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蔷薇纪事[利威尔BG]》樱桃果酒

44、番外：独家记忆（二）

　　番外：独家记忆（二）

　　857年

　　杰克趁着雨还没有下大，急急忙忙地躲进了狭小的房间内，顺便将自己头顶上的咖啡色帽子给摘了下来。缓了两口气后，他才抬头对眼前的深栗色长发女子说道：「抱歉……凯瑟琳分队长，我也没想到雨会下的这么大。」

　　凯瑟琳笑着摇了摇头，将自己那印有绿色独角兽的斗篷抖了抖挂在了一旁。对杰克说：「没事儿，这点小事无足挂齿。话说回来，杰克先生如今所在的报社这么风光……哪还有什么报道需要采访我这个多年都没上过前线的分队长呀？」

　　杰克说：「实不相瞒，我今日的意图并不是为了采访。」

　　「不是为了采访？」凯瑟琳有些讶异，「那是为了什么？」

　　她话音刚落，只见杰克掏出了一本厚重的笔记本，上面写满了奇奇怪怪的字迹。他将那本笔记展开来给凯瑟琳看，说道：「其实我如今想要亲自执笔创作一本小说。人物原型是想以六年前玛利亚之战的几位英雄为原型的……我原本和韩吉分队长还有海伦分队长有些交情。却不料海伦分队长已经退出宪兵团了，而韩吉分队长一直忙碌于她的实验，因此我也不好意思打扰她。」

　　凯瑟琳听后沉吟了半晌，终于缓缓开口道：「海伦分队长在去年已经彻底离开王都了。但关于她究竟去了哪里我也并不是特别清楚……不过你真正想要了解的，恐怕是那一个人吧？——利威尔分队长。」

　　杰克听后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凯瑟琳分队长好生睿智。我倒是什么小心思都瞒不过您。」

　　告别了凯瑟琳之后，杰克想尽办法找到了海伦的联系方式。看着韩吉递给他的那张纸条上写着的他从未听说过的地名，杰克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写下了那封信。

　　******

　　「我爸爸和我说，这头牛可以帮人们犁地的。如果就这样给你了，那我们家以后靠什么吃饭呀？」有着浅金色短发的小男孩正揉着眼球，带着泪光看向自己面前的这位银发少女。如此哀求道。

　　他面前的银发少女撅了撅嘴，显然有些不大高兴。「汤米你说话可要算话，原本和我打赌输了就是输了……怎么能临时反悔呢？」

　　海伦双手插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小男孩，显然没有一点儿一位大姐姐该有的宽容和温柔。

　　虽然如今已经是一位母亲了的海伦，外形却和多年前没什么分别，一如一位正处妙龄年华的少女一般。海伦也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并不会死去的原因——就连老去这一环节都给免去了。

　　但某人常说……她这家伙简直越活越倒退了。

　　结果就是海伦牵着一头白色的牛兴高采烈地跑回了家，反倒是站在门口双手环绕在胸前的利威尔阴着张脸，就跟等着犯错误的孩子回来挨打的父亲似的。

　　如果撇去身高的话……这一对夫妇，到还不如说看起来更像是一对兄妹？或是父女？

　　海伦将牵牛的绳子捆在了栅栏上，正欲扑向利威尔的时候，忽的一个脚下没注意，被地板上的木头给绊得狠狠摔了一跤。在她身旁的利威尔脸色又黑了几分，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来把她拽住，然后顺手抽起桌面上的那封信甩在了她的脸上。

　　「我不是说过了吗？进门之前没有洗脚……你是想要被我丢出外面去喂巨人吗？」利威尔沉着嗓音，瞥了一眼她脚下的泥土。也许是因为超越了他的忍耐底线，他狠狠地撇过头去不再看她。

　　「还有，雪莉已经哭了两天了。」利威尔皱着眉头，他当初就不应该允许这个家伙生下那种和她一样叽叽喳喳的生物出来。

　　海伦微微叹了口气，将盖在自己头顶的信封拿了下来，又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脚丫……确实有些脏。利威尔没现场杀了她，对她已经很仁慈了。

　　海伦绝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别说让她哄孩子了——她自己压根就还是一个孩子。

　　所以利威尔如今的日常就是每天要面对着脏兮兮的妻子和哭闹不停的女儿。有的时候利威尔甚至还会觉得……巨人比较可爱一些。

　　「是杰克的信诶。」海伦将信展开来之后有些惊讶，「上面说他想凭借着你的人生经历写一本小说，然后希望我能够回信。」

　　「……」利威尔听后沉默了半晌，才说：「那种白痴的书只有傻子才会看吧。」

　　「怎么这么说啊……」海伦却好像挺感兴趣的，「是写你的人生经历诶，不觉得很棒吗？说不定他还可以稍微给我加一下戏份呢。」海伦眯起她那双灰色的眼睛，看向利威尔，像是在寻求他的同意：「所以，我们就回信好不好？」

　　「……」利威尔依旧沉默着，面对着海伦如今可怜巴巴的样子，即使他还有什么冷言冷语也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于是，海伦终于提起笔来写起了六年前的那场——人类与巨人的决战。

　　******

　　851年玛利亚之战前夕

　　三大兵团的士兵们在经历了一场丰盛发晚宴过后，也都陆陆续续地回到自己的房内休息了。虽然萨莎面对着桌上大块大块的牛肉直流口水，但是由于利威尔的严令禁止，她也就很「浅尝辄止」地吃了八块而已。

　　相比起来，在晚饭上因为吵架而被利威尔狂揍一顿的让和艾伦在海伦看来倒是比较让人同情了。

　　——当着三大兵团所有人的面，被利威尔狠狠地踩了半个小时之久。

　　虽然明早应该会是一张恶战，但是由于今晚人们的欢声笑语，海伦反而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没有那么沉重了。于是在沐浴过后，她在走廊上四处寻找着利威尔的身影。

　　直到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来到了一个幽暗的角落前，她才发现了独自一人坐在这里喝茶的利威尔。

　　……难得这家伙今晚没喝酒啊。海伦不禁苦笑，很自觉地凑到了他的身旁，轻轻地靠在他的膝盖上凝视着眼前的这个人。他嘴角有些泛青的胡茬也显示着他近日来的疲惫，海伦有些不由自主地用手抚上了他的嘴角，呆呆地望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明天埃尔文把你和你的分队编到了他的团队里。但是我认为……让格尔斯跟随他比较妥当，你明天应该跟着韩吉。」利威尔眉头紧锁着，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开口。

　　「为什么？」海伦垂着自己的长发摇了摇头道：「埃尔文团长能够信任我……我很高兴。」

　　「白痴吗你。」

　　利威尔猛地打断她，「这不是在开玩笑。埃尔文的战术就是——如果不能够完成突围，则他们那一队作为诱饵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何况是你……那么就与白白送死没有任何区别。」

　　海伦听后若有所思地默了半晌，「唔……原来团长的战术是这个呀。但是没有关系的哦。」

　　「……」

　　「因为即使是这样战死，也不能算是白白送死对吧？」海伦往他的身边蹭了蹭，贴着他的脖子道：「对于士兵而言——这是死得其所。你要跟着你的利威尔班，所以不能跟着团长。但我知道你很想跟随在他的身后。」

　　「没有那种事。」利威尔冷冷的声音显示他完全不买账，「你别把你那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你还真是嘴硬啊。」

　　海伦叹了口气，却忽的听到他们的身后传来阿尔敏和艾伦，三笠的声音。三人正和他们两个人一样担忧着明天的恶战，可是此时此刻阿尔敏却将话题转移到了一个更为轻松的方向——

　　「说起来，艾伦，三笠。你们听说过『海』吗？」

　　「『海』？那是什么？」

　　「我从书本上了解到，那是在墙外的巨大无比的湖泊。而且书上还说……整个海里面都是盐分。如果可以的话，艾伦和三笠，我们一起去看吧？」

　　「啊……」利威尔忽的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银发少女，压在她的耳畔间道：「你的脑回路和那些小鬼没有半分差别啊。」

　　海伦听后撇了撇嘴道，「嗯……因为你还没陪我去看。所以明天我不会死的……而且作为作战分队的分队长，我也绝对会尽全力保护我们整个分队和埃尔文团长的安危。」

　　利威尔听后显然没把她这些话当回事儿。倒是海伦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要掰开他紧握着茶杯的手，脸上俨然是一副发现了新大陆的好奇神情。

　　「你在……干什么？」

　　「利威尔。你为什么握茶杯不握杯柄啊？」海伦抬起头来看向他说：「其实我想问你这个问题想很久了。你这样握杯子不累嘛？」

　　利威尔听后才条件反射地低下头来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自己从前并无特别注意这些小事，只是记得以前有一个很喜欢的茶杯，在他握着杯柄喝茶时因为没有拿稳而摔到地上变成了碎片。

　　自那以后他便只懂得握住杯身，像是一种习惯。

　　人一旦喜欢上了任何一样东西，就会害怕失去……不论是茶杯，还是人，都是如此。所以在茶杯摔成碎片的那一瞬间，他的心脏都会抽搐一下，更何况是对人？

　　当埃尔文要求带伤参加这场战役时，他原本是反对的。当埃尔文将海伦编入了他的战队后……他更是皱着眉头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他明白埃尔文的战术的原则——就是有牺牲才有收获。所以在必要时，埃尔文是绝不会犹豫地去送死的。但对于海伦……他的内心却好像多了一个难以填补的空洞，如果因为这场战争让心里的那个口子彻底地成为一个窟窿，他无法想象接下来的生活会是如何。

　　——利威尔，不要犹豫，这种情感会让你送死。

　　可是即便如此……对于那个人，他却总是无可奈何。

　　******

　　次日。

　　没想到战局会这么糟糕，这一场战役从一开始进行到现在都不顺利。利威尔紧紧握住手中的刀刃，他已经数不清楚眼前这冒着蒸汽的物体是他砍杀的第几个巨人了。

　　但是当埃尔文下令实施那个作战计划的时候——他没有任何反对和发出异议的余地。

　　这是人类的战争……私人感情又何足挂齿？

　　可是面对着眼前这嚎叫着的生物，利威尔的脑海中却不知为什么不停地浮现出了那个银色长发的背影。有着漂亮灰色瞳牟的少女忽的转头看向他，在他的想象中她仍带着泪花。

　　一滴、两滴、三滴……掺杂着血液与汗水，一道一道地从他的手臂上滑了下来。

　　「去送死吧……埃尔文。」这是他回头之前对埃尔文说的最后一句话，却不料那个金发男人居然这样回应他——

　　「利威尔……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前者与后者究竟指了什么……利威尔也不太清楚。是因为海伦，或是他自己的牺牲……还是别的？可是利威尔如今已经不想再去分清了，天地之间的嘈杂声和士兵们的哀嚎声，在他听来都空洞无比。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韩吉带着自己的分队赶了回来，大部分士兵虽然都负伤了，但她的分队没有人死去。到头来，只有埃尔文的分队没有一人回来。

　　本来早就该做好这种觉悟了，可是为什么此时此刻的内心还是如此的疼痛？仿佛心口有什么东西被活生生剜去了一般，将他最珍视的事物给夺走了。

　　又一次……得到了又失去了的感觉。就仿佛像当初那样，看着自己最心爱的茶杯摔成了碎片。

　　「利威尔……」这一声原本再也熟悉不过的叫唤在利威尔现在听来便犹如天籁一般。利威尔猛地怔住了，却没有回头。

　　因为害怕，回过头去才发觉刚才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幻听而已。害怕回过头去身后仍是空无一人。

　　「海伦分队长！您没事吧……」

　　「还有团长，你们还好吗……」

　　「快点把他们送去克里斯医生那里。艾伦，阿尔敏，把水递给我！」

　　身后巨大的喧闹声让利威尔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他回过身来看向躺在地面上的，血流不止的少女。鲜红的血液染湿了她浅色的发丝和原本白净的脸庞，但她却仍旧强撑着挤出了一丝微笑。

　　「都说了我不会死的哦……」

　　「白痴，别再说话了。」利威尔坐在她身旁紧攥着拳头狠狠骂了一句。

　　「唔，这句要说……不然我怕以后没机会了。」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的双眸道：「一想到自己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就不舍得去死了。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我一定要活下去。」

　　「利威尔……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

　　想到这里感觉有些害臊的海伦还是没敢把这一部分写进信里面。要是这里也被写进小说里……那还得了？

　　啊……恐怕不止格尔斯和安娜，凯瑟琳知道了都要笑大半个月吧。

　　当时身在埃尔文的分队中的海伦，也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讨伐那么多头巨人。即便是被巨人踩在脚下肋骨断裂，或者是眼珠子被狠狠地击中，她也始终没有死去。大概是凭借着这一种反常的能力，这一群人最终得以生存下来。

　　事后埃尔文也这样对海伦说：「你不会死对吧？」

　　海伦听后微微一怔，面对埃尔文的质问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就觉得怀疑……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在巨人的领地中怎么会毫发无伤地被人们发现？我也曾经产生过无数种不切实际的猜测……但直到今日亲眼见证了之后，我才敢下这样的结论。」埃尔文的话语一字一句地敲在了她的心头。不料下一秒，埃尔文却忽的朝她展开了笑容——

　　「总之，谢谢了。还有利威尔……以后就拜托你了。」

　　「团，团长？」海伦面对他的反应有些讶异，「为什么不对我做任何处置？」

　　「因为你今日救了我……保全了整个分队，仅此而已。还有你大可放心，这件事情没有经过你本人同意，我也不会主动和利威尔提起的。」

　　那一次，大概是海伦和埃尔文的最后一次见面。埃尔文自玛利亚之壁决战之后便从调查兵团隐退了下来。海伦觉得，也许团长毕生的心愿，都是为了弄明白巨人的秘密吧？

　　她仍在咬着笔头的时候，脑门却「砰」的一声被利威尔手中的扫帚无情地砸中。

　　「好痛……」她捂着额头，抽搐着嘴角对利威尔说道：「你轻点啦。」

　　又是利威尔的例行扫除。她只好苦笑着摇了摇头，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转而拿起了地上的扫帚，开始干正事儿——将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最后海伦收到小说的样本时还兴奋了老半天，可是翻遍了整本书也没有发现自己的影子，于是她有些泄气地说：「什么嘛。主角都是男人啊……明明女士兵的作用也很重要啊。亏我还期待了那么久。」

　　利威尔听后像是并没有很在意似的继续端起茶杯喝他的红茶。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杰克这个初稿并没有出版。

　　随后问世的，却是另一个几乎整本书都写满了一位宪兵团作战分队长的日常琐事的版本。

　　还在为此纳闷的海伦大概这辈子也不会知道——杰克在某个晚上被某个曾经的「人类最强」阴冷的目光吓得睡不着觉的恐惧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