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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终有弱水替沧海 ...

  •   王瓒进门时,恰好是傍晚。

      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他的步子不禁顿了一顿。蹑手蹑脚,揭开窗子上糊的高丽纸,朝里面望去。

      屋里或坐或站,都是妇人打扮的女子,此时正磕着瓜子儿吃着茶,聊些家常话。
      任谁看了,都以为这是寻常的聚会,不会往赌局上面想。

      夏婆子果然也来了,独坐在一把酸枝木交椅上,身后站着个少妇,正是长女榴花儿。

      金漆点翠小围屏,搁在她的脚头。

      王瓒看着这和乐融融的场景,不禁有些感慨。絮言闲话时,谁知日后惊雷变?

      与会者,有掌厨柳嫂子的妹妹、林之孝的两姨亲家、二姑娘的乳母,这三人是府里有名的大头家,赌钱时一掷千金,打扮上也看得出。

      他凭着印象,一个一个地辨认。

      那圆脸盘,一笑一眯眼的,是柳嫂之妹;

      二姑娘的乳母生得体态丰满,胖乎乎的手上,戴着好几个金马镫戒指;

      旁边坐着吃茶的妇人,容长脸,细挑眉毛,衣襟佩青金石珠串的,是林之孝的两姨亲家。

      这三人俱都穿着大镶大滚的袄裙,手里抱着暖炉笼袖儿,发髻梳得整整齐齐,插戴的簪珥,或祥云团花,或五福捧寿。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这是哪个富户人家的太太奶奶。

      她们是为首的,余者零散玩家,不能胜记。

      王瓒暗忖,不枉白天投了那么多份帖子,看来还是颇有成效的。

      投帖子时,他怕众人识出身份,就花钱雇了几个机灵的小童,吩咐道:“认不认得外院里的大娘?把帖子挨家挨户送过去,记得,哪家有钱送哪家,别送错了。一张帖子……就按五钱银子算吧,别光顾着买糖误了时辰。”

      小童们原是贾府奴仆的孩子,蹲在路边玩泥巴,听说这差事不费力气还给钱,岂有不干的?纷纷踊跃参与。

      莫屈子是看马棚莫大的小儿子,为人最是聪明伶俐,接了帖子就笑道:“姐姐,我若是能把这东西抬了价,你能再给我些钱吗?”

      王瓒有些诧异,这孩子还挺有生意头脑。他思索片刻,点头道:“当然可以,给你五个点,怎么样?”

      成交。

      莫屈子有了这句承诺,摇身一变,成了大股东。他煞有介事地分派任务:“刘铁,你负责去投帖子;秦平,你跟着收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呢,就在旁边摇旗呐喊,说得天花乱坠。”

      “对了,词儿呢?”

      “照着念罢。”

      小童动作够快,一下午的时间,帖子全被投了出去。经过多方造势,仆妇们皆以接到帖子为荣幸,在下人堆里炒到天价,三两银子!不是铜钱,是银子!

      掂着一褡裢的钱,王瓒的脸上笑开了花。

      见日头西斜,时辰差不多了,他把高丽纸原样粘好,敛了笑容,做出一副端庄自持的样子,轻轻叩了叩门。

      榴花儿去应门。她警惕道:“是谁?”

      赌局虽是半公开,可是一旦被人识破,告到主子那里去,后果不堪设想。

      门外传来一个清泠泠的声音:“维太平不易之年,蓉桂竞芳之月……谨以珠翠一盒,相思骰三颗,赴此樗蒲局。”停了一会儿,她又开言,“奴家何氏——”

      一语未了,众人忙道:“快开门,是大庄主来了!”

      榴花儿抽了门闩。

      今夜的少女,打扮得容光照人。
      她梳着时下盛行的莲花髻,将鬓发与额发朝上掠起,雾蓬蓬的。绿衫翠袖紫间裙,腕子上笼了一对银响镯。螓首蛾眉,美目流盼,说不出的清丽雅致。

      她走进来时,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不禁站了起来。
      接到帖子前,她们并未见过这个大头家。

      少女轻移莲步,手里拿着的,正是那封花帖。

      夏婆子心头一颤,险些踢到脚边的围屏。

      这,这是菂官不是!

      菂官死得早,众人除了夏婆子母女,皆没有见过。新来的看这少女,固然啧啧称赏,夸她美貌;昨日参局的,心里却有些疑惑:这何姑娘怎么一夜之间变了脸?虽还是那个模子,却比之前漂亮白净得多了。

      见少女面带微笑越行越近,夏婆子吓得缩在椅子上,扭头便想叫榴花儿。她张嘴半天,喉咙嗬嗬直响,硬是发不出一个音节。

      王瓒觉得好笑。这夏婆子脾气不好,胆子却小,也太不禁吓!

      他还想做些什么吓一吓她,系统君忽然道:【别把她吓死了,游戏怎么进行?按原计划,别轻举妄动。】

      王瓒只好收了手,从身后捧出一只描金文具,走到玫瑰椅上坐了。

      夏婆子松了一口气。

      却见榴花儿又失声尖叫起来,指着王瓒:“有、有鬼!”

      王瓒正笑着与几个管事妈妈寒暄,闻声皱眉道:“这位姐姐,怎么了?”

      夏婆子听这声音又是一个哆嗦。她想到珠翠盒,勉强按耐住惊恐,强笑道:“我这大姑娘胆子小得很,眼睛又看得清楚,方才窗外有黑影掠过,她一时惊吓,就叫了出来——你们继续,继续。”

      众人点头道:“原来如此。”

      夏婆子捂了她的嘴,榴花儿犹自挣扎不休,发出呜呜的声音。她索性沉下脸,低声在女儿耳边道:“天底下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别扫了大家的兴!万一咱们被赶出去,那珠翠,可就没有了。”

      榴花儿方安静下来。她本是被母亲强拉硬拽过来的,让她看看牌什么的。她对此很不以为然:就是暗地里出个老千,帮忙打掩护的。只是母亲许诺她,事成之后,把百宝箱和猫儿眼分给她,她这才勉强应允。

      榴花儿出嫁时,家里很艰难,弟弟又要娶媳妇。母亲没有办法,只给她陪了两床被子,且还是破的。为此遭了婆家好一番冷眼。

      她长这么大,手里只有一个黄杨木的盒子,里面稀稀落落,不过一只戒指,一对银耳环,一把鎏金梳篦罢了。

      方才看见那少女捧着描金百宝的珠翠盒,她眼热极了,一时竟没有注意到这女子的长相——真的,真的与菂官分毫不差!

      小戏子菂官如何死的,榴花儿身为夏婆子的女儿,对此一清二楚。所以,她向来都不敢认真看搁在娘家柴房里的那只小围屏。

      榴花儿觉得这是个邪物。她虽然没念过书,不知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是财不露白还是听说过的。

      母亲自菂官手里夺来这只小围屏后,曾经得意洋洋地炫耀给几个姨娘看。

      榴花儿在姨娘眼中,分明看到了妒忌之色。

      夏婆子手里有个御赐宝贝,很快就被宣扬了出去。被众人拱着作了赌局的大头家,也是在这一时期。

      榴花儿有心要劝,只是自己出了嫁的女孩,除了欺压欺压不受宠的妹妹,在这种事上不可能有话语权。

      还能有什么办法?母亲虽然宠爱自己,可是性子刚愎自用,不会听劝。

      母亲得了小围屏,自以为有了依仗,花钱大手大脚,没了就找女儿们要。

      除了榴花儿这个长女,还有次女珠兰儿、三女金盏儿、季女绣球儿、幼女连翘儿……都嫁了好人家。

      想丢,丢不开;要走,出不来。

      这小围屏,真成了烫手山芋。

      榴花儿想着,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由得望向坐在上首的少女。

      她不说不笑时,便是娴静玉女;顾盼飞扬,却还是那么的神气。外貌与性情极不相似,倒像是两个人似的。

      榴花儿这样安慰着自己,稍微松了口气。

      王瓒双手一抱拳,作个团揖,朗声笑道:“诸位同道今日赏脸,来赴此宴,我也就闲话少说——谁赢了我,谁就把这珠翠拿去!若是输了,也不得赖账,把自家最值钱的东西拿来吧!”

      众人哄然应道:“好!”

      她们也不要王瓒多说,纷纷把带来的金帛码在翘头案上。这是必要的一节。赌王大会,同时也是仆妇炫富大会,炫耀的是自家财力,还有主子的恩宠。

      金三事、银如意、翡翠荷叶笔洗、铜鎏金瑞兽镇纸、汝窑仕女碗、仇英的双艳图,织锦妆奁、珐琅彩花卉粉盒、象牙雕花镜、木胎髹漆阿弥陀佛。

      比起那珠翠百宝箱,件件都不逊色。

      看着案头堆满的香药玩器,琳琅如商铺一般,王瓒目瞪口呆。
      这些奴才真是肆无忌惮,怪不得贾府败落得那么快,都叫这些蛀虫给掏吃了。

      他正要说话时,忽然有人道:“姑娘,我有个疑惑。”

      王瓒定睛一看,原来是柳嫂之妹,夫家也姓柳的。

      他点点头,“婶子请说。”

      柳家的连珠炮似的问:“若要赌,赌什么?还是整个的把骨牌叶子双陆过一遍?咱们这么多人,和谁赌?总不能挨个的来吧?那谁受得住啊!”

      王瓒也不恼,耐心答了。

      柳家的才闭上嘴,迎春乳母又开口:“赌王大会,王不见王,一山不容二虎。这头衔只能有一个,姑娘屈尊,怕是不能上场了。您看这——”

      这是遇到行家了。

      王瓒说:“我自然不上,只是带你们练两把手。规矩定准,在座诸位都要上场,我记分数,一局完了,分数低者淘汰出局。玩到最后,只剩二人对决,输家上供,赢家得珠翠——上供的东西,给我。输家一败涂地,及早抽身,还来得及。这赌局类似苗寨养蛊,弱肉强食,胜者为王,因而得名赌王大会。”

      有人不免担忧:“姑娘场子铺得这么大,要是把上头引来了,可怎么是好……”

      一个妇人没等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怕什么?横竖有我在,抓不了你的。赶紧的,别浪费时间!”

      这妇人是林之孝的两姨亲家,她依仗亲戚之势,对夜查赌局的向来不以为然。她夫家姓金,管着金银器皿,油水又多又体面,在主子面前也能落个座儿。两家人一个把持贾府内务,一个手握财务大权,算是府里出了名的豪奴世家。

      可这样一个精明妇人,却偏偏好赌。林之孝老婆虽然是巡夜的头头,看在亲戚面上,还是轻拿轻放,甚至装看不见。

      王瓒面上没什么,暗暗在心里为林之孝老婆默哀几息。恐怕……经过今夜之事后,她也自身难保。

      他拿出一包袱的筹码,清一色铜。金质只有三枚,算是最大的。铜的一枚五钱,金质则是十两银子,这个要拿钱买。

      众人围坐在矮几旁,游戏正式开始。

      今夜只押大小,不搞之前那些花头玩意儿。骰盅里有三颗骰子,摇出一到十为小,十一到十八为大。三个六为豹子,庄家获胜。没有赔率,只有出局。
      不管输赢,筹码的钱概不退还。

      王瓒摇骰子,命榴花儿计数。
      夏婆子悄悄对她使了个眼色。

      骰子在玻璃盅里激烈地碰撞,哗啦啦直响,比金钱的声音更美妙。

      他喝道:“买定离手,开大还是开小?”

      在座有嚷大的,也有嚷小的,不一而足。

      在这片喧嚷中,王瓒悄悄停住了骰盅,只用一方帕子掩着。榴花儿在他身后坐着,在她那个角度,隐约可以看见点数。

      一,一,六。

      榴花儿的手指动了动,比了个八。矮几是雕花的,镂刻着楼阁人物,空隙很大。

      夏婆子看得分明,忙押了小。

      王瓒揭盖,道:“开大者输!”

      输家唉声叹气,就此出局;
      赢家得意洋洋,捋袖再战。

      王瓒把帕子合在骰盅上,重新摇晃起来。他的动作很利落,手法快得让人目不暇接,几乎晃成了一道虚影儿。

      众人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骰盅,好像要看穿里面究竟是几点似的。

      王瓒重复一遍:“买定离手,请下注!”

      “啪”的一声脆响,骰盅稳稳地落在桌上。

      这回的帕子,捂得很严实。

      身边接二连三传来“押大!““押小!”的声音,夏婆子急的不得了,连连冲榴花儿使眼色。

      榴花儿想了半天,借端茶的功夫,倾身往桌上看。她发现帕子是绡纱的,在烛火晃耀下,清楚映出骰色。

      一黑二红,十三点。

      她偷偷瞧了一眼,微不可查地对母亲说了声“大”。

      夏婆子看她口型,毫不犹豫下了注。

      等众人赌注都押下后,王瓒抽掉罗帕,里面赫然是两个四点,一个五点。他笑道:“双四,大吉!”

      夏婆子喜滋滋地喊了声:“再来!”

      榴花儿变着花样,看牌偷牌比手势。夏婆子眼睛又尖,母女两个里应外合,配合默契,几乎是押什么开什么。

      因榴花儿动作隐蔽,众人还以为是夏婆子运气来了,便都学她。她押大,众人也押大,她押小,众人也押小,渐渐没有人出局了。

      夏婆子气得发抖,偏偏又不好说什么。榴花儿见众人都盯着母亲,自己也不好做手脚,“思索”的时间便越来越长,几近停止。

      赌桌上,一时陷入僵局。

      王瓒佯装惊愕,问道:“这是怎么了?”

      众人不好说自己是看夏婆子的牌,闻言赶紧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骰子摇得太响,一时头疼。”

      王瓒点点头,放下骰盅,站起来说:“手上这只响镯有些费事,我去把它取下来——顺便吃口茶,嗓子嚷得痛。”

      妇人们殷勤不已,把王瓒引到软榻上,舒舒服服坐了。又是端了茶来,又是拿了糕点给他吃。

      “姑娘润润喉,今夜辛苦了。”

      王瓒拈起一块藕粉桂花糖糕,微笑道:“没什么,就是诸位太热情,我一时疏忽,骰子也没看准,心里愧疚呀。”

      夏婆子跟榴花儿对视一眼,露出心虚的表情。

      他歇息了一会,又重新坐在玫瑰椅上。拿起骰盅,还指名要榴花儿,“姐姐横竖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我捏捏腿儿。”

      榴花儿以为他看出什么来,吓得说话都结巴了:“我,我不会捏腿呀。”

      王瓒笑道:“姐姐不必妄自菲薄,你连计数都计得好,区区一个捏腿,怎么就不会了呢?”

      榴花儿战战兢兢。

      夏婆子怕王瓒说出什么来,忙给女儿使眼色:“榴花儿!说你蠢,你还不信。娘带你来,是为教你见见世面的,别抖抖索索一副小家子气。”

      众人也都说:“大姑娘别拿乔了,你把庄主伺候好了,不比什么强?”

      榴花儿强忍着恐惧,坐在绣墩上,给王瓒捏腿。

      王瓒开始摇骰子。这回他不再拿帕子遮掩。忽快忽慢,随便晃了两下,就把骰盅重重掷到桌上。

      榴花儿才看清点数,王瓒忽然咳了一声,把它翻了个面,“骰盅扔反了,对不住。”

      夏婆子悄悄瞪了王瓒一眼,然后目视女儿。

      榴花儿不敢有大动作,只得稍稍偏过头,根据她这一面,判断骰子的点数。

      糟糕,看不清。

      她缩在绣墩上,咬着唇想了想。矮几底下光影团团,是漏下来的烛火。

      兴许可以在桌下看点数呢?母亲好赌,曾教过她一个办法:骰子两面总数为七,正面是一,反面是六;正面是二,反面就是五;以此类推。

      借着给王瓒捏腿的功夫,榴花儿探头朝底下看了看。

      三,四,一。

      反推过来就是四,三,六。

      押大。

      王瓒忽然嘶了一声,翘着脚,一下子踩到了榴花儿的手指。“对不住对不住!”
      他道着歉,一面喊着:“押大?押小?”

      榴花儿正要呼痛,看见那只藕色的绣花鞋,忽然想到一招。

      她在桌下四处寻找着母亲的鞋子。

      石青松绿二色金绣履,太奢侈。
      如意纹红睡鞋,母亲并没有裹小脚。
      杏黄缎子厚底鞋,颜色鲜嫩。

      佛青布鞋,应当是了。

      她不再犹豫,捏了捏母亲的脚,在上面描了个“大”字。夏婆子吓得一哆嗦,险些踢到榴花儿的脸。

      众人见夏婆子许久不出声,等得不耐烦,纷纷下了注。方才押大的次数太多,连着押了四五次。

      想着事不过三,妇人们大多押了小。

      赌桌上,只剩夏婆子一个没有下注。

      王瓒道:“押不押?不押就出局。”

      夏婆子犹犹豫豫说了句,“大?”

      众人都笑:“还押大?把你赔得裤底儿掉!”

      迎春乳母自忖聪明,笑道:“方才庄主为压制你的气运,特意停了停,这下嫂子可要输了。”

      夏婆子心说:榴花儿都说大,你们懂个屁。

      王瓒又问一遍。

      夏婆子再无犹豫,大声道:“我押大!”

      王瓒揭盅,十三点。

      众人面如死灰。

      在场除了夏婆子,只有一个李妈妈押了大。

      夏婆子一把捂住胸口,又赌对了!

      赌赢的滋味,实在是说不出的甜美。珠翠就放在眼前,那样的触手可及。仿佛自己伸一伸手,就可以够着。只要赢了最后一关,下半辈子躺着作老封君……收钱收到手软,从此不再是梦。她把筹码攥在手心里,嘴角有踌躇满志的笑。

      下注前,王瓒语带深意,“这牌,你真的还要么?”

      夏婆子此时再无犹豫,“要!”

      王瓒凝视着她,久久不语。

      棋子三次落在命运之上,第一次不屑,第二次犹疑,第三次已经彻底丢不开手,沦为欲望的奴隶。

      身后有余忘缩手,等到眼前无路时,可还能回得了头?

      夏婆子只顾着四处寻找榴花儿。

      榴花儿也不负母亲之望,很快探出头。她最后一次跟母亲对了个眼色,示意自己明白。

      下注前,忽听少女轻声说:“樗蒲局已到尽头,一步生,一步死,两位当心。就如养蛊,赢家得珠翠,输家将一败涂地。”她目视两人,“作为庄主,我要确认二位有没有足够的赌资。”

      李妈妈拿出一尊白玉小佛。

      夏婆子蔑然地看了一眼,伸手指了围屏,“这个,够吗?”

      少女微笑:“够,当然够。”

      她拍了拍手,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众人紧紧地握住椅子把手,呼吸也变得急促。

      少女开始摇骰子。她的银响镯不知什么时候又戴上了,随着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举止娴雅无比,纵然飞快的摇着骰子,依然那么美好。

      夏婆子注视着她,忽然有些慌张。

      这张脸,与那个小戏子何其相似。

      一样的白皙,一样的孤高,一样的清丽忧愁,甚至……一样的衣衫打扮。

      不过两天,回想起来竟恍如隔世。
      一炷梦甜香,自饮下“万艳同悲”那刻起,似乎再无回头余地。

      大富翁的梦,几乎做了一辈子。

      这里有自己最喜欢的赌,不劳而获的滋味太美妙;有自己最爱的女儿,母女携手所向披靡;有耀眼的珠翠,下半生再也不用操劳;有那些高高在上的管事妈妈,此时正艳羡地觑着自己的好手气。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甚至使她有些惊惶:最美、最得意、最辉煌的顶点?

      她又回过头,仔细地看着翘头案上的宝物——这些东西,一向摆在主子的屋里,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竟然如此逼真,逼真到,让她不舍得醒来。

      醒来?

      难道这是绿衣少女编织的一场梦?

      不,不可能。半生富贵即将到手,那盒珠翠唾手可得,还在胡思乱想什么!

      夏婆子忽然瘫在椅上。

      她想起少女说过的话:“……赢家得珠翠,输家将一败涂地,并上供给庄主赌注。”

      一晃神的功夫,少女的动作慢了下来。

      少女举着骰盅,把它搁在矮几上,笑道:“买定离手,押大还是小?”

      夏婆子下意识地望向榴花儿。

      榴花儿为难地摇了摇头。

      她又不由自主望向少女。

      少女微微地笑,笑容里竟有些嘲讽。

      顺着众人的目光,夏婆子忽然发现,骰盅上面,严严实实包着一块红布。

      她目光如电,蓦然看向女儿,并对她施以严厉的眼色。

      榴花儿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她久久地坐着,久久地,双眼发直。
      手心在渥汗,棉褙子湿透了。

      夏婆子的迟迟不下注,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快押啊,磨磨蹭蹭做什么?”

      “李妈妈下注了!”

      “李妈妈押了大!”

      “怎么回事?榴花儿娘!”

      “娘,娘……”

      “夏婶子?”

      夏婆子被这一声唤回了魂。她直直地看向说话的那个人。少女对她微微一笑,温柔地催促道:“夏婶子,快些下注。”

      声音真熟悉。

      温柔的语气,如出一辙。

      真是像啊……连称呼都一样。

      梨香院里,只有她一个人,称自己作“夏婶子”了。也只有她一个人,说话轻柔又温厚。

      夏婆子不禁喃喃道:“我,我……”

      少女抬眉。

      “我押小。”她说。

      一语未了,她已是大汗淋漓,像是才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众人纷纷看向少女。

      少女扬起骰盅,再三确认:“李妈妈押大?”

      “夏婶子押小?”

      李妈妈点了点头,双目紧紧地盯着骰盅。

      夏婆子却已经没有了力气。

      积重难返,回头这件事,要么趁早,要么永不。

      看着夏婆子失魂落魄的神情,少女暗自叹息,耳边忽然响起一句话。

      “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梦醒了,发现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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