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天龙吟》齐渔

38、24

　　“公子开明，你知晓烛九暝要去做的是什么事？”
　　邪眼压制下，史艳文依然无法动作，他向公子开明望去。
　　“……公子开明？”
　　他诧异看见公子开明垂着头，一滴泪水滚落在泥土中。

　　只见遥远天际——
　　天地风云激变，伏羲深渊内部不知发生了什么，气流爆裂，卷起无数土石向外爆冲，一时犹如天灾降临。
　　一只银白的龙，抓着赤红色的幽灵魔刀，从中腾跃而起，冲上青霄。
　　天际，几条龙影在云际忽隐忽现，忽然，金色的光芒从中爆散开，犹如升起一轮耀日，灿灿金光洒向四野，消散所有阴翳。

　　邪眼的效应此时也消失，禁锢众人的力量褪去，史艳文站起身，正好踏步去接住好似是被小银龙扔下来的一个人，俏如来。
　　“精忠，你无事吧？发生了什么？”史艳文关怀疑问。
　　俏如来扶着父亲落地，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仰头望向天上，眼神露出悲色。
　　“我无事。璎珞……唉，烛九暝她准备牺牲自己，用她身上的千年佛力，补回九界流失的地气。”
　　即便是他，在看到烛九暝闯进伏羲深渊腹地时，也不敢确定她是准备做什么，直到此时，他亲眼见到庞大而精湛的佛力爆散，才明白小烛龙准备做什么。

　　天空中，无数亮晶晶的碎片飘荡而下，在金色光芒中折射出点点闪亮光辉。这是烛九暝身上做成璎珞装饰的三千聚灵器，因为引动了佛气爆裂这些灵力的容器也随之破碎。
　　公子开明缓缓走到他们身侧，仰起头，望着这样的景象。
　　“不，你错了。”他说。
　　俏如来看向他。
　　“她想做的不是修补地气……或者，不只是修补地气。”公子开明说，“烛龙是掌管时间法则的龙，掌控时间，这才是她真正的能力和天赋，始界演化为九界后，这种能力为新的天地法则所不容，所以，她每一次动用时间力量来救人，都会使聚灵器里帮助她对抗天地法则的佛气剧烈消耗，也使她衰弱一段时间，只有为她补充上聚灵器里消耗的佛气，才能缓解她的状况。”
　　“如果她还想好好活下去，就不能过度使用她的天赋，在她一度复活了整个修罗国度军队后，我就明白……”
　　公子开明闭上眼，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语，而是一声模糊的叹息——
　　“时间的力量，一直以来，她只用来救过人啊。”

　　遥远天际，龙吟清啸，清歌蔓处，时间被强行扭转了行迹。
　　千年的时间洪流在幼龙面前顿住，然后强行倒逆回流。
　　如同一座山脉的皑皑龙骨，重新覆上血肉鳞羽，曾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烛龙，重活世间。
　　恢弘无比的、金赤色的巨龙，腾空而起。
　　能覆盖住一座小山的巨龙之爪张开，爪心护向空中的银色幼龙。
　　银龙变回人类孩童的模样，缓缓坠落，落在巨龙掌心。
　　孩子金灿灿的眼眸睁开，一瞬间，便是再也不用克制的泪水安静滑落。
　　“爹亲。”
　　他伸出手，把别离了千年的孩子搂紧，孩子抱着他的脖子，泪水静静落在交织在一起的金红发丝里。

　　爹亲，你知道吗？我有很多很多事情想要讲给你听。
　　我想讲那年梅花的故事，想告诉你，待来年春日来临，还想再跟你去看那漫山遍野盛开的花。
　　我想跟你讲海境美丽而奇异的景色，想告诉你我多么留恋在我年幼时的那些年，那时你带我去了好多好多地方，虽然那时身上还有病痛，但那些地方那些景色都是我记忆中最美丽的光景。我想告诉你，我还想跟你一起去很多很多地方，我想与你一起去看海境那漂亮的珊瑚花，还要去许多许多我没有去过的地方，看许多许多我没有见过的风景。我们可以一起去看羽国的云，去看我们没有去过的妖界的风光，我想问你，你愿意陪我游遍这九界吗？

　　我想告诉你，虽然爹亲你一直说始界是我们的故乡，但是其实，我的故乡不在始界，也不在魔世或者中原，我心中的故乡从来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有你在的地方。
　　只要在你的身旁，那就是我的家，那才是我一直想要回去的地方。

　　我想告诉你，就像爹亲一直以来保护着我一样，我也同样想要保护爹亲。我想给爹亲讲那个幼小的我，在每一次看着你的背影时，那个我都想让自己能够更强大一点，想让自己能跟上你的脚步，想让自己能够抚平你的疲惫和悲伤。
　　我想告诉你，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因为我没办法永远陪在你身边，因为我总是终有一天会离你而去。我想让爹亲不要悲伤，可是年幼时的天真的我还不知道，那种悲伤是没有办法停止的。
　　所以对不起，最终我还是将要离开你。比起自己独自一人活在这世上，暝儿希望能够在这个世界幸福活下去的人是爹亲，因为我已经明白那种孤寂的感觉，因为我不想再一次经历那种感觉，所以对不起，把这种痛苦交给爹亲来承担，爹亲是否能原谅暝儿这样自私且自以为是的决定呢？

　　我还想告诉你，一直以来我有多么幸福，能够成为爹亲的孩子，能够生在这世上，能够得到爹亲的陪伴，暝儿一直是非常幸福的。我想告诉你我并不惧怕死亡，我不害怕那我一直在面对的东西，所以我不为此感到恐慌，所以我想让爹亲也不要为此悲伤。
　　我想告诉你，在你身旁的那些时光，就是我小小的永恒。我想说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暝儿将一直存在于那段时间里，一直活在那小小的永恒之中。

　　我想告诉你，现在的我的模样，全部源自于爹亲赋予我的东西。不是因为两个师父的教导，也不是因为佛国的精神影响。我会成为现在的我全部是因为爹亲。我能够爱别人是因为爹亲让我知道爱的意义，我能够不心怀痛苦和怨恨是因为我知道有爹亲在，我能够爱这个世界是因为爹亲曾经带我走过这个世界。因为爹亲一直努力让我活下去，因为你将生命赋予了我，也将爱赋予了我，所以我才能同样将生命和善意赋予别人。是爹亲教会了我一切，让我知道生的意义，让我知道活着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所以这些话交织在我心中，我想对爹亲说对不起，也想对爹亲说谢谢你。我想告诉你，我选择了这样的道路，我阻止了始界的回归，然而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还想问爹亲，你能……认同我吗？

　　“暝儿……你永远不用对我说谢谢和对不起。”
　　烛龙将孩子放在一块高石上，慎重如同将她托上王座，而他在她面前屈一膝，平视着她道：“我，认同你。暝儿，你长大了，你成长成了一个能够自己决定自己未来的人，我认同你的意志，你依然是那个我怀中的孩子，但你不再只是我怀中的小孩，你成为了一个更好更优秀的人，我一直都……”烛龙已经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和表情，他停下了。
　　烛九暝伸出手，贴近父亲的脸庞，把那脸颊上的泪水擦去，这泪水是温热的，在手心里一直维持着很温暖的温度。
　　她金色的眼眸一直望着他，从她见到他开始，她的视线就没有从她父亲身上移开，那双金色的眼眸，眼泪如无声的溪流。
　　她把父亲的眼泪握在手心，握拳扣在心口，姿态虔诚。
　　“我爱你，爹亲。”她对他说。
　　“我也是的。”烛龙终于忍不住再次把她搂紧，“我一直都为你骄傲，孩子，我也爱你。”
　　“其实很久以前，我就在想……”烛九暝的声音已经很轻了，在父亲的怀中，她轻轻如喃喃自语，“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离开，我希望能是在父亲的怀里，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幸福的死去了。”
　　“真好啊……”
　　她缓缓阖上了眼睛。

　　我只是很遗憾……
　　我能为你带来久远前同一血脉的族人，却不能再陪在你身边，我能你带走这世界对你的敌意，却不能带走你的悲伤了。
　　爹亲，就让小小的永恒的我永远伴在你身侧……
　　然后，你能带着那样的我，去看九界的风光吗？

　　七条巨龙，从天而降，落在地上，化成七名畸眼族人的模样，当中一个，正是吊魂罪。
　　七个人，向烛龙跪服。
　　他们只见，王者单膝及地，双臂抱着那小小孩童，垂着头也垂着眸，静静无声。散去所有装饰的素白衣裳在王者宽阔身躯的遮挡下只露出小小一角。
　　有人犹豫，正想开口，却被吊魂罪伸出手，阻拦了他的轻举妄动。
　　然而下一刻，依然是狂风暴雨般的气劲，一瞬间掀飞了七名旁人，扫清了周围的一切。

　　风声低嚎犹如不似人声的人声哀吼。

　　*

　　伏羲深渊外围依然守着一群英雄豪杰，此时，却比刚刚还多出几个人。
　　玄狐抚摸着手中的墨狂，然后将之还给了俏如来。
　　很难想象，就在刚刚，他还是与墨狂一体的。
　　那是为了击败元邪皇，他们必须想办法让墨狂能够对抗幽灵魔刀，废苍生因此提出了一个理论，即是说——玄狐原身本就是一块魔世的不摧铁，是铁精化形，让玄狐殉剑，定能将墨狂提升到足以破坏幽灵魔刀的境界。
　　最终，玄狐自愿殉剑了。

　　然而此刻，已是与墨狂融为一体的玄狐又重回他们眼前。
　　“我见到那个小孩了。”玄狐说。
　　“烛九暝……璎珞？”俏如来问。
　　玄狐点头，“她……复活了所有因元邪皇而死的人。”寡言的玄狐难以有再多的表述。

　　他不曾想到，当他在墨狂之中时，还能与人“见面”。
　　女孩看到他，似乎也有一瞬间惊讶。
　　“玄狐，你为什么在这里呢？你也死了吗？”
　　玄狐说：“我现在是‘墨狂’。”
　　孩子沉默，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玄狐问：“什么叫我‘也’死了，你又为何在这里出现？”
　　“这里不是正常的人类能够来到的地方啊。”孩子说，“我在这里，是因为我打破了一些不应该打破的限制，行逆天之举就要受到处罚，有取则有舍，这也算是很公平的事情，是吧？”
　　其实玄狐听不太懂她在说什么，所以他沉默。
　　“所以你呢，是为了打败元邪皇所以自愿牺牲？”
　　玄狐说：“如果九界毁灭，常欣也不会存在了。”
　　“是啊，为了常欣，你愿意牺牲自己。”
　　“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啊……其实人的行为动机基本上都是类似的。你是为了常欣，如果你和常欣之中只能活下来一个人，你愿意让她活下去，而我也差不多。”
　　“不会后悔吗？”
　　“难道你后悔了吗？”
　　“即使我自愿去死的时候，我依然想要活下去。你不想活下去吗？”
　　“生啊死啊这种问题，我早已经想厌烦了。玄狐，当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是由不得你想或不想的，我能自己选择自己的死亡，并未浪费自己的生命，也不让自己后悔，我想这就是值得了。”
　　“好啦，不讨论这些深奥的问题了。你有这么多疑问，还是留着去问俏如来吧。”问题宝宝这一刻感受到了被问题宝宝问个不停的烦恼。
　　“俏如来？”玄狐疑惑不解。他怎么还能问俏如来呢？毕竟他不是……
　　孩子却笑着说：“是啊，俏如来，还有常欣。常欣姐姐应该还在金雷村等着你吧？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你应该回去的理由吧？所以……”
　　“再见啦，玄狐，好好活下去吧。”
　　于是，玄狐回到了人世间。

　　“她说，既然只有受害者有权选择宽恕与否，那么，就让所有为此死去的人复生与诉说吧。”玄狐转述。
　　俏如来扶额。
　　他几乎能想象出烛九暝会让哪些人死而复生，几乎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止元邪皇降临以来死去的人，比如佛门那三尊……他觉得自己现在去佛国的话，大约就能看到这三位了。
　　他得好好想想有没有人跟曾经的璎珞讲过前任墨家钜子和冥医杏花君的“故事”。
　　“这是天下要大乱的节奏吧？”公子开明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喃喃自语。

　　天下大乱的始作俑者之一抱着始作俑者之二缓缓走出来。
　　空气登时沉寂，众人沉默，无声地注视着方才的生死大敌抱着孩子从他们面前走过。
　　元邪皇脚步未停，没有分给他们一个眼神。

　　打破寂静的是一个众人都陌生唯有元邪皇熟悉无比的声音。
　　“烛九阴……好友。”
　　一抹看起来十分虚幻的影子，手持菩提佛珠的白衣清瘦佛者，出现在公子开明身侧。
　　元邪皇脚步顿了顿，“你认为，你赢了吗？”他头也未回。
　　“这并不是……一场局啊。”佛者神情似悲似哀，“非棋局，何来输赢？”
　　元邪皇微微侧了侧头，依然未曾完全回头，便迈步继续行去。
　　佛者的叹息在他身后化为风声——
　　“好友，去钟山一试吧……”
　　金红巨龙登时冲上天际，背上伏着一只幼小许多的银龙，尾巴一甩，向钟山而去，消失在云间。

　　僧者幻影久久注视着腾云而去的烛龙。
　　“一场大梦，何为真，何为假，哈。”
　　“暝儿，唯有有第二种选择的时候，选择才叫选择，决定才叫决定，那个时候，你所做的一切才是你真正的自我。”
　　“虽然吓了我一跳，但是你……还小呢。”
　　“或许有一日，你们能在这世界的某处，做那个阻止下一个想毁灭这个世界的人的勇者吧。”
　　僧者转身，幻影消失在猎猎风中。
　　风中唯闻他最后几句轻吟——
　　“此事楞严常露布，梅花雪月交光处。一笑寥寥空万古。风瓯语，迥然银汉横天宇。蝶梦南华方栩栩，珽珽谁跨丰干虎。而今忘却来时路。江山暮，天涯目送鸿飞去。 ”

　　正是：
　　烛龙展翅翱苍穹，天为震兮荡九州。
　　回见微草初萌态，敛息不为折花风。
　　愿见天地共春色，愿见江山万里明。
　　愿见雏鸟丰双翼，愿闻幼蕾初绽声。
　　此身长与天地在，生为天授死同尘。
　　何惜此生齐万物，星火坠处尽新生。
　　尽此一报永劫身，长吟天龙渡世鸣。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我写文的技能就跟小钗的武力值一样，是跟情绪挂钩的，上头的时候就特别能写，情绪受到影响则啥也写不出来……
于是我把自己关了回小黑屋，直到把这篇文写完才出来。
然后就一次性更完啦~\(^o^)/~
嗯……要再说说这篇文吗？其实，这个故事是很早之前我就开始写的了，大约就是东皇战影还没播完的时候吧，那时候直接就写到了第二十七章，基本快写完，只差一个结尾，然而当时忘了被什么事情打扰，这个结尾就是没接完，放置在那儿了。
也就是说，如果这篇文没被我心血来潮发出来的话，这个故事或许永远不会有结局。
然而在你们的陪伴下，我终于写完了这个故事，这种感觉很美好。
写故事结局的时候也让我想起很多当时追剧的心情，比如玄狐祭剑那一集，当时我十分悲痛，跟朋友说这部剧里千万年可能就那么一只的铁精为了杀死千万年就那么一只的烛龙而死，我的心情如同看到大熊猫和雪豹自相残杀，然而她依然不能理解我的悲痛……
实际上布袋戏确实挺小众的，我身边唯一看布袋戏的人是一个姐姐的同事，这也是我卖出去的唯一一份安利，而且她入坑是因为偶好看，闽南语她是不看的，老剧她也是不看的，金光她也是不看的……
所以我看布袋戏是蛮自娱自乐的，写这篇文也是，结果能因此遇到你们，感觉不只是自己一个人，感觉很开心。^_^
请谅解作者之前消失了一段时间，希望这个故事有让你们愉快，那么，我们也该好好说再见啦，江湖有缘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