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伏妖记》白小町

1、山村迷途

　　夕阳西下，秋风瑟瑟，落日将人影拉得很长，王子玙引着缰绳，沉静地望着跟前的小村庄。
　　这里大致有几十户人家，自西向东毗邻而建，屋舍虽简陋，却不乏温馨与安宁。几户人家院子里尚且挂着山间粗衣，这里曾是一个宁静幽远的小村庄。他这样想着，弯了腰，拾起落在地上摔成两节的泥娃娃，心头升起一丝疑惑：此处到底发生了什么，竟变成这般荒凉的模样？
　　他抬起头，视线越过村落，向远处望去，这错落有致的村庄北面便是一片丛林。那些锦簇的绿叶，远远看着，仿佛泼了墨汁的石青颜料，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墨绿色。再深远些，便只能瞧见云雾中隐隐绰绰的山峰，王子玙知道，那里便是清隐派的修道之地——灵山。灵山虽在眼前，实则遥不可及。
　　自从今日进了这座山，他和部下已被困在此处整整一日，任凭他们尝尽各种方法，都无法走出这片小村庄。想到他们只剩三日期限，便要向皇帝复命，他的心底便是一阵烦躁。
　　一阵阴冷的寒风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过神来，惊觉那怪风仿佛化成千万把利刃，穿过他那宝蓝色的衣袍，径直刮划他的体肤。正吃痛之时，一双如玉的皓腕攀上他笔直有力的双腿，随即，他的身下传来女子娇柔的呼唤：俊俏的小公子——
　　王子玙的瞳孔猛地收缩，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宝剑，奋力往腿边刺去，恍惚间却发现跟前空无一物，哪里有甚么女子的身影。他揩去额前渗出的汗珠，回味着方才的情境。那双手触摸他的感觉十二分的真实，绝不会是自己的臆想，可转眼却不见了踪影，着实诡异。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突然，他手中的七星剑生出一股杀气，剑眉一凛，他心下了然，此地果然有妖邪出没。
　　夜色渐浓，暮风中“得得”的马蹄声渐渐清晰起来，他定了定心神，只见几名纵马的侍从奔进了村庄。
　　为首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生得白净俊秀，一张稚嫩的娃娃脸此刻挂着凛然的神情，他驾马直奔王子玙，甫一到跟前，便急匆匆地禀告：“少爷，属下几个去打探过了，这村庄方圆十里，莫说甚么客栈酒馆，便是人影也不见半个。小的不死心，赶到二十里外，才从几个流浪汉子口中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他们怎么说？”王子玙问道。
　　元丰搔搔头皮，抿嘴道：“那两个汉子说，这村子原来叫富贵村，本是个世外桃源。直到两年前，此地突然出现了怪事，附近村民离奇失踪。初时，倒有些官府衙役来此查案，不曾想，年轻健壮的衙役大哥也失踪了好几个。渐渐地，那些官差也不敢管理这边的事了。”
　　王子玙没有接话。他早已料到此处没有客栈酒馆，这个村庄在两年前必定发生了极其骇人之事，才会将一片生机勃勃的世外桃源变成一座人人惊怕的死城。
　　可是，那些失踪的村民身在何处？是死是活呢？他陷入了沉思。清明的目光此刻透着些疲惫，怔怔地望着村庄，静谧的夜空下，破败的屋舍仿佛拥有了奇绝的生命力。陈旧的纱窗后面鬼影憧憧，好像转瞬间就要破窗而出，呼啸着向他袭来。
　　七星剑的杀气又膨胀了许多，王子玙的心头涌起一阵心悸，心下暗自思忖：这妖邪恐怕要现身了。于是极力收敛心神，右手紧握剑柄，准备迎敌。
　　“少爷！”元丰的声音突然想起，生生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不禁回过身去，只见一个圆滚滚的胖和尚从左侧的小山丘上滚落下来，正好趴在他的脚边。
　　这胖和尚挂着一串硕大的佛珠，或许是沾了汗渍，珠子表面黏黏腻腻的，王子玙瞧着有些不适。大和尚的衣衫脏兮兮的，与暮色融成一体，再加上方才王子玙被一阵妖邪之气搅得心神不定，一时倒未曾发现行伍中竟多了这么一个大活人。
　　王丰道：“属下几个外出探路时，看见这胖和尚鬼鬼祟祟跟在咱们身后，便盘问他有何目的，他却支支吾吾的不肯说明。属下唯恐他意图不轨，便将其带到这里来。”
　　这很像元丰的一贯作风，王子玙却皱了皱眉，训斥道：“胡闹，不可怠慢了大师。”
　　元丰自觉行事周全，不想却被主子训斥了一顿，心下委屈，刚要辩解，忽然看见王子玙满腹心事地往后边望去，元丰察觉身后的一对人马，随即明白过来，暗自责骂自己糊涂：本朝皇帝礼佛，举国上下大肆建造华丽的寺庙，且下圣喻，普通百姓应当礼待僧人。眼下灵山一行，随行者并不全是主子的贴身手下，有不少属于皇帝亲自任命的内卫禁军，自家少爷也是步步谨慎，唯恐教这些人抓住了把柄，在皇帝面前大作文章。
　　王子玙站定身子，悄悄打量了眼前的和尚，年纪约莫四、五十岁，眉毛粗短，面庞圆润、白净，与身上的脏衣衫格格不入。他一边抚摸着膝盖，唉哟叫痛，一边气哄哄地瞪着王子玙等人，大骂：“你们这群小官爷，生得仪表堂堂的，行事恁得无礼！”他说话的口音显得十分怪异，音节又重又短，一个一个地往外蹦，语调极其生硬。
　　王子玙堆起了笑，向和尚赔不是：“在下一行人被困于此山村，遇见诸多怪异之事，因而草木皆兵，误会了大师，望师父海涵。”
　　大和尚冷哼一声，怒视了元丰一眼，复又对王子玙道：“还是你这小官爷有见识。”话毕，环视了村子一圈，凉凉地说道：“你们这群官爷好大的胆子，连富贵村都敢闯！”
　　王子玙抬眼，等着和尚说话。
　　大和尚瞧着众人面面相觑的模样，心中冷笑，便指着夜幕下的屋舍，问：“你们可知这小村庄有什么来历？”
　　王子玙听得此话，心中一动，想着这大和尚能安然地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山村中，虽形迹可疑，或许真有些本事，对此时的他们来说，总算带来了一线生机。
　　和尚擦了擦鬓边的汗水，瞧着远方的山顶，面色深深，悠悠说道：“这富贵村背靠灵山，村民曾经以贩卖药草为生，生活倒是惬意。”
　　王子玙按着蠢蠢欲动的七星剑，心中正是不安，对和尚聊起富贵村的营生，浑不在意。
　　那和尚接着道：“村民的药草好，只因皆来自百草谷。”
　　“百草谷？”王子玙诧异道：“谷主便是那个号称‘三不救’的顾十常？”
　　“没错，你小子有些见识。”大和尚又夸赞起王子玙来，瞧着他如玉的面庞，不由地用舌头舔舔嘴唇，继续道：“在此山村作妖的正是那顾十常的徒弟——柳三娘。”
　　王子玙正要继续追问，只见胖和尚抬头望着夜空中稀稀疏疏的星星，面色一变：“唉哟不得了！就要到戍时了，诸位将士速速跟贫僧一同前往黑木林，若在戍时之前还未穿过那片林子，咱们可就真要齐齐在此地断送性命了！”
　　王子玙心头一紧，和尚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无论此处之前发生过什么，能让官府至今都对此村退避三舍，那作乱的事物多半还在此村庄中，他们一行人自然早些离开此处为妙。
　　事不宜迟，他大步往马前走去，“元丰，你带领大师在前边带路，其他诸人紧随身后，任何人不得掉队！”众人领命，元丰仍将那和尚像来时那般丢在马上，一马当先，率先在前开路。
　　在遇到和尚之前，他们早已在这小村子里来回走了七八遍，每当拐过弯曲的小径时，总会莫名其妙地回到村子入口的那座小屋舍，面对着院子正中央那口早已干涸的，深不可测的枯井。
　　当时元丰气馁地说道：“难道是碰到鬼打墙了？”他回忆起母亲曾说，偏僻阴冷的地方，诸如山林、废弃的村庄等等，就容易有这些怪事情。行人走得好端端，那道路却突然变了样，好生怪异。
　　那沈泰看着元丰一脸后怕的模样，冷笑一声，浑不在意地说：“这鬼打墙，无甚稀奇。只一样东西，便能破了它。”
　　众人疑惑：“什么东西？”
　　沈泰一脸正经地说道：“纯阳之水，嗯……俗称童子尿。”
　　众人大笑，原来这沈泰也是在苦中作乐，扯笑话哄大家开心。
　　元丰笑得最欢，一时忘了身份，轻拍着沈泰的肩膀道：“咱们这些人呐，别的不说，童子尿倒是管够！”说着他指了指王子玙：“我敢保证，我们的主子都没碰过大姑娘呢！”
　　王子玙回过头，板着面孔训斥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