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寰》曦日墨岚

4、清谈宴

　　一片黑暗……
　　蒲英在一片黑暗中走着，走着，脚底下是一大片一大片洁白的蒲公英，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朝着一个方向前行，直到视野中出现了一丝红色……
　　那红色迅速扩散着，很快便铺满了对面，一名红衣少女披散着长发，抱膝而坐，脸深深地埋在两膝之间，似乎是睡着了一般，任由蒲英静静地看着自己……
　　“……蒲英姐？蒲英姐!”
　　蒲英睁开眼，极不情愿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披上外袍，一步三晃地去打开了门，全然不顾形象地半倚在门框上，眯着眼，哼唧出一句话来：
　　“……干什么呀，大清早的，吵吵吵，没规矩。”
　　轩岐优站在门口道：“姐姐，这都已经巳时啦。”
　　鹤壁轩氏子弟辰时作亥时息，不得喧哗吵闹，这是家规，当然，蒲英是最不守规矩的。
　　蒲英稍有心虚地挠挠头，勉强站直身，道：“有什么事吗？”
　　轩岐优道：“是这样，宗主让我转告你，今日铜陵祝氏要举办一场清谈宴，如果你想去，那就赶紧过去校场，如果不去的话，你就可以……嗯……可以……继续……做白日梦。”
　　蒲英“……”
　　知蒲英者，大师兄也，对于她这样喜欢凑热闹的人来说，那是必须得去啊！
　　轩岐优只觉得一晃眼，面前之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蒲英嘴里叼着一个从食堂里顺出来的馒头，一边飞檐走壁，一边用手将头发理好，心中不满道：“师兄也真是的，这么好玩的事也不早点告诉我，害得我现在如此匆忙。”
　　她在屋顶上连续几个起落，抵达了校场，一巴掌将叼着的馒头拍入口中，鼓着腮帮子看着师兄——鹤壁轩氏现任宗主轩仰轩冥笙，正负手而立，眉头微皱地打量着自己。
　　蒲英刚刚起床，又是如此匆忙，仪容仪表是不能看的了，头发更是只用手胡乱地理了理，用一根白带子系了上，还落了几撮，垂在身后，随风轻飘……
　　轩冥笙见此，皱眉思量了片刻，终究还是不忍道：“我帮你梳吧。”

　　华云阁乃是铜陵祝氏仙府，其与巫山段氏、鹤壁轩氏、赤峰方氏、苏仙谭氏并称为“五大家族”在玄门百家中一向具有威望。
　　此次宴会备受瞩目，据说就连十年前就避世不出的世晓仙尊叶落知也会出席，并在此宴上赠一宝物。
　　蒲英与轩冥笙抵达华云阁，跟随几名弟子的引领来到了玄岭殿。她的头发被简单的梳成一个高马尾，用带子绑好，衣袍也被整理干净，总算是有点人样了。
　　蒲英是头一次来铜陵华云阁，感到无处不新奇，正左顾右盼之际，忽的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
　　“阿英!”
　　蒲英闻声回头，只见一个身穿褐羽袍的男子向自己走来，喜道：
　　“方兄！”
　　来者乃是赤峰方氏的独子方恪方封澜，曾在铭玖门与蒲英、轩冥笙一齐长大，儿时经常一起玩闹。
　　不过事实上，轩冥笙除了在蒲英面前，通常是不苟言笑的，而方封澜性子甚是温顺，也不是会惹麻烦的人，唯有蒲英整天拉着他们上蹿下跳，为此，三人都没少受过师尊莫巘的训罚。
　　轩冥笙冲着方封澜点点头，依旧是面无表情。
　　方封澜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漂亮白玉盒，递给蒲英道：“喏，你的生辰礼。”
　　蒲英闻言眨眨眼，这才猛然想起，
　　好家伙，抓妖兽耽误了几个月，她竟然把自己的生辰给忘了。
　　方恪见她不接，又道：“这是表哥让我帮你炼的。”
　　蒲英回头看了看轩冥笙，打开了玉盒——一把九节玉鞭静静地躺在盒中，在阳光下发出温润的光芒，相比之下，那玉盒简直就如凡尘俗物。
　　蒲英看呆了，不由自主地将手覆了上去，顿时感到一股劲力抵住了自己的手——灵器择主，可不是随便了事的!
　　蒲英回过神来，微一皱眉，灵力自手心压向玉鞭，玉鞭“嗡”的一声轻鸣，发出阵阵寒气，就连周围的人都感受到那逼人的寒冷。
　　“呵，还挺倔。”
　　蒲英目光一凝，更多的灵力爆发出来，铺天盖地的压向宝器，片刻过后，玉鞭终是扛不住压力败下阵来，被蒲英握在了手中。
　　蒲英拿起玉鞭，喜悦的打量起来，翻开一看，寒玉制成的柄手清晰的铭着两个字。
　　“……伴英？”
　　方封澜点头道：“表哥给起的。”
　　蒲英盯着玉鞭看了一会儿，笑道：“谢师兄，谢方兄!”
　　轩冥笙目光柔和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道：“你喜便好。”

　　申时。
　　蒲英无聊地在华云阁中四处转悠——轩冥笙和方封澜已经去到正厅参加茶宴了，蒲英原本也想去的，可是在那里除了品茶清聊没有其它。就这样待着两个时辰，蒲英是万万坐不住的。
　　她行入一片竹林，见四下无人，便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各个名门仙府都设有禁制，使得仙府境内四季如春，眼下虽然即将入冬，但华云阁竹林里的草地上竟还生着几株蒲公英，蒲英摘下一株，放在嘴边将其吹散，忽地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笛音，悠长婉转，曲调悠扬，正是一首《望倾禾》，心中奇道：
　　“哪里来的风雅之士？”
　　循声而行，蒲英来到了一处空地，笛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咻咻”两声，蒲英心中一惊，旋身躲开，定睛一看，更惊!
　　方才偷袭自己的“暗器”前端已没入竹身中，尾巴还露出来，轻轻地随风飘荡，显得娇嫩柔弱——竟是一片竹叶!
　　飞花摘叶可伤人，修为了得!
　　蒲英戒备道：“何人!”
　　一个声音响起：“呵呵!我当是在哪里来的小兽，原来是草地打滚的小脏猫，还甚是机敏呢。”
　　蒲英猛一回头，见一青衣人立在不远处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不知为什么，一见那笑容，蒲英心中便浮现出两个大字——欠揍!
　　那青衣人又道：“小猫虽脏，倒也生得眉清目秀，颇合我口味。”
　　这人一开口就跟个登徒子似的，蒲英心中顿时觉得“今儿不狠揍此人一顿，自己半夜会睡不好觉!”，可见他方才那一下，又不确定真打起来究竟会是谁揍谁，心中忌惮，于是冷冷道：
　　“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那人就突然发难，直直地冲向自己，身边满天的竹叶卷着风刃向蒲英袭来!
　　蒲英取下腰间的伴英，她以前研习过鞭术，伴英又是高品级的灵器，只需几下便将竹叶尽数扫落。
　　单手捏了个剑决，月芳出鞘，直奔男子而去。
　　那人“咦”了一声，道：“小猫爪子很是锋利嘛!”
　　随即翻身闪开。
　　蒲英不为所动，手腕一抖，灵鞭便像毒蛇出洞一般再次追向其身影，那人尖声道：“哎呦!好凶!不打啦不打啦!”
　　说完转身就跑，蒲英怎肯放过，鞭子一挥，追了上去。

　　玄岭殿正厅中，众人正议论着有关血寰之境以及那“钥匙”的问题，有人声道：“祝宗主，您之前说，世晓仙尊献一宝物，可以探得那妖脉所在，可是真的？”
　　闻言，所有的人都不禁看向首席座上的一名男子，正是铜陵祝氏宗主祝清，此人生来一副笑脸，好像不论怎样都能笑得出来是的。
　　他道：“诸位莫急，这便呈上。”
　　说着一挥手，一名侍从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送上前来。
　　祝清将盒中的事物托起，众人齐齐仰首望去，只见一片巴掌大小的红色石块被其托在手中，上面还有着奇怪的纹路，似乎还有几处裂痕。
　　祝清朗声道：“这便是宝物，乃世晓仙尊亲手所赠，只要一靠近那妖脉，便会发出……”
　　话音未落，这石头便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
　　祝清一愣，口中喃喃道：“莫非就在这附近？”
　　一人惊叫道：“这是怎么回事？祝宗主!”
　　祝清回过神来，忙到：“莫慌!宝物异像，那“钥匙”恐怕就在不远处，请诸位随我一同前去查看!”

　　蒲英追着追着，那人一闪身，消失在一座屋前，蒲英心中嘲道：“好啊，以为钻进了耗子洞，我便寻不到你了？”于是推门进屋。
　　青衣人跑出来好远，回头一看，见追自己的人不见了，不禁无趣道：“爪子锋利，可惜跑的不快呀。”
　　这边，石头发出的光越来越亮，众人紧跟着光的指引，在华云阁内绕了一阵。
　　忽然，那石头爆发出一道邪异冲天的红光，还一闪一闪的，像是疯狂地向众人示警，但紧接着，又一下子熄灭了。
　　一座木屋赫然眼前。
　　众人纷纷嚷道：“莫非在这屋子里？”
　　“冲进去!把人拖出来!”
　　“对!冲进去!”
　　“……”
　　祝清刚抬手制止，就听“嘎吱——”
　　一声，木门打开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立在门口道：“做什么这么吵。”
　　奇怪的是，这老人虽然满头花白，模样却并不苍老，肤色是几乎称得上病态的苍白，黑眼球和白眼球十分分明，给人一种种看破世尘的感觉，如果是光看这张脸的话，可足以说得上是品貌非凡。一身灰色的道袍，手握一柄拂尘，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祝清一见，赶忙冲老人一礼道：“仙尊息怒，我等无意惊扰，只是这宝物方才突发异像，我们寻着光迹而来，不知仙尊可否讲解一二。”
　　闻言，不少人轻声惊叹道：
　　“他便是‘世晓’？”
　　“那个世晓仙尊叶落知？”
　　“宝物还是他炼制的呢！”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世晓仙尊一直隐居在华云阁内？”
　　老人不明意味地看了一眼祝清，道：“宝物既以熄，妖人便不在附近了。”
　　祝清忙道：“那我等便不打扰仙尊休息了。”
　　……
　　待众人走后，老人轻轻地关上门，回身走向屋里，里面陈设简单，一张桌子上摆着几只茶杯，另一边放着一张床，榻上躺着一个人，隔着厚厚的帘子，叫人分不清是男是女。老人低下头，透着帘子看着那人，半晌，轻叹了声
　　“唉——这便是天命吗……”

　　蒲英在一片草地上醒了过来，甫一睁眼，一张贱兮兮的脸便出现在眼前，依然挂着那“欠揍”的笑容。
　　蒲英一个激灵，翻身站起。伸手一摸，没摸着伴英，只得拔出月芳，横在胸前，道：“你究竟是何人？!”
　　男子笑而不语，只是低下头来，双手玩弄着一样东西。
　　蒲英一看，正是伴英，脸立刻沉了下来：
　　“还给我……”
　　青衣男子并不识趣，笑眯眯道：“不给!”，还故意将双手背到后面。
　　“就不给。”
　　蒲英心中顿时怒火中烧，她道：“还、给、我!!!”
　　最后一个字，她吼了出来，手中的剑不顾一切地刺了出去。灵力产生的威压竟让那人无法躲开。
　　眼看利刃就要划上自己的脖颈了，那青衣人急中生智，立马将手中的长鞭抬起来，护在颈前。
　　蒲英一见猛然收力，剑尖险险的擦了过去，随即一把抢过伴英收回腰间，一语不发转身就走。
　　男子原地愣了愣，待蒲英已走到几丈之外，才回过神来冲她喊道：“我乃是铜陵祝氏祝辰字确思，敢问仙子之名。”
　　蒲英怒气未消，压根不想搭理他，自顾自的走远了。
　　“……”
　　祝辰原地站了许久——刚才他分明在少女身上感受到了杀气，此时却荡然无存。这女子竟能胜自己一招，修为也是不低。他沉思了片刻，自嘲似的笑了笑，消失了。
　　这边蒲英越想越生气：“这玩意儿叫祝确思？哼！怎么不叫‘祝去死’，随便拿别人东西真是恶心！方才还说我是什么……小脏猫?我呸！也不看自己长成什么样子！我方才怎么如此轻易便放过了他？这种人就该揍!”
　　事实上，在百家公子中，那祝确思品貌排第二，长得并不缺德，只不过现在在蒲英眼里，这人满面写的都是‘缺德’，据说这祝辰少时被养在铜陵祝氏的一个分支家族中，五岁时才被其生父祝清带回华云阁，不过祝清好像一直都不大喜欢这个孩子，外人也不知其中因由。
　　偌大的华云阁排列森严，如同一座迷宫，而蒲英此时心不在焉，自然便是乱走乱撞。走着走着，一下子撞进一人怀里。
　　被她撞到的方封澜调笑道：“怎么了阿英，走路都不看道吗？”
　　蒲英此时心情极差，谁都不想理，只想绕开方封澜继续走，却被方恪一把拉住。
　　“怎么了阿英?为什么这幅表情？谁惹你生气了？”
　　蒲英不耐烦的甩开他道：“我没生气！”
　　方封澜从小就是被她吼大的，也没在意她的态度，只道：“究竟发生什么了？”
　　蒲英愈发烦躁地道：“都说了没什么！管那么多干什么！”
　　轩冥笙一出来就看见了蒲英和方恪，见蒲英一脸不高兴，便向两人走去。
　　“英儿。”
　　见轩冥笙来了，蒲英闷闷地说了一句：“师兄。”
　　轩冥笙见状，问道：“谁惹你了？”
　　蒲英没有吭声。
　　轩冥笙又抬头看向方恪，目光不善。
　　方封澜打了个寒战，慌忙摆了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怎么敢啊！”
　　蒲英也道：“不是他。”
　　轩冥笙这才收回目光，抬手揉了揉蒲英的脑袋，道：“那是谁？”
　　“一个……算了，师兄我们回去吧。”
　　轩冥笙见她不想说，也没多问，只道：“好。”
　　差点被冤枉的方封澜松了口气，见两人要走了，也提步跟了上去。
　　就在几人将要离开之时，不远处的一颗树上，目睹全程的祝确思呵呵一笑，轻声念叨了一句，
　　“阿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