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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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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千金是怀着一肚子的懊恼离开家的。她离家那天的肚子,鼓胀的像是怀了胎似的。只是怀了孕的肚子,看上去圆圆的,滑滑的,摸一下,兴许还能触碰到胎儿在娘胎里翻筋斗云的一些动作,李千金的肚子就不是了,虽然看上去也是圆圆的,滑滑的,但她的肚子里灌入的全是懊恼之气,一鼓一鼓的,敲上去嘣蹦作响,就像是一个气□□。
李千金看着周围的同龄人,在乡下的女孩子也好,男孩子也罢,该结婚的都陆陆续续的结了婚,在城里的,人家个个事业如日中天着不说,还谈着浪漫的令她向往已久的城市恋爱。而她呢,像个无人问津、被人遗忘了的傻子,整天不是与院里的狗结伴打发无聊,就是在无聊中苦苦地等待着,期待着表舅给她找的那份直到现在连个屁腥子都没影的工作。这一等,不知等来了多少回麦苗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树叶落了又长,长了又落,雁南飞了又往北飞,等来了李沙的幸福出嫁,继而是他们爱的小生命地诞生,等来了奶奶地驾鹤西去,等来了那么多属于别人的喜消息和结果,而属于她自己的,她殷殷热盼的好工作,她是怎么等,怎么盼,怎么着急上火,都没有任何的消息。李千金像疯了般的受不了了,她的心要爆炸了,她要走出去!
她从柜子里扒拉了几件衣服,五花大绑地扔到一个包里,拿着阿敏曾给她的零花钱,三百元,留了一张小小的字条,含着泪花,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走出了那个令她嫌弃的农村。
像个刚出壳的婴鸟,李千金扑棱着翅膀,跌跌撞撞地飞到了石家庄。尽管她这个农村里来的土娃,也曾在张家口学习生活过四五年,比起其他早早辍学在家务农的孩子们,见到的世面要宽广得多,可停滞封闭在家的又一个四五年,让她近乎成了瓦罐里的旱青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大傻子。望着眼前一幢幢华丽中又散发着蛊惑人心的高楼大厦,看着一条条街上、路上,潮水般的人流、车流,李千金从家里赌气出来的那股嘣嘣作响的势气,不知道啥时候随着城市上空的一朵流云,就滚了个没踪没影。
虽然看不起在酒店、饭店当服务员、保安的,看不起在她眼里那些很低贱的工作,但今天,当李千金实实在在真真正正地面对城市里形形色色、强势如山的人群的时候,她的心一下子卑微了下来。她心知肚明,除了服务行业,在这样的一个大城市里,就凭她小蚂蚁的力量找上等的好工作?做做梦吧!像个流离失所的乞丐,揣着空空如也的肚皮,李千金走在石家庄繁华而陌生的大街上,走到临近黄昏了,她的眼睛才像挖到了金子似的放出了光彩,终于发现了一家皇家城堡似的大酒店,明晃晃的玻璃上贴着“招服务员”四个大字。李千金抬起头来,“春回暖大酒店”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映在了她的眼睛里。她犹豫了一下,随后,有些怯懦地走了进去。
“您好,这里招服务员对吗?”李千金低低地说。
猫着腰,似乎在找东西的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脸上涂抹的跟画家笔下的云雨图似的漂亮女人站了起来,不笑不恼地看着柜台外面的李千金说:“什么?”
“这里招服务员对吗?”李千金稍稍向上提了一下嗓门,只是给人的感觉还是害怕似的。
“对,怎么?你要面试吗?”说话间,柜台里面的女人好一个打量李千金。看得李千金脚不自觉得崴弄着,两只手也不自觉得扭在一起互相掰弄着。
“嗯。”李千金点点头。
“有过工作经验吗?”漂亮女人问。
“呃,没有,我刚大学毕业。”关键时刻,李千金的脑袋瓜子倒也不失聪明地一转。谁不愿意要刚大学毕业的学生呀,大学生不说,刚踏入社会,带着一腔热情和一股奋劲,正是想大展伸手的好年华呢,她想。
“没工作经验怎么行呀?”看着一脸生涩的李千金,漂亮女人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这里试用期三个月,如果你想干的话,试用期期间工资500元,试用期过完,基本工资二千加提成和奖金,你看行不行?”
一听酒店有意留下自己,要自己,李千金不敢相信地一征,接着她的心就欢呼了起来,啊呀,终于找到工作,有地儿要我啦!终于要开始实现自我的价值啦!按捺不住激动的心,带着几乎颤抖的声音,李千金说:“您的意思是我可以在这里上班啦是吗?”
“对,明天八点之前过来报道吧。”漂亮女人说。
“嗯。”李千金很高兴地应道。
“我能先问问吗,咱们这里管住吗?”李千金石家庄也有一些枝枝杈杈的远房亲戚,比如,像一直为她找着工作,一直没有信儿的表舅,还有一些很有钱却不怎么联系的表姨,他们的家都在石家庄,但在李千金的心里,他们好像不是她的亲戚似的,生份得很。依李千金的脾气,是不可能去那些亲戚们家里住的。再说了,即便就是想去,她也不知道她的表舅、表姨们的家都在石家庄哪儿。
“有。不过,今天不能住进来。等明天你过来上班后,一切安排好了可以住的。”柜台里面的女人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李千金说。
“可我刚从老家那边过来,也不知道去哪儿……”李千金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她想竭力为自己说些什么,声音却像一个扎了孔的轮胎,越说气息越弱,越说越没音了。
“行吧?你明天上午再过来吧。”似乎没有听见李千金说了些什么,漂亮女人含蓄地下了逐客令。
李千金张了张还想说些什么的嘴,可她到底什么也没说出来,满心欢喜又满脸失望地走出了春回暖大酒店。
拖着不知去向的两个脚丫子,李千金喜忧参半地晃荡在大街上。一想到春回暖明天就要录用自己呀,她的心比吃了蜜还要甜,可现在就这么不知去向地走着,她感到落寞极了。想不到她也有背井离乡、四处游荡的这天,她撇了一下嘴,暗自嘲笑起自己来。
走走停停,张张望望地,犹犹豫豫的,像只迷失了路途的小蚂蚁,李千金就这么徘徊在石家庄的街头上。
不知不觉中,天色像泼了墨似的,忽得整个就暗了下来。只是城市里的夜色不像乡下的夜色如死了一般,到处是铺天盖地的黑,让人感觉无助、害怕。城市里的夜色丝毫不逊于白天,甚至说比白天还要风情,还要浪漫,还要千姿百媚。霓虹琉璃的城市下,车水马龙的道路边,男男女女的人们和他们的恋人,朋友,家人一起结伴成群,卿卿我我幸福地聊着,甜蜜地笑着,大小商场,超市,娱乐场所,路边的小摊各自卖弄着它们的热闹。这所有的热闹仿佛故意演给身单影只踽踽独行的李千金,把她逼称的更加孤独落寞了。
将近一天没有吃东西了,李千金只感觉到肚皮紧紧地贴上了后背。七零八散,她身上有三百块钱,她是可以买个面包,买瓶水来将就的填充一下肚子,或者去路边的小吃摊随便要碗面条、稀粥什么的,可她硬是一天没有吃。也许是饿过了头儿吧,起初空着肚子还是没感觉的,到了晚上,李千金感觉两眼昏花,两条棉花似的腿支撑着一团棉花似的身子,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的筋疲力尽了。于是,经过一个小商店的时候,她买来了两个脆皮面包、一瓶农夫山泉矿泉水,一边在人行道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嚼泥巴似的啃着它们,脑袋里想着去哪儿住一宿呢?去哪儿住睡一觉呢?这时,一个一身下里巴样子的老男人步履蹒跚地朝着李千金的方向走过来,尽管他的身上背着许多废品垃圾,可他仍然目光专注地四处寻着什么,发现某个店铺前的一个瓶子、罐子,或是某个角落里有一件他认为值钱的东西,都能使他笨拙、蹒跚的脚步变得轻便、飞快起来。李千金远远地看着这个捡垃圾的老男人,就那么看着,不知不觉,在老男人低身弯腰地捡拾中,就与她擦身而过了。李千金仍然若有所思地望着……这就是活在城市里最卑微、最低贱的人吗?他也许跟她一样,在这个城市里没有家,没有一个遮风避雨的住所,只是为了生存,为了有一个家,不得不背井离乡,干城市里人睬都不睬一眼的脏活、累活儿。想到了这里,想到了家,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李千金的眼睛,在城市闪闪烁烁的灯火下泛起了闪闪的泪光。
李千金是和等了一宿火车,急着赶路的人们,一些无着无落、无家可归的人们睡在一起的。不知道在石家庄的大街上游荡了多久,走了多长的路,瞎猫碰死耗子似的,一抬头,李千金居然走到了石家庄的火车站。之前,她也想着找一家小旅馆凑合睡一宿,可大城市里找一家便宜的小旅馆,如同大海捞针一样的困难。倒是那些临着繁华街道的、鲜亮辉煌的大酒店,如散落在地上的一个紧挨着一个的珠贝,它们住一宿的价格,就是把李千金身上的钱们都掏出来恐怕都不及。李千金望了眼夜色下熠熠生辉着的 “石家庄火车站”,耸了耸不断往肩膀下出溜的背包袋,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就径直朝着里面走了去。
如果说石家庄的整个夜色像个风情浪漫、胭脂扑鼻的女人,让人着迷,让人陶醉,让人带着一种欲望想为她犯罪,那么在石家庄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根本不会猜到这竟是这个风情浪漫女人的内脏。李千金走进去的时候,一股五味杂陈的怪味首当其冲地灌入了她的鼻孔里。好家伙!地上铺块布躺着的,坐在候车椅打嗑睡的,闲谈的,光着脚、穿着拖鞋嗑瓜子的,社会上最最底层的人们都攒积在这里了。毫不夸张地说,如果不是看见那几个金光闪闪的“石家庄火车站”的大字,李千金真以为掉进了一个乞丐帮里。她左望望,右瞅瞅,终于在候车厅的最西边发现了一个空椅,像发现了一件宝物,嗖得一声,就朝着空椅方向奔了过去。“吱纽”一声,李千金一个屁股蹲在了空椅上,空椅连着的其它几个座椅地震似的颤了起来,颤得坐在上面的人都转过了脑袋莫名其妙地看向她。才不管那么多呢!李千金从胳膊上摘下包,紧紧地抱在怀里,一个屁的时间,脑袋一歪,她就忘了全世界地睡过去了。
那晚,是李千金有生以来睡得最甜的一个觉了,尽管坐仰的姿势一次次把她从美梦中控醒,但整整一天,她走的身子和脑袋都太疲了,睡觉对于李千金来说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第二天,李千金一早就到了春回暖大酒店报道。漂亮女人带着她去见总经理,李千金像个跟屁虫似的紧紧地跟在漂亮女人的身后,上电梯,下电梯,左转右拐,然后就进了一个贴有总经理门签的屋里。
虽然站在漂亮女人的屁股后面,但她仍然看见老板椅上的男人,恣情地握着电话听筒,悠然自得的在说着什么。
“行,行,行,没问题!那就这样,改天再联系……”男人放下电话,眨巴了一眼漂亮女人,稍稍歪了一下脑袋看了一眼掩在屁股后边的李千金,接着目光峰回落到漂亮女人身上说:“这就是你昨天说的有意应聘的人吗?”“嗯,对,就是她!”漂亮女人露出一丝甜美的笑。“这是咱们酒店的白总经理。”漂亮女人闪了闪身子,扭过头去,冲身后的李千金说。
“你叫什么名字?”白总经理看着李千金问。
“我叫李千金。”李千金向前走了走,望着眼前的这个四十多岁,皮肤白净,虽然略胖些,但一看就颇有老板气势的男人,怯生生地说。
“你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是吧?”
“嗯。”李千金低低地应道。
“陈霞,这样吧,你先带她到洒店的后厨做保洁吧,其它的事情你看着具体给安排一下。”白总经理说。
“好的,白总。”
李千金就知道了,带她见总经理的女人叫陈霞。在后厨做“保洁”是啥意思?难道是让自己在后厨打扫卫生吗?还是打扫锅碗瓢盆?李千金跟在陈霞的屁股后面不停地想着,可又实在想不明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她对自己说,管它呢,只要不让自己在前台陪客人吃饭、帮他们点火,给他们倒水、斟酒,她觉得即便打扫厕所都比在前台好。其实,她真不适合干抛头露面的事儿,若不是等表舅的好工作,等得心灰意冷,等得等无可等了,她才不会跑到这里来找这样的工作呢。毕竟曾在县城的宾馆里干过一天,这让李千金清楚的认识到,像她这样手脚笨拙、内向不已的人不适合干那种活儿。
一声声咔嚓、咔嚓,刺啦,刺啦的声音猴急马跳地蹿到了李千金的耳朵里。怀着一颗好奇的心,李千金跟着陈霞走了进去。原来这里就是酒店的后厨呀!面积可真大。这让李千金一下想到了儿时,姥姥家不远处的那个硕大无比的水坑,又深又大,里面的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古里古怪的味道都欢天喜地的团聚在那里。尽管一个是后厨,一个是盛着各种垃圾的水坑,这样的对比好像不能相提并论,但后厨大的给李千金的印象除了想到那个水坑外,别的也不知道用什么来比喻了。这个水坑,东边一溜是齐刷刷的岸板,一拨穿戴整齐的厨师在岸板上刀光剑影地剁着菜,他们的后边是一长溜的厨灶,一拨厨师端着炒勺,炒锅,风风火火地演绎着锅与火串联起来的欢乐与热情。伴着几只忽上忽下飞着的苍蝇,旁边的地板上,几个五十来岁的娘们,他们整齐地蹲在一个个大铁盆旁,揉搓着她们各自盆里的面。她们的两只大手和盆子,以及瘫痪在大盆子里的那坨面比起来像两个小球,两只小球在一坨面上,前后左右滚来溜去着,看上去滑稽极了。
从这个大水坑式的后厨里,李千金跟着陈霞走进了一间无比宽敞的套间。从地板到每一个犄角旮旯,屋子里到处堆着一框框白哗哗的碗碟。如果不说这是酒店后厨,李千金还以为进了一家专门制碗碟的工厂呢。满身油渍、横七竖八泡在水池里等待洗澡的盆碗们;一撂撂,一叠叠被保鲜膜包好的,放在不同大小箩筐里的碗碟们……李千金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左顾右暇地看着。和着哗哗的水声,四五个五十开外的老娘们儿正在认真快速地洗着。“李千金,你以后就在这里上班,先做洗碗工作,跟着这些老师傅们多多学习,好吧?”陈霞看着李千金说的时候,几个洗碗的老娘们儿友善地向李千金投来了一束笑容,“这个好学,好学。”
“嗯。”李千金露着矜持的笑,忽上忽下地点着脑袋,点着陈霞的话,点着几个洗碗老娘们的话。
“走,我带你安排一下你的宿舍,今天上午安排好后,下午你就开始上班。”陈霞说。她们走进电梯间里,李千金看见陈霞从裤兜里掏出了对讲机,“喂,甘露,你现在上来一下,安排一个新员工去你们宿舍。”一路向上的电梯行进到十层停了下来,随着电梯吱嘎一声,门开了。一抬头,李千金看见一个身穿酒店制服,跟她年龄差不多大的漂亮女孩,宛若一束荷花亭亭玉立地站在她们的面前。女孩儿看见了陈霞,甜甜地喊了声:“陈主管。”“甘露,你们宿舍不是三张床,两个人吗?今天咱们酒店刚来了一位新员工,把她安排到你们宿舍住吧。”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的甘露,笑容刹时冻住了,她看了一眼李千金,接着带着微微的笑看着陈霞说:“陈主管,我们宿舍虽然就俩人,可东西们太多太满当了,我和王鑫的好多东西都放在了那张床上,不行您带她到袁园和龚明的宿舍里吧,她们东西少,床都空着哪!”“不行!把屋子门打开,就在你们屋里!东西多你们自己想办法收拾处理掉。”陈霞拉着脸,阴云密布的样子看起来让人生畏。甘露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乖乖地打开了房门。
“是这张床没人住吧?”除了挨着窗户北边一左一右的两张床,分别放着叠好的被褥外,挨着门的另一张床看起来像摆杂货摊似的,吃的,用的,穿的不分你我的混淆在整张床上。
“嗯。”甘露应道。
“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李千金你就在这儿吧!”陈霞冲着甘露说完看向李千金。
“嗯。”李千金看了一眼满脸不高兴的甘露,不自然地笑笑。
下午,李千金正式走进后勤做起了洗碗工作。她刚迈进仓库的洗碗间,几个正在埋头洗碗,一边像几只大母鸭子,互相呱呱呱地聊着什么的娘们儿们,听见李千金走进屋里,都纷纷抬起头来,“哟,闺女,来啦?来吧,来吧,咱这的活儿好干!”一个胖胖的娘们儿洗着碗笑眯眯地瞅着李千金说。“嗯,我都来晚了,阿姨你们真早啊?”李千金立在了胖娘们儿的身旁。
“嗯,咱们这活儿是酒店晚饭前,必须把所有的碗碟洗出来。所以我们一般在中餐客人全部结束后,吃完饭就开始洗了。”一个瘦些的娘们儿说。
“嗨,咱们这活儿没点儿,只要不耽误客人晚饭,早干完早省事。”另一个脸皱的像根麻花的娘们儿说。
“哦,这样啊。那以后我也像你们一样,吃完中午饭就来洗碗。”李千金认真地说,
“对了,阿姨,我在哪个水池子洗啊?”望着偌大的水池子和一撂撂,一叠叠该洗的碗筷们,李千金挽起袖管儿,一副要干活的架式。
“闺女,这儿洗吧!我旁边还有几个空池子呢,脏碗们也都在这儿。”“嗯,好的。”李千金看见,说话的阿姨虽一头白发,但烫的一个小卷一个小卷的时尚样子,活像一只可爱的羊羔。“阿姨们,我叫李千金,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你们以后喊我小李吧。”李千金像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轻快地飞向空池子。
“小李啊,你怎么干这个活儿啊,年纪轻轻的。”一头白卷发的娘们儿洗着碗抬起眼睛瞧了一眼李千金。
“这个怎么啦?年纪轻轻的就不能干这个?”李千金认真地洗着碗笑着说。
“不是我说你,这么年轻干这个别说让外边的人瞧不起了,连咱们酒店端盘的服务员都瞧不起的。”一个娘们儿说。“就是,就是!像我们这大岁数,黄土埋半截的人才适合干这个,你这么年轻怎么让你干这个呀?”
“谁说不是呀!你像咱们这洗碗的见了人家端盘子的,尽管比那些黄毛丫头们年长得多,可人家连瞅都不瞅一眼,背后还骂咱们是没用的笨蛋,真是气人!”另一个娘们儿说。
羊羔老娘们的一句话,如同向平静的湖水扔进了一个炸弹,顿时,湖水因它的投入变得四溅开来。
听着老娘们们七嘴八舌愤愤不平地说着,洗着碗的李千金心里也怀疑了起来。——是呀,我这么年轻怎么安排做洗碗的活儿呀?而且干这种活儿的还都是老娘们儿。但转念又一想,管它呢,管它是老娘们儿干的活儿,还是老爷们儿干的活儿,只要自己喜欢干这个,适合干这个,不少挣钱,怕什么!别人愿怎么说,愿怎么看,随他们的便吧。
李千金抬起脑袋,笑呵呵地说:“阿姨,你们别生气了,咱们洗碗的又不比他们端盘的少挣一分钱,他们愿怎么说怎么说,咱干咱们的活儿,管他们呢。”
“小李,看你这闺女挺好,以后你要真打算在这里干,得提防着她们些,咱们酒店的人个个牛着呢。”一个娘们儿说。
“哎。”李千金笑呵呵地应了声,将洗好的一只盘子放到了一边。
从下午到晚上的将近十二点,李千金的两双手,除了中间上厕所是裸露在外面的,其它时间,都是泡在了水里洗碗。她的那两双本来就胖乎乎的手,因为常时间地泡在水里,就变成了两个发面馒头了。
拖着石板似的身子,李千金打开了宿舍的门。她打开房门走进屋子里的那一刻,看见甘露和另一个女孩子居然还没有睡。俩人悠然自得的嗑着瓜子,热火朝天地聊着什么。李千金想这个女孩儿应该就是甘露提到的王鑫吧,她微笑地看了看甘露,接着微笑地看了看王鑫,说:“这么晚了,你们还没睡呀?”李千金走进屋里的时候,甘露和王鑫其实都看见了她,而且还都苍蝇盯着臭鸡蛋似的盯着她看。可当她和她们打招呼时,两个本来纹丝不动地盯着她看的人,猛得翻了她一个白眼,接着一唱一和地说她们的话了。李千金心里不是滋味儿极了。她突然特别的想哭,特别的想家,她在甘露和王鑫一唱一和的声音里,拼了命地跑到了卫生间里。一屁股蹲在马桶上的她,捂着嘴巴,压抑着声音,嘤嘤地、呜呜地、地哭着,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难过,大朵大朵的泪花铺天盖地的泛滥在她的脸上,又顺着她的脸颊哗哗地倾泻到地上。难道这就是社会吗?甘露和王鑫对她的态度,尤其是出自她们眼里的那束敌视的光,让李千金一下想到那年在县宾馆,莫名其妙地被领班瞪白眼的情景,想到了这些,李千金捂着嘴巴哭得更委屈了。
甘露和王鑫不情愿李千金的入住,这一刻,李千金也不愿意在这里待下去了。可刚到这个酒店,有个栖身的地方,对于身在城市中的她已经烧高香了,总不能追着领导的屁股要求换宿舍吧?刚上班的她找个什么理由说呢?再说了,假设真的就是换了宿舍,另一个宿舍里面的人就一定很友善吗?她不敢为自己打这个包票。
金金,这就是社会,你刚踏进社会,这都不算什么!在学校的时候,老师不是常说吗,社会是一个很复杂的大染钢,你得去适应!去适应!想着社会是个大染钢,得去适应,李千金的泪水从倾盆大雨渐渐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放下捂着嘴巴的手,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擦了擦眼睛和整个脸,定了定神情,努力摆出一副微微的笑容,走出了厕所。
“鑫子,我要上个厕所。等会儿继续聊啊。”看见李千金走了出来,甘露说着就进了卫生间。
“嗯,快点儿啊。”王鑫话音刚落,拧着八字眉的甘露,就从卫生间里跑了出来。
“怎么了?”王鑫好奇地问。
“卫生间里真味儿,臭死了!不信你去看看。”甘露耳语着王鑫,但嘴巴和声音并没有只冲着王鑫的耳洞说,那声音很狂妄地飘在了屋子的上空,趁势也钻进了李千金的耳朵里。 不要脸的东西,我在卫生间里别说拉屎了,就是尿尿都没尿一滴。哪儿来的臭味儿啊?纯属找茬儿!李千金的气一下燃起来了,心里骂着,嘴里像嚼了沙子一样咯吱咯吱地响着。
“我去看看。”王鑫奔进了卫生间。随着一阵呼啦啦的水流声,王鑫从卫生间里走出来,轻轻松松的拍了一下手,说:“好啦,去吧。”甘露才放心地又走了进去。
看着眼前的一切,刚刚哭过、安慰过自己的李千金,心里再次不是滋味儿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