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之锦瑟华年》缘志异

3、第三章

　　森林里，血气冲天。又回到了那个令人作呕的地方。尸体还未被人发现。
　　尸体不远处，她看见了挂在树梢上的草帽。草帽被尖锐的枝杈戳破了，松松垮垮地挂在枝头。
　　锦瑟松了口气。还好，还没丢。锦瑟拍拍草帽上面的尘土，又戴在头上。果然，还是戴上草帽才会有安全感。
　　“敢问姑娘从何而来”
　　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锦瑟吓了一跳。
　　转身，她看见了一个笑容。像冬日的暖阳，明媚又温和。一对梨窝盘旋在嘴角，平添几分可爱。
　　“你是谁？”锦瑟警惕地发问。
　　那人咧嘴一笑，指着自己说:“我是留仙。”嘴角的梨窝越发明媚。
　　“锦瑟。”锦瑟微微点头示意。说完转身就走。
　　留仙赶忙叫住:“锦瑟姑娘请留步。姑娘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情吗？为何这里有如此多的尸体。”
　　锦瑟摇摇头:“不知。”
　　“那姑娘的草帽为何会落在这里。”留仙笑了，笑得一脸灿烂。可是问出的话却让锦瑟不寒而栗。
　　“不知。”锦瑟说完，就转身离去。
　　她确实不知道为什么。
　　留仙挠挠头:“这可就难办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裙角还残留着去不掉的血迹，留仙笑了。他好像找到原因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人间混乱的源头，便是眼前的女子。不过，他还需要证据。
　　一切都要小心行事，这可关乎到他的升仙。
　　……
　　第二天，锦瑟又来到了小巷里，乞丐少年已经坐在那里开始讲故事了。可是少年再也没有讲过云兮仙人的故事。
　　“我想听云兮仙人的故事。”锦瑟说。
　　少年有几分歉意:“这位姑娘，恕我无能，这个故事我不会讲。”
　　“可是，您昨天还给我讲过。”
　　少年笑了，摇着脑袋随意地说:“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昨天我想讲，我就会讲。今天我不想讲，我就不会讲。”
　　“姑娘若是不喜欢我的故事，还请离开。慢走不送。”
　　锦瑟有些生气，像赌气一样，就坐在少年身后。他让她走，她偏不走。她就要等到他想讲的时候。
　　白天到黑夜，听故事的人来来去去，只有锦瑟一个人从始至终从未离开。
　　“姑娘。”
　　少年起身拍拍土:“今天的故事可还喜欢”
　　锦瑟扭过头，赌气说:“不喜欢。你没有讲云兮仙人的故事。”
　　“姑娘啊，人与人之间讲的是缘分。有缘自会相见，何苦这么执著没有缘分，再执著也不会相见。”
　　“我就想听云兮仙人的故事。”
　　少年叹了口气:“罢了，那我今日就破例再给你讲一遍吧。”
　　瞬间，锦瑟像个孩子一样欣喜若狂。
　　……
　　故事结束了。少年临走之前对锦瑟说:“姑娘。你明天不必过来了，我以后都不会来这里了。”
　　“为什么？是因为我吗？”锦瑟问。
　　少年摇了摇头，说:“我在这里待得太久了，腻了。也该找个新鲜的地方，编几个新鲜的故事了。”
　　“那你会去哪里”
　　少年挥一挥衣袖，笑了:“去哪里，还没想好，天地如此之大，哪里都有我的容身之处。还请姑娘不必挂念。”
　　“做一只闲云野鹤，四海为家，岂非妙哉”
　　少年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他的人生像他的人一样潇洒恣肆。
　　……
　　锦瑟一个人徘徊在大街小巷，心不在焉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头，看着它们飞起又落下，然后走过去再踢一脚。如此无聊的游戏，锦瑟却想一直继续下去。
　　刚刚找到的线索又断了……
　　“嘿。”
　　屋檐上一个身影叫住了锦瑟。锦瑟下意识回头，檐上的留仙，嘴角上扬，口中随意的叼着狗尾巴草，笑颜依旧。一条腿从屋檐上耷拉下来，惬意的撑起上身。
　　一个飞身，从屋檐上跳下，稳稳的落到她的面前。
　　“锦瑟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留仙双手背在脑后，咧嘴一笑。
　　锦瑟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刚刚的踢石子。不过，刚刚的石子被她踢到哪里去了呢？
　　留仙见锦瑟一个劲的低头，根本不理睬他。他也不恼，只是笑眯眯的挡在她的眼前。
　　“莫不是姑娘忘了我”留仙笑了笑，“没关系，我再自我介绍一遍，我叫留仙，留下的留，仙人的仙。”
　　时隔多年之后，沧海桑田，物是人非。锦瑟还依然记得，那天下午，那个小巷，那位少年，那抹微笑。我叫留仙，留下的留，仙人的仙。
　　锦瑟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平静地移开目光，继续低头找石子。
　　留仙感觉自己被无视了，努力想找话题。
　　“姑娘在找什么东西我可以帮忙一起找。”
　　锦瑟不理他，继续低头找。
　　“姑娘莫不是在找首饰”留仙笑嘻嘻地问。右手在背后一翻，一支簪子出现在手心里。
　　“我这里正好有一支七色珠花簪，莫不是姑娘掉的”
　　留仙笑盈盈地说，举着那支簪子在锦瑟眼前晃晃。然而锦瑟依然不理他。
　　留仙挠挠头，右手一翻，一锭金子出现在手心里。不着痕迹地往地上一扔。
　　“锦瑟快看，那是不是你掉的，好大的金子啊！”
　　留仙稍稍提高声音，佯装惊讶想引起锦瑟的注意，然而，锦瑟依然不理他。低头静静的寻找那块石头。
　　留仙有些纳闷:“首饰也不是，金子也不是，你到底在找什么”
　　“我在找石头。”
　　“石头有什么好找的这满大街都是石头，随便捡一块便是了。”
　　锦瑟摇摇头:“不是的，那块石头上面有一块红斑，大概两个指头那么大。”
　　留仙笑着看她:“你倒是记得挺清楚。”
　　锦瑟点点头:“因为那是我踢着最顺脚的一块石头。”
　　留仙哑然失笑。
　　他想了很多原因，这个让她如此在意的石头，或是玉石，或是神石，又或者是什么上仙的秘宝，却唯独没有想到是这个原因。
　　见锦瑟还在孜孜不倦的寻找，留仙笑着说:“别找了，我给你变一个就是了。”
　　右手一翻，一块石头出现在手心里。
　　锦瑟摇了摇头:“不是这块。”
　　“不是这块也没关系，反正都差不多，你就将就着踢吧。”
　　“不行，不是那块就不行。”
　　“我说你怎么这么倔呢，不就是一块石头吗，说不准我手里的比那块还要顺脚。”
　　忽然，茅草屋里孩童稚嫩的声音传来:“娘亲，爹爹上山打猎怎么还不回来，奶奶一直在门口等爹爹，宝儿也一直在等爹爹。”
　　锦瑟看见，街巷旁的茅草屋门口，坐着一位年迈的母亲，白发苍苍，苦苦望着山上。
　　屋里一个亲切的声音，带着雀跃说:“你爹爹今晚之前就会回来的，回来会给我们宝儿带肉肉吃。去把奶奶接回来，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稚嫩的声音高兴地欢呼一声:“好！”
　　哒哒哒跑到门口，小小的身影扶起年迈的奶奶:“奶奶，回家等吧，爹爹快回来了，我们马上就有肉肉吃了。”
　　头发花白的奶奶死死望着山的那头。
　　锦瑟沉默了，轻轻别过脸。她知道，这位年迈母亲的儿子，这位温柔妻子的丈夫，这位活泼儿童的父亲，已经葬送在那座山头，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留仙，你还能变出金子吗？”
　　“能啊，师父教我的变化术可是很厉害的，想要什么就能变出什么，不过只能变出没有法力的东西，太大的东西也是很耗费时间的……”
　　“我需要很多很多金子。”锦瑟打断留仙的话，快速且坚定地说。
　　仿佛想到了什么，又接着说:“我会还你的。”
　　“你需要多少金子？”留仙问。
　　“一百两。”
　　一百两金子！可不是个小数目。留仙心下一沉。刚刚还在找石头，现在却是要金子。留仙忍不住冷笑一声，原来，她和别人一样，都是个见钱眼开的凡夫俗子。
　　“你要一百两金子有何用”留仙沉声问。笑容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脸的严肃。
　　师父曾叮咛，变化术虽厉害，但是绝不能被恶人利用。因为人的贪欲是永无止境的，用再多的东西去填，都不会满足。最后的下场，便是被贪婪撑破肚皮，自食恶果。
　　“我会还给你的。”锦瑟坚定地说。
　　留仙微微仰头，带了些嘲讽:“你用什么还，你拿什么来还”
　　“花妖的种子。”
　　留仙一震。
　　锦瑟咬破指尖，抓住留仙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下自己的名字。
　　留仙感觉手心里痒痒的，软软的，湿湿的，还有一点小小的刺痛。
　　吾为花妖锦瑟，现与此人定下契约，死后种子归此人所有，从此生生世世为此人所用，不得反抗，不得背叛。
　　这便是花妖的印记。一旦花妖定下印记，她死后，种子便会飞到印记人的身边。生生世世便只为这一人服务。
　　花妖的种子，也就是花妖的内丹。这可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只要掌握了花妖的种子，便能从小培养出一个花妖傀儡，专为某个人办事，至死忠诚，绝无背叛。
　　然而花妖的种子却是极其难得，唯有花妖心甘情愿，才能进行。一旦订下契约就再也无法逆转。
　　对别人来说，这可是千金难买的东西。对花妖来说，这可是比命还重要。丢了命，还可以重新生长。丢了种子，可是连希望都丢了。
　　留仙变了脸色，难以置信:“你确定”
　　锦瑟从未有像今天如此坚定，点点头:“我确定。”
　　留仙看着她的眼睛，努力地想从她那双透得发亮的眼睛里找出些杂质，或者找出些黑暗。
　　最后，他叹了口气:“好吧，那我给你变出一百两金子。不过时间有点长，你得慢慢等。”
　　锦瑟点点头。
　　留仙看见，她眼中一往无前的坚定。他轻声耻笑一番。他倒要看看，用花妖的种子换来的这一百两金子，她会用来干什么。
　　锦瑟将金子全数收好，直到夜幕降临，有些人家早早地就熄了灯，她还醒着。最后，街巷中只剩下十几家还亮着灯。
　　她数了数，不多不少，刚好十六家。恰好与打猎的人数相吻合。
　　锦瑟放轻脚步，身影隐在黑夜中。将金子分成十六份，分别放在亮灯的人家中藏好，或是鸡窝里，或是猪圈里，或是树底下。
　　她不祈求他们的原谅，她也知道金子永远无法代替一个人的生命。她只希望这些金子能让那些因她落难的家庭好过几分。
　　留仙静静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每家每户都跪在地上，虔诚地叩头三次。虽然没人看到，但她还是做了。她没想那么多，只是想做到无愧于心。
　　留仙看着锦瑟一次一次叩头，内心五味杂陈。她明明可以撒手不管的，但是她没有。她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内心，倔强地与整个世界做斗争。
　　忽然，留仙笑了，该说她傻还是一根筋。
　　做完这一切，锦瑟转头，看向留仙:“谢谢你的金子。”
　　说完，锦瑟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留仙跟上前，他还有一个问题，她是如何知道亮灯的便是死者的家。
　　后来锦瑟告诉他，因为那些亮灯的人家中都有在外未归的亲人。夜晚太黑，怕他们找不见回家的路，所以便在家门口亮着灯。就像当年不管多晚，子规姐姐都会备上一盏灯，等她回家。
　　他们中有的是等孩子的母亲，有的是等丈夫的妻子，有的是等父亲的孩子。可是，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已经躺在那座山上永远都回不来了。或许明天，这个噩耗便会传到这个小村庄……
　　留仙看着锦瑟瘦小却沉重的背影，竟是那么孤独。忽然，他有点后悔，后悔自己刚刚的轻蔑，后悔自己刚刚的嘲讽。
　　那时候的留仙并不知道，当时的锦瑟把所有的罪孽都担在自己身上。所有的愧疚都一个人扛。
　　后来，留仙数落她曾经傻傻地把种子抵押出去。
　　“咱俩那时候才见过两次面，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锦瑟歪头看他，那双透亮的眼睛里不掺杂任何杂质:“所以我还是挺幸运的，毕竟遇见了你。”
　　留仙弹了她个脑瓜崩:“得亏碰见的是我，要是别人，你早就死了。”
　　“还有，”留仙数落她:“你身为一个花妖，知不知道种子的重要性。随随便便就抵押出去，也真是心大。这可是你们花妖的生命和希望啊。这下可好，你连希望都没有了。”
　　花妖的契约一旦签订就再也不能取消。留仙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心里想着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一定要把锦瑟的种子保护好，找一个钟灵毓秀的地方把她的种子种下去。她不必为自己做事，甚至不用遇见自己，只做她自己，只为自己而活就好。
　　锦瑟听着留仙的数落没有难过，反而笑了，笑得那样真诚。
　　她并没有把希望抵押出去，不是吗？她只不过是把希望分成了十六份，分给需要的人，给她们活下去的希望。
　　她的希望，以另一种形式在这世间慢慢发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