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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无情的冬天不顾一切地掠走了乡村所有原生态的化妆品,乡村就成了一副苍老的、无力的、干瘪的老妪样子。找不到一点活力。光秃秃地抹了石灰的,没抹石灰的,红砖青瓦的,泥房土胚的,人高马大的,矮小破落的一座挨一座呆若木鸡的房子们暴露在生硬的天空下,没了叶子的树木们枝枝杈杈、张牙舞瓜地伸展着它们自以为很健美,实际看上去极为不雅的千臂万膊……就是在这样一个充满萧索、极为乏味的冬季,李沙就要嫁人了。
      改革开放以来,尽管农村比过去开放了多,前卫了多,但过去的一些陋习在农村仍然有延续。像一些早早辍学了的孩子们,不管多大,只要离开了校园,肯定会有“好事儿”的媒婆来给说媳妇儿、介绍对像的。李沙初中毕业后,就一直打游击似的今儿在这个纺纱厂上班,明儿在那个织布厂当学徒工,当然在歇班的时候,还会经常跟随着亲戚去见一见媒人给她介绍的那些各路特色的对像们。在挑来选去中,最后李沙相中了邻村一个叫杨树的小伙子,杨树比李沙大一岁,听说是一个特别做活儿的人,庄稼主子找对像图的就是一个勤快、做活儿。不久,两人在媒人、双方家长的主持下相互送了订情信物,男方还给女方送了大小彩礼。李沙和杨树的亲事算是订了下来。
      俗话好夜长梦多,在农村,十七八岁订上婚,等到二十三四岁结婚的时候,中途大部分订下来的情侣或是双方两个家庭,常因这事那事挑了对方的理而闹得不愉快,甚至有的因为在打工中结识了新欢最后,以不欢而散的形式退了婚。李沙和杨树没有像其他订上婚的情侣们那样,一路波波折折到最后还是沉了船。他们的亲事还算平稳,这一订竟然五年出去了,直到眼下两家欢天喜地的为他们张罗着结婚的事情,迎接就要到来的大喜日子。
      看着一拨又一拨,手里各自拿着菜刀、笑脸盈盈的娘们儿们忽然好像涨潮的水,轰隆一下涌满了整个院子,不一会儿就听到了那和着节拍,热闹统一的咔咔咔咚咚咚刀与案板的碰撞声,李千金的心里莫名地闪过了一丝难过,李沙真的就要嫁人了吗?怎么像做梦一样,真的就要嫁人了呀?嫁人后她是不是就不再属于这个家,不会再长住这个家,不会再像个小顶梁柱似的在没有大彬和阿敏的时候,给她做饭,给她涮碗。在她正梦想着有一件需要的东西时,李沙总会及时地在县城里给她买来,送给她。想到李沙真的就要嫁人了,想到再进到家,不会再像平时有个人在屋里喊她一声“金”,或是她朝着屋里走的时候,习惯地叫上一声“姐姐”,有人应一声,李千金的心里就更加难过起来,眼睛里不自主地涌上了泪花。
      八年了。走进这个家八年了。李沙做李千金的姐姐也足足八年了。处在这个再婚敏感、按阿敏说的七凑八敛的(有生的,有抱养的,有带过来)家里,李千金心里不理解过大彬,怨过奶奶,恨过李强,对李沙却一向是毕恭毕敬的。
      尤其是一想到那把红梳子,那把桥弓形的红色塑料梳子,李千金对李沙的那份感情就更加得觉得亲亲的热热的。
      冬天的感情使一切都变得很冷。就连李千金的那头长头发都咋咋呼呼的,像是受了惊似的根根枝楞开来,尤其睡了一宿觉后,那头白天受了惊的长头发就更别提有多难伺候了,是怎么拢都拢不开,怎么梳都梳不动。一根挽着一根,一缕拉着一缕的结成结,让急着赶点儿去学校的李千金心里焦躁着,她噘着嘴,恼怒地使劲儿用梳子扒拉着长在她脑袋上的那些不听话的头发,嘴里骂着:“什么他妈烂头发啊!”接着一搄又一搄,一攋又一攋,几个梳子牙在李千金愤怒的搄来搄去攋来攋去中,扯着李千金的几根头发痛苦地掉了下来。一个粉嫩完美的桥弓形梳子瞬间就成了一个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一旁看不下去眼去的阿敏,黑着一张乌云脸,“铰了它!要不接着使劲儿搄!你就会发他妈邪!”“谁发邪了!它本来就是拢不通!”李千金跟阿敏吵了起来……
      当然,李千金的头发并没铰,可那把粉色的梳子再也成不了气候了,她把它扔到了一个脏兮兮的角落里,开始为了再买到这样一把梳子四处打探……
      自从扔了那把粉色的梳子,李千金跑遍了村里大大小小的小卖部,不是带柄的半截梳子,就是软了吧叽的软塑料的梳子,仿佛李千金先前用的那种桥弓形的硬塑料梳子已灭绝人世间。无奈!最后她从小卖部分别买回了一把带柄的和一把软泥巴似的梳子。它们拿在手里梳起辫子来一律不是那么得心应手。
      李千金后悔自己不该一时冲动毁了那把粉色梳子。有一天,她无意中又对李沙说到了买梳子的事:“唉,怎么连把称心的梳子都买不到了呀!”“小卖部没有卖的吗?”李沙后来从李千金的嘴里知道了,她把用着的梳子牙都拌掉了,现在正到处找着买呢。“没有以前那把粉梳子样式的。都是带柄的,要不就是有那种样式的,但根本不能用,软得跟泥巴做的似的,用不上一点儿劲儿。”李千金沮丧地说。
      没想到的是,这话说了两天后,李沙竟然从县城里给她买回了一把和之前用的梳子样式一样、柔韧度也一模一样的红色桥弓形塑料梳子。李千金从李沙手里接过这把梳子,摸了摸它的质地,软硬和以前的那把一样,一模一样,没错,样式也一模一样,像是突然获得了一个宝贝,眼睛里刹那放出了满是兴奋、激动的光芒。她小心翼翼拿着那把红梳子,摸了又看,看了又摸,想了很多可又不知道用一句怎样的话,来恰到好处地表达她对李沙的感激和谢意。只是在心里更加觉得,有个像李沙这样的姐姐就是好!多么幸福呀!
      夹杂着噼叭噼叭的炮声、从喇叭里发出的“呜哩哇”“呜哩哇”的乐声,一帮小伙子们哄哄嘈嘈的说话声,和汽车陆续停下来嘭一声关车门的声音,就知道杨树家迎亲的队伍来了。
      装扮得像个下凡的仙女,李沙穿着婚纱,坐在炕上,脚埋在被子里,暖黄的灯光亲吻着满脸幸福的她,炕旁边围满了大大小小的亲朋好友附近来看热闹的街坊邻里。还有十分钟左右,就要到那个八点八分(新娘上花车的时间)了,外边的喇叭声吹得一声比一声更急,一声比一声听上去更加苍凉了。在当地,村里死了人也是这么吹吹打打的,而且死人吹的调子和娶媳妇儿的调子听起来都一样令人伤感。李千金本来就不愿意让李沙嫁人,本来还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她努力地不让自己想李沙曾给她的那些好,努力地劝解着自己,今天是姐姐大喜的日子,不能哭,哭了多背幸啊!可那该死的喇叭声,非要盅惑到她哭出来才肯善罢甘休似的,它吹得越来越凄凉,越来越伤感了,越听越想哭的李千金,憋了又憋,最后还是没憋住,她木戳戳的站在炕沿边上,蓄着满眼的泪水,望着李沙哽咽地说:“姐,真不想让你走……”话没说完,就呜呜地哭了出来。看见李千金哭了,李沙一下明白了过来,眼睛里也情不自禁地噙满了泪花,她望着李千金哽咽地想说些什么,可又强挤着笑容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李千金的手。一屋子的人看着哭了的李千金和李沙,刚开始惊讶了一下,随后又好像都明白了过来,纷纷笑着说:“你看人家姐俩多亲呀!难舍难分的,真好!”……
      “妮儿,别哭了,你姐姐嫁人又不是说以后不回来了”
      “沙沙,也不要哭了,当新娘子可不能光掉泪啊!”
      李千金的眼睛像是一个泄洪的水库,直到八点八分在众人地簇拥中,李沙梨花带雨的被杨树牵到了花车里,和着噼噼叭叭的炮声、呜呜哇哇的喇叭声、渐行渐远了的迎亲队伍,在那惹不起的喇叭声渐行渐远的时候,她还在不停地啜泣着,还在想着,要是李沙没结婚多好啊!
      李千金在李沙婚礼上不能自已的啼哭,阿敏看到了,但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责怪李千金不懂事、缺教养。她设身处地的理解李千金的心情,尤其李沙上了花车,亲朋好友们陆陆续续地也都离开了,面对着满屋子满地面的红碎屑,面对着繁华过后的一种凄凉,阿敏叹了一声:“真是!真不愿让人家沙沙走啊!这闺女又懂事又勤快的,比你可顶火多了!就这么像做梦似的离开了,我心里其实也很不好受,也不愿意让人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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