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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终有弱水替沧海 ...

  •   少女拎起红布一角,猛地揭盅。

      砰!

      她倾身看了一眼,微笑道:“夏婶子……”

      豆大的汗珠淌了下来。

      “你……”

      还没等人看个明白,啪的一声,少女复又合上盅盖。

      众人正不知其何意,却见她转身拿了描金盒,用钥匙旋开后,示与众人。

      珠翠在烛火掩映下,如冷剑出鞘,寒光熠熠,刺人眼目。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少女捧盒笑道:“今夜双喜临门:一喜诸位同道赏脸光临,樗蒲局得以大办,功德圆满;二喜魁首已出:身为赌中翘楚——夏婆子,一举拔得头筹!”

      在一片哗然中,夏婆子先是茫然四顾。

      谁,谁拔得头筹?

      少女嫣然一笑,把盒子捧得更高:“夏婶子,这珠翠,是您的啦!”

      环顾四周,众人眼里的嫉恨,耳边传来的似真似假的恭喜声,珠翠耀目……

      半生美梦,今朝竟成真!

      意识到自己夺魁,她嗓子眼儿里喝的一声,直挺挺就倒在地上。

      竟是痰迷了心窍!

      榴花儿慌了,从人堆里挤过去,叫道:“娘,娘!”

      夏婆子双目紧闭,牙关咬紧,不省人事。

      她扑在母亲身上,两手握着母亲的脸,大哭起来,“娘,你怎么了呀,娘!”

      众人面面相觑,迭声说:“泼点凉水给她!”“谁有鼻烟?拿了来,给她闻闻!”“掐人中,掐人中!”

      乱哄哄中,一个妇人会医术,忙制止道:“别挤!屋里狭小,她体态肥胖又胸闷,乍喜乍悲下,容易出事。待我来看看!”

      妇人俯下身子,翻检她的眼皮。

      仆妇们在一旁等着,有焦急的,有趁乱看好戏的,也有眼红讥讽说风凉话的。

      “哟,夏嫂子这是范进中举——喜疯了。”

      “可别这样说。夏嫂子虽不识文断字,扫了这么些年的院子,穷是越发的穷。如今侥幸得了这娘娘赏赐的珠翠,却是苦尽甘来,前生修来的福份。”

      “哪里是什么前生阴德,怕不是大庄主看她老,可怜,穷,特意让了她的!”

      “人家说书的常说,那穷酸乍然中了举,欢喜狠了,便容易疯。这夏婆子也是一样。苦熬这么些年,一朝得财,可不得让痰堵堵心?”

      “是呀是呀,来个胡屠夫打一掌便好了。”

      榴花儿抬起头,怒目而视。

      那会医术的妇人忽然站了起来,问她:“你娘是不是吃了什么热酒?”

      榴花儿顾不得回嘴,忙回道:“这我不知,只是昨夜娘回家时,吃得醉醺醺的。”

      妇人点头:“这就是了。痰浊伏于心经,肝风内盛,夹伏痰上蒙心窍。故卒然昏倒,不省人事,口吐痰涎,喉中痰鸣……”她拿过一张纸,刷刷刷写下药方,叮嘱道,“榴花儿,你按着方子抓药。切记日后要静心,不可受惊吓,或有大悲大喜之事。不然,则有卒中之虞……”

      这之乎者也的,众人听都听不懂。

      榴花儿没等妇人说完,指着母亲,急得直哭:“罢哟!还扯什么海上仙方的,且顾眼前罢!婶子呀,我娘怎么还不醒?”

      那妇人迟疑一会儿,讪笑道:“这……这我也不知道啊。药方还是我家那口子嘴里常念叨的,我看着症状相似,就凑合着用用。”

      榴花儿闻言,哭得更狠了。

      众人七嘴八舌正没个头绪,闹哄哄的尽裹乱。榴花儿哭哭啼啼不顶事,少女皱了眉头,推开众人:“我看看。”

      “痰迷心窍,痰迷心窍……”少女思忖一番,忽然一拍手,叫道,“对了!方才有谁说,来个胡屠夫打一掌便好?话糙理不糙。喉中痰鸣,正是积郁于心,把夏婶子心口上堵着的那痰打出来才是正经。”

      “这……”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一起看向榴花儿。

      榴花儿怒道:“看我做什么?”

      柳家的想了想,劝她:“大姑娘,我看庄主说得有理,不如——”

      妇人听了连连点头:“只有把痰吐出来,她才得醒转,不然……将有性命之虞啊。榴花儿,你为你娘想想吧。”

      榴花儿神色阴晴不定,似在思索这话有几分可信。

      少女轻笑一声,取下响镯,放在掌心摩挲,一面悠悠地说:“姐姐是不信我们了?那好,母女连心,这一掌不如你来打。”

      榴花儿又是一阵犹豫。

      众人已不耐烦,纷纷催促:“快些!再耽搁一会儿,你娘就没命了。”

      榴花儿咬咬牙。

      不知是胆怯还是怎的,手还没扇上去,榴花儿就颓然放弃:“你们来吧,女儿打娘,要遭天谴的。”

      众人见她不中用,又纷纷推少女:“庄主,庄主,你来打!”

      内中一个促狭诙谐的妇人,又说:“打她一个嘴巴,我想不济事。最妙的是双管齐下,使了我这法子,管保你娘能醒。”

      榴花儿急得脸上出汗,只道:“婶子快说。”

      那妇人笑盈盈道:“打一嘴巴,恐怕痰多又粘,积在喉咙不肯出来。不若让庄主去打,一面打,一面嘴上吓她,'方才是哄你的,珠翠归了李妈妈,你不曾得'。你娘吃这一吓,说不准那口浓痰就吐出来了。”

      一旁的少女摇了摇头,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众人都推她:“庄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是看在榴花儿方才捶腿的份上,也要给她娘一嘴巴子啊。”

      榴花儿瞪起眼睛,“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

      “少女”很是无奈,摇着头捋起袖子,嘴上还要谦虚几句:“我年轻,不知世故。多承诸位厚爱,实在当不起这句大庄主,诸位嘴里还是改改字眼吧。夏婶子那头,等她醒来,自然由我去分说,不教诸位担干系,如何?”

      众人都赞,“庄主知礼!此巴掌非彼巴掌,打上去才是为她好。夏婆子醒来,若是她年老昏聩,不分青红皂白骂你,我们替你出气。”

      王瓒简直要笑出眼泪来。他勉强忍住笑意,还待说点什么,耳边传来系统君的警告:【别忒乐过了头!你看榴花眼里已经开始冒火了。你再火上浇油,她等会发疯,我可是不会救你的——那是你咎由自取。】

      听了这话,王瓒这才收敛一点。他轻咳一声,装模作样说:“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给夏婶子医医这病——榴花儿姐姐,你意下如何呢?”

      榴花儿咬牙切齿:“多谢大庄主救命之恩。”

      王瓒走上前,打量夏婆子一眼。然后整整衣裳,俨然道:“夏婶子,方才我是哄你的,骰子掷的十一点,开大。那珠翠当是李妈妈的,小围屏拿来!”

      “那珠翠当是李妈妈的,小围屏拿来!”

      “小围屏拿来!”

      此言一出,夏婆子满脸的汗,喉咙里嗬嗬连声。极度惊恐之下,嘴里含含糊糊不知在咕哝什么。

      王瓒附耳上去,却听她喃喃道:“菂官菂官,你要找就找蕊官去,别找我……小围屏是我的,我的!珠翠,我的,小围屏,我的……菂官,冤有头债有主,你找蕊官去呀,菂官!”

      众人没听清,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然后齐道:“庄主,快打呀!”

      王瓒暗自冷笑。

      他扬起手来,正准备打下去,好报那日掌掴之仇。

      在这混乱的间隙,却听系统君嗔道:【宿主呀,你没看藕官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吗?也太不晓得事了。】

      王瓒忽然福至心灵,大笑着去点了梦甜香。

      藕官夙愿已偿,一定会给自己打个好看的分!

      梦甜香氤氲升起,众人昏昏欲睡,浑然不知“绿衣少女”已悄然换了人。

      藕官暗道:“仙君,谢谢你。”

      这一谢,谢你孤勇,谢你义重。
      谢你偿我毕生夙愿,谢你教我手刃仇人。

      她抬起脸,双眸霎时幽深起来。手慢慢地举起来,柔软却坚定。

      啪!

      “这一掌,是打你辱骂戏子,低微下贱,无情无义。”

      啪!

      “这一掌,是打你欺菂官软善,致她多忧愁,致她早病亡。”

      啪!

      “这一掌,是打你以干娘自居,动辄打骂,克扣无名。为母不慈,为女则不孝。纵是遭天谴,奴亦无话。”

      啪!

      “这一掌,是打你以情胁迫,担惊受怕的那些年月。”

      啪!

      “这一掌,是打你贪婪无义,言而无信……”

      一掌下去,落在心里的,竟是无边无际的失落与迷惘。

      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从前设想过的一切在此刻,竟如此渺小。

      过去的许多悲伤在一瞬间漫上心头。菂官,菂官,你在天上可看得到?

      夏婆子被打晕在地,脸上已无一块好地方。

      藕官不忍再看,掩面大哭。

      逝者已矣,纵然夏婆子被践到泥地里,菂官亦再难复活。世间情苦,情苦呵……究竟这一切有什么意思?菂官的魂魄无处,只余下,城南杏子林一点荒冢。

      哐啷!

      大门一下子被撞开了。

      藕官蓦然回首,蕊官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

      “跑!”

      “快跑!”

      “查赌局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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