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新生卷（二） ...
-
Chapter 002
韩吉扶了扶防风镜后，再一次紧紧盯着她。但眼前这位少女的神情看起来依旧有些呆滞，过了半晌，韩吉才无奈地说：「金格莱尔是吗？能把你记得的事情都说一下吗？尽量多说一点吧……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啊。」
海伦微微颔首，轻轻地道：「我记得我刚开始在王都，我家乡在那个地方。后面搬去了玛丽亚之壁里头一个西南部的小镇。那时候我正在街头唱歌，然后巨人就来了，我只记得当时的人们都很慌张，个个害怕得要死，总之表情是说不出来的狰狞。噢，对了，当时还没有几个人逃下来了，那个镇子的人几乎死绝。」
韩吉听完后，有些疑惑地问：「呃，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海伦道：「我也不太记得了。只是记得自己在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然后，就出现在这里了……」
海伦抬起了头，看向了眼前这名调查兵。一头红褐色长发随意地扎成了马尾，一双防风镜戴在脸上，眼神中还透露出了充满好奇的神情。
直觉告诉海伦这是个好人。可本能的自卫心理，让她也不打算对韩吉说实话。
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并没有欺骗韩吉。因为存留在她记忆里的，除了那个不可以告知任何人的秘密之外，便真的只剩这些了。
可是韩吉听完她的回答，差点没一口水喷到她脸上。
「噗哈哈哈哈哈，你告诉我你从玛利亚之壁一直走，一直走，居然遇到巨人的袭击还好好的坐在这里？是不是……有点不符合常理啊？」
海伦听后脸色阴了下来，面色看上去有些不悦地问道：「你不相信我？」
对于自己还是有所隐瞒这件事，海伦内心实际上还是会有些担心，自己会被这位调查兵团的分队长看出什么异样。
韩吉哽咽，看起来她好像生气了。于是韩吉只好一面赔笑，一面说：「没有啦，没有啦。只是觉得你有点不可思议而已……话说回来了，你为什么要走到这里啊？还有，遇到巨人的时候是怎么逃脱的，能够记起来的尽量都说出来吧。」
海伦淡淡地道：「我是真不记得了。」
不过看到韩吉两眼发光一脸期待的样子，她只好又咽了咽口水，想了想说：「如果你要知道我怎么打巨人的，抱歉，我还真没有打过。如果要问我是怎么逃过巨人来到这里……我猜……我猜……」
「你猜什么？」
海伦道：「或许是不想跟那一群人死在一起吧。」
「哈？」韩吉听后一头雾水，「谁啊？为什么不想跟他们一起死？」
海伦望了望窗外，嘴里却道：「我不知道，或许我讨厌死他们了。他们厌恶我的同时，却不知道我有多么厌恶他们，比他们厌恶我还要多千万倍。有时候我真是恨不得啃他们的骨喝他们的血，那时候看见巨人来了……我居然产生了『正好可以收拾这些人』这样的想法。」
韩吉听后又是一头雾水……头顶上还多加了一团黑线。
海伦睥睨着眼睛，静静地看着韩吉夸张的的反应。她忽然觉得：嗯……其实偶尔吓吓别人也挺好玩的。
她瞥见韩吉胸口上蓝白相间的自由之翼徽章，便知道她是调查兵团的人。身为一名来历不明的伤员她对于这些士兵要如何处置她，她的心里实在是没有一个答案。如果他们要将她打发她去做苦力……或者去喂巨人怎么办？
她想着想着，内心变得更加慌乱。这些士兵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军人，搜易若是他们要把她编入调查兵团，她知道自己是完全没有办法抵抗的。可她才不是那种急急忙忙跑到墙外送死的人呢。于是海伦便用夸张的语调继续道：「他们就这样，一个一个死在我眼前……就这么死了啊……」
「太好了啊，总算死了，我等了好久，等了好久。终于可以亲眼看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了。」她睁开一只眼睛瞥了一眼韩吉，看着韩吉半青的脸，海伦忽然觉着有些滑稽……在心中强忍着冲动没有笑出声来。
大概……只要给韩吉留下一个奇怪的「第一印象」，让她觉得自己很不好接近，或者让韩吉认为她只是一个被巨人吓到精神失常的女疯子，韩吉她就应该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了吧？
韩吉听完果然摆出了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问道：「金格莱尔？你没事吧？」
海伦微微一怔，随后换了一个表情道：「抱歉，让你看到这么狰狞的一面，我想那些人说我是怪物或许是对的。」
韩吉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没有啦……你可能是遭受了什么苦难造成了童年阴影才会这样的。不过如果是在战争中的话，我认为可以理解。」
海伦摇了摇头，说道：「不是的。或许我这么说有些荒谬，但我也真的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厌倦了。况且，我不愿意再看着别人的脸色做人，不愿意再被人骂是贱种或者说是脏东西。我被人骂了差不多十几年，听着这些话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这次海伦表示自己说的是真话，没有再去吓唬韩吉了。
韩吉听后不由得关切地问：「几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海伦微微一怔，方道：「嘛……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大事，算了。不提了，过去的让他过去吧，反正人都死了，就剩我还咬着这么多年的事情不放。」
韩吉摇了摇头，接着无奈地问：「那么如今被救上来了，小姐你有什么打算吗？」
海伦想了想，虽然知道说出来也许会被嘲讽，但还是强笑道：「其实我想加入驻扎兵团。」
韩吉一脸纳闷，「咦？为什么？」
海伦想了想，低声说：「我知道要当士兵不容易，但是我想试一试，虽然自己没有什么能力，但是又想过上好日子，有个落脚的地方，至少能够每顿有东西吃啊。可我真的是贪生怕死，不想跑到外面，所以不愿意加入调查兵团，当然了……我感觉自己肯定也是加不进去的——」
她话还未说完，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还没等海伦反应过来，韩吉就忽的站起来叫道：「喂，你们以后进来说一声行不行啊？」
海伦趁着韩吉气急败坏的时候，在她起来的那一瞬间，以最快的速度拿走了桌上的面包，放到了嘴里开始啃。她都快要饿死了，要不是今天那几个小鬼的性命不保，她也绝不会在那几个新兵面前装什么好人。
「喂，我说埃尔文，以后进来说一声行不行啊？没看到这里有人啊？」
「这位是……？」
「傻子，她偷吃了你的晚饭。」
「咦？」
海伦的面包吃到一半，险些噎着，心中暗暗骂道，哪个该死的家伙。
「利威尔，你看她吃得挺开心不是挺好吗？」好在韩吉看上去似乎完全不生气，还半开着玩笑这么说道。
海伦则是一脸幽怨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没什么特别的印象，惟一印象就一个人挺高的，另一个人挺矮的，可是那名较矮的士兵身上所散发而出的冷峻气息，不知为何让她感到有些似曾相识。她从心里面忍不住发出了一句感叹：「矮子？」
但是也许是因为饿昏了的缘故，心里面那家伙让她说了出来。
于是，从天而降无数条黑线。
于是，她感觉自己背后一凉，并且后颈不保……
于是，她又很卖乖的说了一句：「诶，我说的其实是我自己啦。」
那个比较高的应该是埃尔文团长，这是海伦观察半晌得出来的结论。于是那个高高的埃尔文说：「刚刚那小鬼说什么？要加入驻扎兵团吗？原来现在士兵在群众眼里都是这么——」
韩吉说：「喂，你也别打击人家好不好。」
「你也不问问皮克西斯的意思？」
「能怎么样啊？现在驻扎兵团也不算缺人啊，但是如果她想加入不是可以让她试一试吗……？」
「喂，你还真相信这个偷你晚饭的家伙……」
……
由于他们的对话实在是过于无聊，于是海伦便没有继续在意他们的谈话，而是专心啃着自己偷来的晚饭。
******
接下来的几日海伦感觉自己是被监视的，她觉得自己之前在韩吉面前说出来的疯言疯语，譬如什么「人们死了更好」，「不想跟着他们一起死」的奇葩话语，八成是给埃尔文团长听到了。
啊……早知道就不在韩吉面前逞强。海伦摆出一张苦瓜脸表示后悔。
虽然那件事一句过了这么多年，但那种恶心的感觉仍然是残留在心底里，挥之不去。海伦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双眼呆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她感觉好累。就这么睡着吧，只要睡着了，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了。
自己还能够呼吸的每一个夜晚，她都万分害怕再回想起那个晚上的事情，她多么希望她能失忆，能够忘记那些肮脏不堪的记忆。
算了吧，还是别想了。海伦暗暗地告诉自己。
门发出「砰」「砰」「砰」的闷响，听得出门外的人是个脾气极其不好的人，「喂……里面的小鬼听得见吗，不想饿死的话快点出来啊！喂！该死的，你不出来等等那个韩吉又要骂我……」
被打扰了的海伦极其不悦地拉开了门，她知道站在门外的是康尼。不过那个小家伙，明明比她还要矮半个头，竟然敢说她是小鬼，这应该是她说的话好不好！
「小朋友，您说谁是小鬼？」
康尼看见海伦后的表情，尴尬得好似一个头突然变两个大。呃、那个……」
海伦一面卷着自己的长发，一面看着他手中的晚饭，对他说道：「喂，小鬼，你过来一下。姐姐问问你，外面是什么样的状况？那些人究竟要把我关多久，你知道一点消息吗？还有就是……以后的晚饭能不能再多一点点呀，那点东西我根本就吃不饱。」
康尼一脸无奈地说：「你要抱怨找调查兵团和宪兵团的人，别找我。」说完把晚饭放到地上，对海伦说：「还有啊大姐，你以后能不能……」
海伦听到这个称呼，比较赞许地点点头。「小弟弟，还有什么事吗？」
康尼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满头黑线地默默走开。
可还没有问出答案的海伦当然不想这么快就放康尼走。「康尼，你就回来，你帮我做一件事情，我告诉你一件你想知道的事情。」
康尼听后转头问：「大姐，你身上有什么好知道的……」
第一日，康尼作战计划，失败。
第二日，海伦又开始了躺在地上发呆的生活。在海伦眼里，墙壁内的世界是腐败的，所以她会不禁纳闷：不知道此时此刻，墙壁外面的人是否正在冒着生命危险战斗着？可是这么做真的值得么？英勇牺牲之后，真的就能被世人永久铭记么？这么多年来，调查兵团里死去了那么多地士兵，损失了那么多地资金，可到最后却只落得一个「自作自受」的骂名。
至于宪兵团的腐败，墙内的人们人人都心知肚明，可他们却绝对不会与宪兵对抗。因为宪兵就象征着王权，和王权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或许正因为这样，人们才会将自己满腔无法抒发的愤懑，倾泻在实际上称得上无辜的调查兵团和驻扎兵团身上。
可是……
那些如今还在镇子里优哉游哉地生活着的人们，其中又有几个会感恩士兵们的所作所为呢？
又有几个人，会选择去铭记那些死去的士兵们的名字呢？
他们大概只关心今日自己吃得饱不饱，赚的钱多不多，有几个人可以继续被他们所鄙夷欺凌，他们又还可以如何继续享乐。他们哪里可能会有一星半点的危机感？
这便是海伦厌恶他们的原因。
与其做一个善良英勇，却并不会被人铭记的英雄。海伦反而觉得，不如就做个普通人吧。在墙壁周围，尽自己所能做一些事情，顺便也能找到落脚的地方。能够每一餐饭都吃的饱饱的。
她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但思绪还是乱七八糟的。今日应该又会有人过来送饭了吧？那个康尼可真是讨厌……海伦希望今天最好换一个友好一些的人过来。
门又发出了闷响，海伦听到后急急忙忙站起来。「来了来了。」她决定今天的态度要表现得好一些，不然要是换来一个比康尼更加难缠的家伙就糟糕了。
门被打开，海伦微笑着说：「今天辛苦你了。」
门外的人微微一怔，随即道：「啊，还好吧。金格莱尔小姐，这是你今日的晚饭，还有，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叫我，随叫随到，叫我让就好了。」
海伦看起来很是感动，伸手接过晚饭说：「让是吗？多谢你了，你可比昨天的康尼好多了，噢，对了，外面的人怎么啦？我被关了几天，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你知道他们要把我关上几天吗？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代我向韩吉问好吗？」
门外的让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只是说：「抱歉，金格莱尔小姐，暂时我也并不知道，如果是想要向韩吉问好的话，我暂时可以试试……」
海伦有些沮丧，但嘴里还是说：「多谢你了。」
让微微颔首，忽然注意到她头上，盯了半天，才道：「你的头发挺漂亮的。」
海伦心头猛地一怔。恐惧像是一张大手从心底里开始蔓延，蔓延到各处，从头至尾，从发丝直至脚底，她感觉整个人都是凉飕飕的。
尽管如此，她还要强笑着说：「是吗？你想要知道……它为什么是这种颜色吗？我说出来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她曾经有着一头黑发，很黑很黑。她母亲对她说，东洋人的头发，很黑很黑。她曾经问过母亲，她是不是东洋人呢？
她只记得母亲淡淡地说了句「不是」，便再也没听母亲提起过。她的眼睛是深灰色的，听说是随了她父亲，但是她从未见过她父亲，因此从小到大，她听得最多的词语就是「野种」「私生女」尔尔，母亲去得早，也是一种解脱，再也不用备尝世人冷眼，可母亲却要她好好活下去。
她想，如果没有那个晚上，她一定会为了找到自己的父亲的尸首的下落，这个小小的目标而好好活下去的。但她没想过母亲死后的一切都是这么糟糕，那种感觉像是被人生生按入黑暗的深渊中却无法逃离。她很想声嘶力竭地大叫，很想呼救，可却无一人帮她。
如果要问她的心中究竟有没有恨意，那答案一定是肯定的。她固然恨那些宪兵！但她更恨的是，那些路过的行人中，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伸手帮她一把。她那头曾经令她无比自豪骄傲的一头黑发，经过那个夜晚后，好像忽然从发根开始，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开始蔓延，直至每一根发丝最后都变异成了近乎白色的银白色。
后来人们对海伦投来的异样眼光也越来越多，她被视为怪物。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么多年的恨已经化为了麻木，海伦现在竟然忽然感觉，其实自己也并不是那么恨。
海伦不得不承认，她对那个小镇的居民怀着一种复杂的情感……就好像如果她不选记恨，就会对不起自己。
她说：「好了，这就是我头发为什么会是这种颜色的原因了。是不是有点……奇怪啊？」说完她疲惫地眨了眨眼，对让说：「拜托了，这是我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唯一现实的事情，就当我求你。不会做不到，让我去见韩吉，我倒也有很多事情想要搞清楚，譬如……为什么把我关这么久。」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新生卷（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