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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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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上班每天是背着包,李千金是每天提着一颗心,她看上去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再因为自己的笨拙生出一次什么闪失,所以她像提着一个水桶似的提着一颗心上班。这样的日子一长,她受不了了。李千金越来越感到郁闷,越来越感到压抑了,这两个邪恶的东西让她对于自己的未来,憧憬的生活看不到一丝希望,因为没有朋友倾诉,李千金的内心世界还滋生了好多大小不一的孤独细胞,那种度日如年的感觉日夜侵蚀着她。
虽然在酒店工作了几个月,但别说有一个真正的好朋友了,就是一个普通的朋友她都没有交到。李千金也不想把自己封闭孤立起来,她是多么想,是多么地想和王鑫、甘露成为朋友啊,想加入到她们的朋友圈里,可是她们看不起她,就像与她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像防敌人一样的防着她,那道由她们筑起的防护墙太坚硬了,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挤进去。也许和她们成为朋友的那一天,还得等到太阳从西边升出来吧。
每一天,除了工作上和食客们说的几句“饭话”,就是跟着甘露或是王鑫上班,被她们支派去后厨端菜、拿东西,李千金回应给她们的“嗯,啊,哦,好的”,要么就是给陈霞请假说蹲厕所的事,除了每天僵尸似的重复着这三句半外,她再也没多的和别人说过一句日常话,也没有一个人接近过她,像朋友似的给她一句嘘寒问暖的关怀。
一天下来,说不上十句话,没有一个亲密朋友,形单影只独来独往的,李千金感觉自己都患上了自闭症,她在郁闷、孤独的边缘上,无助、痛苦地挣扎着,就像身体里憋着一泡尿,昼夜地憋着,忍着。尿液终归越积越多,膀胱终于不堪重负,这一天,突然要爆裂了。
李千金是在早上八点多出去的。她跑到酒店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一张二十块钱的IC卡,接着朝马路旁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走过去,她要给家里打电话了。
这是李千金从家里使性子跑出来以后,第一次给家里打电话。她是那么想家,可她朝着电话亭走过去的步子看上去却异常沉重,像蜗牛背着壳一点点地蠕动着。李千金曾经还梦想着,等自己在城市中立足后,有了自己的一番红火事业,再得意洋洋地抬着脑袋,咧着嘴笑着给家里打电话,亮着她的嗓门,告诉阿敏和大彬,你们的闺女出息了!你们以前小瞧了她,她要彻底离开农村了!可是,依李千金现在的状况,人不人,鬼不鬼,一切都是一败涂地的样子,她的脚步当然轻松不起来。
李千金看上去是那么得难过那么得悲哀,好像她走过去的不是电话亭,而是一座看押犯人的牢房,一座即将监禁她,泯灭她希望的牢房。她的手颤颤抖抖着,一颗颗把家里的电话号码按了下去。
“喂,谁呀?喂?”
失魂落寞的李千金一个激凌,“妈,是我,我是金金……”
“啊?金金?是金金?金金,你在哪儿呀?”没等李千金说话,电话那头的阿敏惊喜地说,“金金,金金你怎么不说话,快点儿告诉我,你在哪儿?唉呀,可算找到你啦金金,可算有你的信儿啦,你快急死我啦!天天想你,天天想着你在外边不知道怎么样啦!”
“妈,我想家,我也想你了。”人在外乡,处在困境或是感到不幸福的环境中,尤其是当听到电话中亲人的声音时,是最容易崩溃的。日久对家的思念,对阿敏的思念,和这些日子以来郁闷,拘谨,孤独的心聚集在一起,让李千金再也控制不住地放声哭了起来。
“金金,怎么啦?你到底在哪儿?到底是咋啦?快点儿说话呀?”
“我在石家庄呢。在一个酒店里打工。没事儿,就是很想你们。”李千金越哭越凶,越哭声音越响亮,她呜呜哇哇的哭声引来了许多南来北往人们的好奇。这个时间点,人们本来是急颠颠地赶着去上班的,但到了这个路旁的公用电话亭旁,他们的脚丫子放慢了下来,他们的自行车轮似乎就转不起来了,还有那一辆辆公交车,拉着一车车人们,它们的轮胎也如爆了气,远远地就望着李千金呲呲地放着气,直到拉着人们驶向李千金的身旁,一车厢的人们争先恐后地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来,关心地,好奇地,幸灾乐祸地,面无表情地望向李千金。
李千金拿着话筒,在模糊不堪的泪眼中,看着这一张张各形各色的脸,这是一个多么繁华,令人无奈的城市啊,想想这些日子以来走过的路,其中的酸,其中的涩,她哭得更响了,像是二月的春雷要炸醒沉睡了一个冬季的万物。
“你到底怎么啦?说呀?到底咋啦?”听着李千金一声比一声悲切的哭声,阿敏着急地问着。
“就是想你啦妈,觉得外边的日子真不容易,挣钱的道儿不容易走,才知道在家的日子比在哪儿都好,比在哪儿都幸福、洒脱。我真后悔在家气你,妈,后悔不听你的话赌气出来……”李千金呜咽着。
“当初我说你,你又不听。找工作的事儿,那又不是着急的事儿,你得逮机会啊。回来吧,赶紧回来吧,啊金金?你出去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跟家里打个电话,我每天都是提着一个心的……”
李千金听见阿敏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的鼻子一酸,眼泪又下来了,“妈,我太不懂事了!我就是想离开家,找一份好工作,然后再找一个好婆家。我特别想结婚,我想有一个自己的家。”李千金擦了一下眼泪,吸了吸鼻子,接着说,“我舅还给我找着工作呢吗?我都对这份遥远的工作失去信心了,可是,我还是想通过找一份工作从而能找到一个好婆家,离开农村。没有好工作,我咋能摆脱农村呢?城市里的男人也会嫌弃我,不会和我谈对像、娶我的。”
“放心吧,你舅又不是别人。前些日子,我还打电话问他呢,他也挺愁的,总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不过,他一定会把你上班的这件事操心操到底的。你赶紧回来吧,我又不嫌弃你在家不挣钱。你叔就是说你两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心眼儿也不差,啊?赶紧回来吧,听话。”阿敏劝慰道。
“嗯,妈。不过,我想干到过年再回去。只有几个月了,让我干到过年吧?等我回去以后,就再也不离开家了,专门等着我舅给我找工作。”李千金擦了察眼泪。
“你赶紧回来吧,为什么非得等到过年呀?我可一点儿也不放心你。”阿敏说。
“不为什么,就先让我干到过年吧妈,说不定回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石家庄呢,也不差这几个月了,这不马上就要过年了。”李千金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
坚持非要等到年前再辞职,并不是李千金有多留恋这座城市,她又何尝不想马上离开这座至今没有体会到一丝温暖的城市呢。李千金是想买一个当下非常潮流时尚的BP机,她帮陈霞外出办事的时候,看到过这座城市里许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脖子上、手上挂着、拿着或粉色,或紫色,或红色,或黄色,或绿色,许多种漂亮颜色的BP机,它们活像一个个美丽可爱的蝴蝶,别致地镶嵌在女孩子们的脖子上、翩舞在她们的手上。她远远地巴望着……心里想着,如果通过自己的努力,也能有一个BP机多好呀!可是,李千金的工资像被孙悟空施了法,定住了,一直处在两千的范围内。因为是一直跟着班工作的,还老在工作期间“开小差儿”,所以李千金一直没有其她人有的奖金或提成,即使酒店爆满上座率,别的同事因客户的爆满而像吸了大麻一样兴奋,李千金也高兴不起来。其次是,李千金平时几乎天天跟班上,所以她没逛过一次商场,她不想就这样白白一事无成地离开这座城市,她要在年底之前离开的时候,努力工作,希望得到奖金,希望能用挣得的奖金或提成为自己买一个漂亮的BP机,再去逛逛那些阔气的大商场,为自己买一件鲜亮、时尚些的衣服,然后再去化妆品专柜为自己挑一套心怡的化妆品,到时候,她要穿戴上它们,让自己鲜鲜亮亮得像是回娘家的媳妇儿一样离开石家庄。等回到了农村,向村里经常去她家的人们炫耀一下她的BP机,让村里的人们看到李千金的时候,都会脱口而出的是,“呀,这个闺女好几个月不见,变得真洋气呀!像个城市里的人。”
“那行吧……过年之前你赶紧回来呀!咱不在外边自己找,咱就等着你舅,啊?”见拗不过李千金,阿敏只好同意了,“不过,别忘了隔长不短地给咱家里打个电话,啊金金?我心里总是挂念着……”
“嗯。妈,放心吧,我过不了几个月就回去了,别担心我。”李千金泪眼婆挲地笑了笑。
李千金在石家庄打工的日子就这样进入了倒计时。一想到回家的日子不远了,一想到表舅还给操着心找工作呢,想到马上就要挣脱掉这片郁闷孤独的苦海了,李千金的心灿烂了起来。
尽管跟着甘露、王鑫上班,每天依然被当成“傻小二”地使唤着,一会儿“李千金,赶紧去把客人补充的菜单送到后厨去”,一会儿“李千金,帮客人再拿些餐巾纸来。”,她也不悲观了,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么谨慎小心,可藏在她肚子里的心明郎了多。
这一天,她往后厨送客人菜单时,正好厨师端着热情高涨的锅往盘中倒菜,她把菜单往边一放,还在兹啦着一珠油一下溅在了李千金的手背上。“唉哟,”随着一声惊叫,李千金的手跟着猛缩了回去。“唉哟,对不起,对不起,烫着了吧?”赶忙放下炒锅,厨师关切歉意地看着李千金的手说。“没事儿,没事儿,是我不小心。”李千金一边轻轻地吹嘘着,一边抚触着被烫红了的手背。“真对不起,你看都烫红了,贴个创可贴吧,我口袋里装着呢。”说着,厨师伸手摸向了口袋。
“没事儿。真不用,真不用。”一抬头,厨师和李千金一下都愣住了。
“你,汤韦!”“金金!”俩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这怎么可能……”李千金不相信地睁了睁眼睛,“你怎么在这?”
“嗯,我来好几天了都。”
“那,那我咋不知道呢?”
“你怎么会知道呢!”汤韦笑笑,“你怎么也在这呢?金金。”
“我都卖在这半个世纪了,天天上班,天天几乎往咱后厨跑!”此时此刻,李千金就像一个被禁锢了许久的话匣子,连绵不断滔滔不绝地打开了。
“是呀,你不歇班呀?你住哪儿金金?”
“我不歇班。一天也没歇过。住在酒店宿舍十层,1001。三个人。”说到这里,李千金的脸色明显暗了下来,她搭拉着脑袋,噘着嘴巴,似乎忘了这是在工作中,似乎忘了这是到后厨来送客人的菜单,还要赶紧回她和甘露负责的包间,时刻待命服务食客呢。她准备把她在这里所有的苦楚,一股脑地倾倒给就站在她面前,充满关切地看着她的汤韦。可是,当李千金看着汤韦的眼睛,她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肚子里那么多委屈,懊恼、落寞,她不知道到底先捡出哪一条来说给汤韦听。一着急,眼泪掉下来了。“别哭呀金金,是不是烫得疼了?”汤韦撕开创可贴,“来,把手给我。”“真没事儿,不用了吧。”“快点儿把手给我,必须贴上。傻瓜,贴上就不疼了。”看着汤韦一副认真仔细的样子,听着他霸道又不失温柔的话语,李千金的心都要被化掉了,这种被男人宠爱的感觉,如同久旱的土地遇到了一场甘霖。
“李千金,你磨磨叽叽地在干嘛?赶紧回客房!”甘露猛得一声,吓得李千金一个哆嗦,伸着的手猛得往回一缩,她抬起头,看着满脸不高兴的甘露说道:“嗯,好的,好的,我马上回,马上回。”话还没落到地上,甘露沉着一张脸就消失在了门口。“不行,我得赶紧走了。我都忘了这是上班呢!天!”李千金倒吸一口气。“她是谁呀?瞧把你吓得!”汤韦望着一脸惶恐不安的李千金说。“她是我的师傅。还有一个呢,还有一个女的也是我的师傅。我有俩师傅。好了,好了,我得赶紧走了,不和你说了啊,等哪天闲下来的时候说。”“你什么时候歇班?我想请你!我明天歇班。”“我不歇班,天天上。”李千金说。“那今天晚上吧,咱们出去走走吧,我在酒店门口等你。不见不散。”汤韦说。“我很晚才会下班的。”“没关系,我不怕。”汤韦说。“嗯,好!我先走了啊。”说完,李千金飞也似地跑开了。
急颠颠地走到了客房门前,李千金定了定慌慌的神情,仰着脑袋深吸了一口气,装作十分镇静的样子走了进去。一桌子的食客们吃兴正浓,李千金蜻蜓似地一闪,就从门中央闪到了另一边。竟然在这里见到了汤韦!原来世界竟是这么小,小得低着头走路都能撞到个熟悉的人。使劲儿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使劲儿地抑制着心中的那份儿激动,兴奋,使劲儿地告诫着自己,千万不要把这份激动、兴奋流于脸上来,这是上班,不要让甘露看到,不要让食客们看到。谁知心里掩藏的那份儿激动、兴奋,就像不断暴涨着的水,她控制了又控制,抑止了又抑止,最后还是决了堤,哗,笑意一下冲到了她的脸上。
李千金带着笑,忍不住地抬起眼睛偷偷瞥了一眼另一边的甘露,当她的眼睛偷偷地瞄到甘露的眼睛时,才发现甘露正不可思议地瞧着她。李千金的眼睛如同蜗牛的触角,吓得一缩就收了回来,脸上张弛着的笑容也立即收敛了不少。没一会儿,甘露走到门旁,稍做了一下停留,似扭不扭地冲着李千金扔了一句:“神——经!”就开门走了出去。
就听见雨点一样的高跟鞋声,急切地响彻在了楼道里,刚刚收敛的笑容再次浮现在了李千金的脸上。
在这个即要离开的城市里,居然遇到了汤韦。一想到汤韦,李千金的心怎么会平静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