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先生今天发病了吗》七月饮冰

1、1

　　榆城的六月，骄阳炙烤着大地，车胎擦过柏油路似乎都能冒起一股白烟。

　　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空气仿佛都凝滞不曾流动。

　　前方的交通信号灯亮起红灯，黑色的车子渐渐缓下了速度。

　　接着副驾驶的车窗被降下大半，一截莹白的胳膊伸了出来。骨节分明的指间夹了一根冒着猩红火星的香烟。

　　手的主人熟稔地弹了弹烟灰，却并不急着收回。

　　江涸用空着的那只手揉了揉眉心，眉眼间满是疲乏，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

　　“这天儿可真是闷，连丝风也吝啬地给。”说着收回那烟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冲着窗外吐出几个烟圈。

　　驾驶座的顾允扭头瞅了他一眼，“你也该出来晒晒太阳杀杀毒了，我都以为你自闭了呢。”

　　“嘿哟我是谁啊，我上哪儿自闭去，生活如此美好。”

　　顾允边笑着摇了摇头，边重新启动车子。

　　绿灯才刚亮起，旁边那辆车便如离弦的箭般发射了出去。

　　旁边有车主大声喊了一句，“这他妈得是赶着c位出殡呢吧！”

　　江涸正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闻言抬头看了眼那辆只在空气中残留下尾气的车。

　　随后他又懒懒地收回视线，把那支烟掐灭了。

　　车子慢慢拐上了主道，江涸吊儿郎当地把两只脚搁在前边，整个人抱着手臂窝在座椅里。

　　顾允见惯不怪地继续开车，同时嘴上也没闲着。

　　“你这都空窗一年多了，也不打算再找个对象谈谈？我看阿姨还挺着急的，那天还嘱咐我帮你留意着点看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江涸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他轻轻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得了吧，你还替我操心呢，先把自己交代了再说吧。”

　　“我这不是太忙了吗，和人姑娘约个会还得拼命挤出那么点时间，还是不耽误人家了。”顾允一副痛心疾首身不由己的模样。

　　江涸视若无睹，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道：“你说这给咱下战书的是个什么人，前方是康庄大道呢还是龙潭虎穴呢？”

　　顾允摸了摸下巴上新冒出来的青色胡茬，“不知道，看着和恶作剧似的，不过马上就能见分晓了。”

　　说起这战书，其实也不能说是战书，更像是一份挑衅。

　　江涸今早醒来，就发现邮箱里躺着封未读邮件，打开一看，不得了，这是一份画风诡异的信件。

　　背景是暗红的血色，还配着些神秘的看不懂的符号和花纹。

　　内容只有一个网址，然后后面留了个地址，口气轻佻地写道，预知后事如何就来这个地方。

　　江涸看得一头雾水，他自认为也没有得罪什么奇怪的人。

　　那个网址点进去，是个叫悲伤少年俱乐部的论坛。

　　他只粗略扫了一眼就大概知道了，这估计是一群患了叫做“悲伤”情绪病的人的聚集地。

　　滑动鼠标的手突地一停顿，江涸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帖子。

　　那是一个刚发没多久的帖子，标题醒目地写着，“又送出了一份悲伤大礼包，真开心。”

　　江涸简直难以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这个世界总有这么些人，自己不好过，就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从而产生一些畸形的想法，看来这位就是其中一个。

　　更可怕的是，下面的楼层里，竟然会是大片的附和赞同，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说，真好，欢迎加入悲伤大家族。

　　江涸从来不屑以恶意随意揣测别人，可是看到这里他是真的有些愤怒。

　　近两年来，越来越多的人患上各种各样的情绪病，情况轻微一点的还好，可能自发痊愈。

　　情况比较严重的则需要进行治疗，但江涸没料想到，竟然有人故意传播这种病症，而且他不知道传播的途径是什么。

　　如果放任这些人这么做，长此以往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作为官方认定的唯一情绪病治疗中心的负责人，江涸毫不犹豫地选择接受这份战书。

　　他必须弄明白，这些人的目的是什么，还有他们是怎么运作以及传播病毒的。

　　至于那些人怎么会精准地找上他的私人信箱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是真的没来得及把这些往心上放。

　　车子随着导航的指引来到一个窄小的巷子，再往里就没办法进去了。

　　江涸和顾允两个人依次从车上下来，合上车门，朝着前方唯一的建筑物走去。

　　那是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楼房，灰白的外墙显示着它的真实年龄，上面满是岁月的刻痕。

　　空气里依旧没有一丝凉意，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引擎的声音。

　　附近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

　　两人在破旧的楼前站定，江涸弯腰屈指掸了掸裤脚上沾上的灰尘。

　　楼下绿化带里栽几棵歪歪扭扭的小树苗，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其中一棵上还挂了瓶营养针，叶片卷曲耷拉着，似乎也被太阳晒得受不了。

　　江涸起身的时候，眼角余光里突然发现了一辆略微眼熟的车子。

　　直起身把手插在口袋里，定睛仔细看过去，果不其然，还真就是先前那辆火箭，他挑了挑眉然后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

　　跨开步子走向楼梯，这是一座只有四层高的旧楼。过道里堆积了大包小包的黑色垃圾袋，在这样的天气里，正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这什么鬼地方啊，这人把你约到这儿来干啥？是不是真是什么类似愚人节的玩笑啊？”顾允在旁边边拿手扇着刺鼻的味儿边问道。

　　“我看不像，不过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没搞明白，这也是我们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江涸察觉到这楼里似乎没有多少住户。

　　只在二楼楼梯口那户人家那里有些生活垃圾，好几户人家那门上堆积的灰尘都厚厚一层了。

　　他越发好奇发信人的身份，却只是沉默下来。

　　终于到了三楼，他在前边领着路，然后在某户门前站定。

　　眼前就是地址里的房间了，303，门牌已经很旧了，漆皮掉的斑斑驳驳，只能勉强辨认。

　　此刻门正紧闭着，江涸抬起右手，屈指在外面的铁门上敲了敲。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搓了搓手指上的铁锈。

　　随后他抬头撇了顾允一眼，示意对方来敲门。

　　顾允把手放在唇边清了清嗓子，这才又敲向了那扇颤巍巍的铁门。

　　“请问屋里有人吗？”

　　这声并不大的话音突然在安静的空气中响起，不自禁让人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然而，门里还是没有传出任何声响。顾允有些无奈的冲着江涸耸了耸肩，然后一摊手，“看来是没人在家了，这就奇怪了啊。”

　　江涸视线绕着门口转了几圈，确定这里并没有什么门铃这类东西。他略显烦躁地扒拉了一下自己那金棕色的头发。

　　江涸抬手把衬衣折叠至胳膊肘，试图直接推里面那扇木门。

　　正在这时，身后却传来铁门吱呀的叫声，随即一个年迈的声音响起，“小伙子，你们找这家人啊？他们刚昨天搬走啊，说来也奇怪，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一声不响地走了呢？”

　　江涸转过身就看到一个鹤发老太太，鼻梁上架着副老花镜，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份本地报纸。

　　“那您知道他们搬去哪里了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这家人。”江涸微弯下腰看着老人和颜悦色地问道。

　　老太太神情严肃的摇了摇头，“我哪里知道啊，这家人也挺奇怪的，他家儿子好像生了什么病，每天在家里待着也不出去。大人也成日愁眉苦脸的，我一个老太太人家也不怎么搭理的。”

　　老太太还在身后继续低声咕哝了句什么，真是奇了怪了怎么都赶着人搬走了才来找……

　　江涸看了眼顾允，在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疑惑，看来今天是要无功而返了。

　　两个人谢过老太太，步履沉重地离开了那栋老楼。

　　在强烈的阳光下站定，江涸有一瞬的眩晕。

　　他伸出手遮在头顶，侧过身子最后抬头望了眼身后的楼房，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楼上某处窗帘后似乎闪过了一个人影。

　　顾允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哎没事吧，瞧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以后还是得多多加强身体锻炼啊。”

　　江涸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一手搭在门框上，另一只手顺势从车里拿了瓶水来喝。

　　冰凉的水顺着咽喉一路流到了肚子里，他这才觉得像是有了点活气。

　　顾允在旁边直看得啧啧不止，说来他这发小，打小便是个美人坯子，连喝个水似乎都比别人好看。

　　肌肤如瓷般细腻白滑，睫毛浓密纤长，尤其那双眼睛，盯着你看的时候，里面仿佛蕴藏着无数星辰，深邃而璀璨，一个不小心就令人流连忘返。

　　漂亮是真漂亮，但是却并不女气，相反有时候会给人一种独特的少年感。

　　就比如现在，洁白的衬衣整齐的折起来一节，堪堪露出肘关节，淡色的血管在阳光的印照下清晰可见。

　　微抿的薄唇上沾了水光，看着分外诱人。那皮肤更是白出了一种透明感，让人不由想到某种玉石，若是在古代，这人就大抵就像是个随时可能乘风归去的仙气邈邈的玉人。

　　察觉到自己一下子思维发散了这么远，顾允不禁有些失笑，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继而转身走向驾驶座，“看来，这人现在还龟缩着不敢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哪个暗处偷偷摸摸地观察咱呢。”

　　本是随口一说，不料江涸却郑重其事地点头赞同。

　　他长腿一跨，坐回副驾驶然后支着额头陷入了沉思。

　　如果他没看错，先前那辆车子还是停在原位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