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号事件簿》与或树

4、师说【3】

　　工程大学后街，重庆鸡公煲。
　　四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才十一点半，还没到中午下课的高峰期，店里只有他们四个人，低着头语速飞快的交流。
　　“土豆不是必点吗？”
　　“藕片藕片”。
　　“金针菇也得安排”。
　　“底锅拼鸡翅和鸡爪吧？”
　　“单要鸡翅呗不想要鸡爪”。
　　“有油碟吗？”
　　“我要米饭”。
　　“我也要我也要”。
　　“老板，点菜”崔胜澈回头喊老板点菜，把手里的单子扬了扬。
　　尹净汉攥着纸巾一边擦桌子，一边开口，“胡恒和吴青青一定有问题”他把纸巾丢进纸篓，“别的不敢说，矛盾一定有，就说接私活这事儿，嚯一组项目只给发五百块钱，李立自己拿多少啊，要是我早就不干了”。
　　“金钱纠纷吗？”权顺荣拿起小茶壶给大家倒水，“不至于吧……本来学生可能就没有收入，如果是老师带着做项目，没钱拿能学到东西也不错啊，而且接项目也不是为了挣钱吧？”
　　“不见得”，李知勋虽然还不知道尹净汉得出结论的原因，但是觉得有道理，尤其是听到项目收入的时候，还是皱了皱眉:“如果只是基础的数据搭建的话，其实是学不到什么东西的，操作上很简单，但又得很仔细，说白了就是最花时间还得不到收获那种工作”。
　　“对，我是这么个感觉，而且我怕不是他们自己想做，”尹净汉喝了一口水，艰难的咽下去，壶里是劣质的大麦茶，“如果是李立强制要求他们参与项目，他们恐怕也没有说不的可能，毕业设计马上开题，要是在自己的导师这里就被卡，那还要不要毕业了，老板，拿四听可乐”。
　　“他们俩嫌疑是大”崔胜澈点点头，打开可乐递给尹净汉，“可是根据我们之前的分析，替换坚果是在中午这会儿，胡恒和吴青青可有不在场证明”。
　　“没错”权顺荣点点头，“他们去招聘会有老师带队，大四的几乎都去了，他们班同学也都能作证”。
　　“啧”尹净汉声音沉下来，“替换包裹具体是怎么操作的还有待商榷，但是这俩人嫌疑不能消”。
　　“那个女生也参与了？”崔胜澈捕捉到尹净汉话里更深一层的意味:“不像啊……”
　　尹净汉还没开口，老板端着黢黑的砂锅过来了，手脚麻利的把菜码齐，“几位慢慢吃啊”。
　　锅中带火上桌，锅边洋葱“滋滋作响”，锅里绿色西芹和微微焦黄裹着酱汁的鸡翅一起令人食欲大作，学校周围的店大都不怎么讲究好看，走得就是味道和菜量。也到了放学的时间，本来不大的店面立刻就坐满了学生，有挽着臂一起进来的女孩子们，也有三五成群的背着书包的男生，其中还不乏小情侣，大都谈笑着讲话，一时间让本来只有奚索的说话声的店面喧闹起来，即使这个学校刚刚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对于大部分和李立毫无关联的学生来说，无关紧要。他们都还是孩子，还没有真正踏足于社会，在大学这座象牙塔里，他们会有需要被罪恶占据思维而痛下杀手这样的经历吗？尹净汉突然不想自己有这种想法:“我不知道……”他微微低头，转而拎着筷子去扒拉刚刚崔胜澈给他夹在碗里、已经把骨头剔干净的鸡翅。
　　“现场我也去过了，没有什么发现，”李知勋多少察觉到尹净汉的情绪，不动声色的把话题转了方向，“接下来还得靠你们排查走访”。

　　“冯杰你们是不是还没见啊？”权顺荣腮帮子塞的鼓鼓囊囊的，还要插嘴说话，“我们昨天调查的时候发现他那天中午是没有不在场证明的，说是自己去食堂吃饭了，但是食堂没有监控，也没有人能证明，而且实验楼的监控拍到，他是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左右离开的，回去的时候得快一点半了”。
　　“和冯杰约了今天下午”，崔胜澈点点头:“等会儿你和知勋回局里，再把这几个人的通话记录和具体行程调出了筛查一遍”。
　　“嗯嗯”，权顺荣晃着脑袋，欢脱的吸入各种食物，活像刚被放了粮的仓鼠。
　　上菜的时候崔胜澈还觉得点多了，但是果然有权顺荣的地方不存在剩饭这回事，学校周围物价相对便宜，四个人吃了不到两百块钱，结了账出门，四个人分道扬镳。
　　在通信工程实验楼见到冯杰的时候崔胜澈和尹净汉都还惊了惊，冯杰瘦削的脸上挂着重重的黑眼圈，用面黄肌瘦来形容毫不过分，崔胜澈甚至想带他回去做个尿检看看他是不是吸毒。
　　“你最近几天是不是休息的不太好啊？”尹净汉假意关怀，首先出言试探。
　　“你的导师死了你能睡得着吗？”冯杰反问回去。
　　尹净汉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继续发问，“那么关于李老师去世这件事情，你有什么头绪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导师中毒身亡，冯杰语气不见悲伤，冷漠中带着警惕和防备:“早些日子我在准备申报项目，去B市参加学习，很久没和李老师见面了，2号晚上才回来，之后也没和李老师见过面。”
　　“所以你最后一次和李老师见面是？”
　　“上上周一”冯杰十分肯定，“早上我帮李老师买过时代周报。警察同志，麻烦你们好好打听一下李老师的为人，他虽然和我没什么矛盾，但是保不齐和谁有什么冲突，我回来才两天就收到这消息，这一阵别说我没见过老师，我们俩连微信都没发过。”
　　尹净汉沉默了，他狭蹙的眯了眯眼，这太不正常了，明明是导师却已经有两个礼拜没有过任何交流，这简直就是在刻意规避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可是，没有联系就是没有联系，冯杰会突发奇想下毒杀人吗？
　　“你们这是在浪费我的时间，也是在浪费你们自己的时间。”冯杰扭头继续整理手中的实验报告，直接忽略了旁边的俩人。
　　“你和李老师关系看起来真的不怎么样啊？”尹净汉没有收手的意思，更加挑衅的提问。
　　“我是学生他是导师，怎么师生之间还需要多好的关系吗？报了研究生而已，说难听点挂了个名，我就奇怪了，”冯杰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你们警察不去找证据抓犯人，找我问七问八？怎么了学校八卦更有意思吗？”
　　“你激动什么？”尹净汉语气不变，甚至更加温柔:“调查清楚被害人生前的做过哪些事情也是我们的工作之一，我知道李老师走了你很难过，没关系，”尹净汉微微一笑，“我们一定会查出真相的”。
　　“祝你们调查顺利”，冯杰低头不再说话，下逐客令的意思非常明显，尹净汉和崔胜澈对视一眼，转身离开。
　　“你怎么看？”崔胜澈见尹净汉不做声，小声开口发问。
　　“冯杰有问题”，尹净汉摸了摸下巴，时间不长的对话已经露出端倪，“他和李立不只是有矛盾，我估计是有利益往来，还是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即使凶手不是冯杰，他也不想我们查下去。”
　　“什么意思？”崔胜澈一时没反应过来。
　　尹净汉顿了几秒好像又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可能和李立的死没有直接关系，是我的猜测，冯杰有即使李立死也不能掩盖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不就意味着李立的死对冯杰来讲没有意义？”崔胜澈皱了皱眉，“而且，拿冯杰的处境来说，导师身亡，他作为研究生是有明确的利益受损的……那么他……没有嫌疑？”
　　“不见得”尹净汉摇了摇头，“一定有我们还没查到的事情，按照现在的调查来看，只有冯杰具有作案时间，但是我还是觉得胡恒有问题，除非我们调查方向完全不对……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两个人坐在车里，都再没有说话，崔胜澈和尹净汉本来都不是聒噪型，这会儿却都觉得安静有些无法忍耐。
　　“你记不记得韩愈的《师说》？”尹净汉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却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唉”他叹了叹气，“学校这种地方还会发生这种事，真是令人心寒……”
　　“这么些年真是什么案子都见过了，”崔胜澈也跟着叹了叹气，他在市局快七年了，破获大小案件数不胜数，能令人心生歹意的原因繁复多样，时间长了，也不知是麻木还是刻意不去深究了，“还不能确定就是李立的学生干的，我们可以再想想，等会儿回去看看他们在李立家里人那边排查走访的结果。”
　　“等等，你刚说什么？”尹净汉突然抬头。
　　“李立家里人？”崔胜澈赶紧接话。
　　“不是，再上一句！”
　　“不能确定是李立的学生干的？”崔胜澈摸不着头脑。
　　“就是这一句，”尹净汉点点头，“王玟，我们忘了王玟，”他伸手梳理头发回想刚刚和王玟的交流，“王玟是和李立平时接触最多的人，行程，项目，李立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如果是她想杀死李立……”
　　“不对不对，”崔胜澈提出异议:“王玟和冯杰有点相似，李立死了，她不仅没有获益甚至有可能有损失，很大程度上有可能保不住工作，而且”他偏头对上尹净汉的目光，“她有不在场证明。”
　　“啧”尹净汉这会儿百爪挠心，他干脆闭上眼睛，细细回想今天和自己有过交流的几个人。
　　崔胜澈打开车载音乐，轻松悠扬的旋律倾泻而出。

　　“It’s when the time stands still,

　　it’ll lean on your will，

　　Let the juices soak the memories to kill，

　　And we’ll drink it by the liter，

　　And nobody smiles, but we laugh so hard，

　　And nobody cries, or hides their scars。”

　　【来自 Bronze Radio Return单曲《Strawberry Hi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