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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〇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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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母亲觉罗氏,棠儿仍坐在暖阁里一动不动,直至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主子。”墨香换上了一盏热奶|子,“时辰不早了,该歇了。”
“皇上……”棠儿面容在升腾而起的雾气中变得有些朦胧。
墨香略略迟疑了片刻,回答道,“皇上去了钟粹宫。”
“舒嫔啊。”像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一样,棠儿叹了一声。
这几年来,满宫上下无一处不夸赞娘娘的,可皇上待娘娘的恩宠却愈发的薄了。墨香扶着棠儿回到寝殿,为她卸下钗环。白日里,要撑着承乾宫的体面,入了夜,总得松一松弦。不然,这成日的熬着,得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躺在床上,手底下是绣纹极其繁复的锦被,棠儿望着头顶的承尘,忽然道,“其实,我挺高兴的。”
墨香在脚踏上坐直了身子。
“这位舒嫔,这样得皇上宠爱,挺好的。”棠儿弯了弯嘴角,“我之前一直在想,若是没有她,那日后谁来抚养……”墨香茫然的表情,让棠儿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换了,“皇上身边已经快七年都没有新人了,如今有了舒妹妹,主子娘娘和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您为什么不愿意让二姑娘进宫来呢?”墨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直到棠儿诧异地看着她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坏规矩了。
“娘娘……”墨香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奴婢的意思是……意思是……”
棠儿微微阖眼,“你今天也累了,让铃儿进来吧。”
墨香咬紧下唇,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棠儿看着墨香退出门,心中渐渐升起一份若有若无的阴霾来。
尚书府,正房梢间。
文泰正在和夫人觉罗氏说话。
说的正是棠儿。
其实棠儿不知道的是,蕙兰的落选对文泰来说不值一提,但让他觉得难堪的是,蕙兰是在初选的时候被撂了牌子的。
长兄早逝,只余寡嫂幼女。
且不说当初佟佳氏进门时带进来的那些供家中开支十数年的丰厚嫁妆,便是为了读书人的名声着想,棠儿也不能把事情做的这么不体面!
棠儿十岁之后,就是文泰一手教导她读书习文的。虽然时间晚了点儿,但在他看来,这个女儿被他教的极好,唯独就是性子不容人。
而这不容人的性子,文泰觉得是随了觉罗氏的。
“大嫂这次非但把家里最有出息的那些铺子都给了蕙兰做嫁妆,连压箱银子都留了上千两。我让完颜氏去看过了,纳兰家送过来的聘礼,大嫂也添了进去。依我看,蕙兰这一出嫁,大嫂身边怕是连半点傍身的东西都没有了。”觉罗氏轻声说道。
文泰闭着眼睛,手里握着的的两枚文玩核桃转的飞快,“若不是宫里容不下蕙兰,大嫂又何必费这些心思。”
觉罗氏的脸上浮起一丝难堪,“宫里已经有贵妃了,蕙兰也马上就要出门,这府里会越来越好的。”
“我到底是个男人,也有顾不到的地方。就说棠儿,若不是她在蕙兰的事情上闹了这么一场,谁能想到她竟然是这种性子?可惜现在知道也晚了。如今,我只盼着她能想开些,早早养个孩子在手里,也比这样硬撑着强。”
又是这样,只要一提起蕙兰,觉罗氏就不由得心虚气短起来。
她是不希望蕙兰进宫,可她也没想到女儿能把事情做的这么绝。蕙兰连宫门都没能进得去,就被刷了下来。这巴掌,是打在蕙兰的脸上不假,可更打的是文泰的脸,是棠儿的脸。
在佟佳氏面前,她可以强撑着不落下风。
可在外人的指指点点,风言风语面前,觉罗氏自己都臊得慌。
便是最心疼棠儿的觉罗氏也不得不承认,宫中的温贵妃已经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了。
而这样陌生的温贵妃,让她有很多话都不敢,也不能再问出口了。
蕙兰订了婚,纳兰家的人自然要上门商量一下婚事。皇后的弟妹,当年那个差一步就成了侧福晋的纳兰氏也来了。
确实是……漂亮。
不但漂亮,更难得是那份落落大方的气韵。
完颜氏惊讶的表情几乎都要遮不住了,是被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才低下头,安安分分地跟在自己后面。
可觉罗氏自己呢?
在蕙兰的事情之前,觉罗氏可以信誓旦旦地说,当年那件事情和棠儿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都是纳兰氏自己命不好,是她活该倒霉。可有了蕙兰的事情……
觉罗氏看着正在为蕙兰戴手镯的纳兰氏,她说不出口了。
烧了地龙的屋子温暖如春,热气扑面而来。
齐佳氏只穿了件夹衣,耳朵上带着莲子米大小的珍珠,半倚在靠枕上闭目养神。
“走了?”
小徐正在给齐佳氏盖薄被的手顿了顿,“这会儿怕是都已经快到大门口了。”
齐佳氏唔了一声。
小徐轻柔地替齐佳氏按起额头来,“之前,几位太太在暖房那边摸牌,热热闹闹的。听说六太太今天手气好,赢了二太太好大一把银锞子。”
齐佳氏没说话。
小徐望过去,昏黄的灯光下,齐佳氏眼角的细纹仿佛又深了些。
“太太……”
小徐想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齐佳氏苦笑,“你也张不开嘴吧?”
“不管怎么说,六爷现在过得挺心满意足的。”小徐憋了半天,也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也……不用太急了。”
齐佳氏撑起身子,小徐连忙蹲下,侍候着她穿鞋。
“年轻夫妻,感情好是好事。”齐佳氏眉心的竖纹渐渐明显,“我也不想当这个恶人,可这子嗣……终究是个大问题。我也不光是为了傅恒,养个孩子,哪怕不是自己亲生的,对纳兰氏也是好事。”
小徐扶起齐佳氏,“您的苦心,六爷和六太太心里都明白的。”
齐佳氏环视着空荡荡的房间,“一个人的屋子实在是太冷清了,我是运气好,还能养着傅恒。到了纳兰氏……傅恒如今颇得皇上青眼,未必挣不下一份家业。他们两个如今感情好,不愿意松口。可以后呢?我只怕他们成了第二个正院。”
“太太!”小徐低声叫了一声。
“老四总觉得郭络罗氏不可理喻,他也不想想,郭络罗氏进门之后,打发走那些伺候丫头的可是他本人。先用了十年时间给了郭络罗氏一颗蜜枣,又猛地在郭络罗氏觉得最甜的时候,一棒槌下来,打的她整个人都懵了。哪个女人受得住?”
但当年大老爷在的时候,屋子里伺候的人根本没断过,太太就没觉得难过吗?小徐很想这么问。
每逢这个时候,总是事多,为了方便,傅文的起居一向是在正院的。
只是自从郭络罗氏把为了讨好傅文而特意布置的书房改成佛堂之后,他们夫妻两个之间的话就愈发的少了。
今晚,也是如此。
问完了过年的安排和孩子,夫妻两个相对而坐,竟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
傅文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突然冒出来一句,“往后街的银子都拨了吧?”
郭络罗氏手里转着的佛珠停了停,她有些惊讶的看向傅文,“拨了,二十几年的老规矩了,每年我都是让我陪房的人去办的。绝对不会让人受委屈。”
“那就好,那就好。”傅文解释道,“我看皇上对傅恒实在是喜欢的很,怕是再过些日子又要给他挪位子了。后街上那位,到底是……好生养着,后街就那大片儿地,他就是闹翻天也惹不出事来。”
“您放心,我心里有数。”郭络罗氏点头应下,又问道,“六叔的新差事……”
傅文道,“我也是影影绰绰听了一耳朵,大概是和内务府那边儿有关吧。”
郭络罗氏皱眉,“这可不是什么轻省差事。”
“他应付得了。”
“要不,让人跟上去看看?”马车已经动了起来,乌勒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问道。
“不必了。”傅恒的半张脸隐藏在暗处,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他是从后街跑出来的,那片儿都是富察家的家生奴才,会有人照顾他的。”
乌勒丹被安抚住了,“我们刚才说道哪儿了?”
“内务府。”傅恒提醒道。
乌勒丹抓着傅恒的手不放,刚刚那人突然冲出来,马车急忙停住,要不是傅恒向来喜欢在车上拢着她坐,只怕她刚刚就要被甩出去了。
现在,仍然有些惊魂未定。
“您每回得了新差事都要忙上好一阵子。”乌勒丹轻声道,“讷苏肯娶亲那天,您真的能抽出空吗?”
傅恒抬起她的脸,细细摩挲,“我答应过你的。”
何况,他对那位曾经的舒皇贵妃,也颇为好奇。
毕竟,这可是个能逼得乾隆都不得不把私生子交给皇后抚养的端庄妃嫔,张口君臣父子,闭口忠孝悌善。
瓜尔佳氏,侍读学士宁泰之女。乾隆六年封舒嫔,十三年封舒妃,十五年生固伦和嘉公主,二十五年封舒贵妃。新帝登基后,除了封生母为太后外,便是给这位舒贵妃晋了皇贵妃之位。
新帝并不算是一个大方的皇帝,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
傅恒后来猜想过,也许在那两年动荡的日子里,舒妃曾经帮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