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与明月》梦谷居室

1、山雨欲来

　　云雾缭绕的灵犀山看上去是个与世无争的剑仙。

　　灵犀山地处西南，终年云深雾重。据说是瑶姬神女为它织了层层叠叠的云锦，让无数觊觎它的人难见其真容。不见其形，却闻其声，方圆数十里都能听见自灵犀山顶倾泻而下的潺潺水声。

　　“嗒——嗒——”急促的马蹄带着满身的风尘向灵犀山逼近。马上的少年一身蓝色轻装，因飞马疾行而稍显凌乱，连日兼程也让他的脸色显出几许疲惫，一双眼里却是抑制不住的得意与飞扬，衬着少年俊朗的脸熠熠生辉。一只透气的纱袋被他护在斗篷下，小心翼翼地挂在腰间。

　　他驾着马轻车熟路地上了山，好像早已走了无数遍，对错综复杂的路线早已烂熟于心。

　　少年的身形破开浓重的雾气，灵犀山两座主峰的轮廓渐渐清晰，那响彻数十里的飞瀑正悬挂于两峰之间。山道奇诡险峻，从正面只看到蜿蜒狭窄的一部分，大部分都湮没于山的背面和云深雾绕的山顶，好像从半山腰陡然截断。少年却熟练的有惊无险地骑马闯过了。

　　行至山顶，有一处地势平坦开阔，一座古朴的房屋前厅映入眼帘。厅前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提溜着木质的花洒认真浇着山下见不到的奇花异草。

　　少年翻身下马，觉得眼前的情景亲切又好笑“一点，这山上雾气这么重，你给花浇水不是多此一举？”

　　执着于浇水的小人儿听到他的声音，下了一大跳，抖了一抖，水从花洒顶口处洒出来不少。

　　这小人儿还在襁褓里的时候不知被谁遗弃在了山脚，被师父捡了回来。那时候小人儿还只有没长毛的兔子那么一点大，师父摸了摸胡子，意味深长道“就叫一点吧。”

　　一点见他回来，脸上又惊又喜，花也顾不上浇了，赶紧朝他扑过来“决明哥哥，师父交代你的事情，你这么快就完成啦。”

　　萧决明轻轻取下腰间的纱袋，得意地拿到一点面前“当然了，不费吹灰之力。”

　　纱袋里一双薄如蝉翼的半透明金色翅膀在山间朦胧的阳光下如梦似幻，像一只不慎跌入凡尘的精灵。纱袋的内衬是用细密的木枝撑开的，让它如临风绸缎般的双翅能得到舒展。

　　那个被他称为“师父”的老头有收集蝴蝶的癖好。

　　这只蝴蝶名叫“血雨凤蝶”，化蛹成蝶时会从蛹中流出鲜红的血液。春天时成千上万只蝴蝶破茧而出，天地间便会下一场动人心魄的血雨。绝对是老头梦寐以求的珍稀品种。

　　为了找到这只蝴蝶，萧决明寻遍了大半个南境，最终在南粤的蝴蝶谷找到了它的踪迹。这种蝴蝶挑剔得很，只以蝴蝶谷的一种金桔花蜜为食。安置好这只蝴蝶后，他还得采集足够的金桔花蜜，一路上每隔三个时辰便停下来给它喂一次花蜜。

　　这蝴蝶的翅膀是耀眼的金色，尾翼却是天鹅般的黑色，两种夺目的色彩在这只蝴蝶身上形成了绝妙的交融。

　　一点被眼前这只“血雨凤蝶”的美丽惊呆了，他瞪圆了眼珠，忍不住发出惊叹“好美啊！决明哥哥，你太厉害了。师父以为能支走你好几个月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找到了！”

　　说完后，一点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出卖了师父，连忙用两只小手捂住嘴，噤声了。

　　萧决明提着纱袋的手一顿，挑了眉毛，眯起眼睛探究地打量着一点，诱惑道“哦？你告诉我那老头支走我做什么，这只‘血雨凤蝶’就归你了。”

　　一点眼睛一亮，差点就要点头答应，但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两只小手捂得更紧了，不住地摇头，小脸都憋红了。

　　萧决明也不逼他，拍拍他的头，决定自己找师父问个究竟。

　　他穿过前厅的时候想，难不成那老头又在炼什么不靠谱的丹药？他看了眼手中的纱袋，有这只“血雨凤蝶”在手，不怕问不出结果。

　　师父果然在正厅左侧的内室。须袂飘飘的老者如老僧入定般端坐案前，案上檀香缭缭升起，香雾后的身影仿佛也会随风飘逝，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神秘感。

　　萧决明轻咳一声，试图打破这虚假的寂静神秘。

　　谁知那老头听到动静，只掀了一下眼皮，睥了他一眼，又重新闭上了，继续装他的清心寡欲。

　　萧决明心中轻哼，看你能装到几时。他盘腿坐到师父对面，静了一会儿，看到师父的眼皮似乎跳了一下。

　　萧决明将装有“血雨凤蝶”的纱袋放在窗口，仔细端详着，感叹道“这蝴蝶的翅膀竟然和水镜一样，透光之后能折出虹光，真是不由让人感叹造物主之神奇。”

　　他瞥了一眼强装淡定的师父，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此乃绝非俗物，我实在不忍束缚它，不如放它自由，也算是…”

　　萧决明话还没说完，手中的纱袋已被夺去。只见师父他老人家放弃了沉默，转瞬之间已将纱袋转移到宽大的袖子里，翻了个白眼，语气责怪“若是没有我这样行家悉心照料，你把它放在这灵犀山，它非得死了不可。”

　　萧决明瞧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早已见怪不怪。见师父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德行，他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在我出去找蝴蝶的这些天，瞒着我干了些什么？”

　　听到这话，师父盯着面前的檀香，一副很高深的样子“其实…老朽一直想炼一种美容养颜，永葆青春的妙药。”

　　萧决明看着自家师父沟壑纵横不加修饰的脸，觉得他实在不是注重保养容貌之人。

　　萧决明放松身体，一只手支在案桌上，托着脸微微歪头，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挑着茶杯盖，顺着师父的话往下讲“那你炼得怎么样了？”

　　师父一只手伸进袖子里，支支吾吾道“这个…那个…本来是要炼好了，结果两点那个淘鬼竟然…哼！”

　　两点是师父养的一只鸽子，自从给一点起了个让他颇为自得的名字后，以后他给所有活物取名都严格地遵从了这个原则。萧决明一直很庆幸他爹给他取好了名字之后才送到这里。

　　“竟然什么？”

　　师父似乎想到了极其不愉快的事，本来清瘦得凹陷的腮帮子此刻竟气的鼓起来了，话毕还泄愤似的用力吹了口唇上的胡子，横着眉头完全不想再说话。

　　萧决明看到师父这副样子更抑不住好奇了，身体前倾靠近师父，语气期待“到底怎么了？”

　　师父横他一眼，没好气道“它往我的炉里拉屎啦！”

　　萧决明愣了一下，几乎是立刻脑补了当时的场面。于是他的手立马撑不住脸了，直接顺势靠在案桌上笑起来。好歹师父在他这里还残存一些威严，让他忍住没直接在地上打滚。

　　师父平时别提多宝贝这只鸽子了，一点也不肯委屈它住在笼子里，任由它满屋飞。对它的生活起居尤其是饮食方面一直精心照料，有什么好吃的就变着花样地投喂。或行正是那天中午吃的太多引发的惨剧。

　　师父成为一个美男子的梦想就这样破灭了。

　　师父看他趴在案上笑得一耸一耸的肩膀，脸更黑了。

　　半晌，师父的脸色缓和下来，却像又想起了什么更烦忧的事，愁上心头。

　　师父摸了摸胡子，又呷了一口茶，脸上竟浮现了生平难得的不知所措，有话想说，却斟酌着不知如何开口。

　　“这…”

　　“对了，师父，你答应给我的鸣雀剑呢？”少年刚刚笑得太过用力，脸上红潮未褪去，此刻正以殷切的目光注视着自家师父。

　　这把鸣雀剑被师父收在暗室里，和无数名门兵器陈列在一起，却丝毫不掩它的绝代光华。萧决明第一次目睹它的真容便被震慑了，就像远古传说中诸神的兵器，即使在黑暗中也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剑格上一只伸长项颈鸣叫的雀，展翅欲飞。

　　从那以后，萧决明就对那把剑念念不忘。为了得到那把剑，他可算使了浑身解数。日夜勤学苦练，不出三个月就学会了六阳剑法，还到龙泉池底给师父摸来了号称“天上人间难相见”的寒绛草，可师父就是不肯松口将鸣雀剑送给他。

　　大半个月前，师父不知怎么想通了。答应只要他能找来“血雨凤蝶”，就把鸣雀剑给他。萧决明马不停蹄地下了南境，这回师父可别想反悔。

　　师父被打断了欲言又止的话，索幸破罐子破摔“那把鸣雀剑被越川王爷拿走了。”

　　“什么？”萧决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师父，你不是已经承诺送给我了！再说了，我爹他来凑什么热闹。”萧决明不满地扭过身子，气得不想看师父。

　　“老王爷希望你回京城一趟，亲自找他要那把鸣雀剑。”

　　萧决明听到这话，眉头微动“京城出了什么事吗？一定要我回去一趟？”

　　师父的声音听起来旷远又清晰，萧决明一直觉得很神奇，山上的水声几乎震耳欲聋，人声却听得字字清楚“京城朝局恐有生变。江湖天海空阔，可你终究不是江湖人。”

　　萧决明来到灵犀山峰顶，这里是山上唯一能被阳光直射的地方。师父在这里设了两座蝶房，数以百计各不相同的蝴蝶在阳光云雾间起舞，让人以为误闯入了瑶池仙境。

　　萧决明将作为初来者的“血雨凤蝶”放入其中一座蝶房，给它留了特制的瓷蜜瓶，交代道“二百五十点，你要和同伴们好好相处啊，也不知道那个粗老头能不能照顾好你，一点又太小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师父说得对，不论他在江湖有多少羁绊，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印上他出生烙印的地方。

　　萧决明看着眼前仙境般的美景，却没有往日的心境了。透过在光雾下飞舞的蝴蝶望去，山下仍是一片茫然的雾幕，层层叠叠地缭绕着，让人完全看不清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