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第 9 章 ...

  •   既得了名师指点,我的自信心那是分外的澎湃。翌日大早,便踏着竹下清风行至正殿前,稍微一酝酿,轻抬手叩响了房门。

      我在门外候了半晌,直到端着醒酒汤的手腕子开始发酸也仍未听得屋内有什么动静,腾出只手正欲再敲一敲,房门却很适时地大敞而开。

      子契仙君背着我褪下宽袍,露出一截精壮紧实的背。只是那一截背,却有几处伤痕,翻着粉红的新肉,似是添伤不久。

      我一个怔愣,这伤总该不会是昨夜我离开后伤的。

      “什么时辰了?”他问。

      我回过神:“啊,嗯……大概辰时刚过。”

      却见他虎躯一颤,迅速拢起宽袍,猛回身来,沉声喝问我:“你来作甚?知鱼呢?”

      我讪讪将醒酒汤归于身侧圆桌上,心下不免有些闷闷。我寻思着自己演技实在不精,这不,本说是演的纯情大闺女,这大清早的一睹上仙圣躯,我却丝毫没有演出半点矜持来,啧啧,还当真惭愧得很。

      我调匀呼息,甚乖巧地将他望着,作一副天真状道:“今日休沐,知鱼离开了呀。”

      他面无波动地闭了闭目,又问:“既是休沐日,你怎么没走?”

      我即刻端正态度,庄重道:“阿浮是来报恩的,既是报恩当然不能离开仙君了。”

      他面色一沉,淡淡道:“本仙于你没什么恩情,你若是报恩无门,本仙倒可以帮你联系联系青湘。”

      说着又是端起一副生人莫近的冷漠样貌,我琢磨着他是妄图以此击退我。

      “怎么没有?”我反驳,“有,大恩情呢。”哼,却是不知遇上了我这个重情义厚脸皮的。

      我这厢酝酿好了情绪,将将俯到地上,堪堪攀上他的大腿,嘴大张着还没嚎呢,就见一道颀长的人影落在眼下。

      我抬眸一瞧,但见来人一袭青衫,神清气爽的模样,像极了昨夜林中寻欢的书神青湘。

      他长眉舒展、满面春风,十分熟稔地踏过门槛,端起桌上的醒酒汤,毫不客气地尝了一尝,须臾,脸色一白,很不斯文地又吐了回去,不满道:“这是什么玩意?”

      “你来的正好,这有人要寻你报恩呢。”子契仙君接道,不着痕迹地甩开了我,动作优雅地行至青湘仙君身侧,撩袍落座。

      青湘仙君凝眉:“嗯?我这许许多多年来都不曾施过什么恩惠,报哪门子的恩?”转了转眸,视线落到匍匐在地的我的身上,倏然笑开,甚慨然道:“嘿,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不过举手之劳,你可莫要挂在心上,这恩呀就不必报了。”

      他这一说完我却是有些懵了,他何时有恩于我?知鱼小仙不是说那日是子契仙君将我抱回来的么?

      青湘仙君继续道:“这东西是你带来的吧?我就说呢,从未在子契这吃过这般难以下咽的东西。你呀也甭送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了,若强行吃了下去,吃坏了肚子,你这可叫以怨报德了。快,端走吧。”

      我腰背一僵,也寻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应对,只得恹恹然应了个“是。”便端着那被嫌弃了的醒酒汤踱出了门。

      顿了顿,又琢磨了一琢磨,我觉得自己委实不该这么黯然退场,这将将要再给他们杀个回马枪,就又闻有声传来,“诶,不成想子契上仙也养起了狐狸,是不是觉得缺了件狐皮围脖。”

      我这么一骇,撒着腿就往山下撤,我就知道,这青湘仙君就不是个好东西,他还惦记着我的毛呢!

      回到厢房我这心情可忒不爽快,将恶虎精连同青湘仙君拐着弯儿地咒了几咒,又觉不解气,抱过枕头一气儿地折磨,直到将那枕头里的荞麦皮撒了一地,这才罢休。

      我先缓了一缓,看着一地窝囊,又持着工具扫了干净。

      折腾了半天累得头昏眼花,这歪身子往床上一躺,就发现坏了。

      东西丢了。

      现在正值午时,日头最烈。竹鹤楼的小仙子们都未返程,我恹恹行在翠竹下,想着若东西真在子契上仙那儿,我该如何说辞,这左一寻思右一考虑,我还是决定实话实话。

      我这功力不足,假戏怕是做不成真的,可真戏就十分有说服力了。

      这般想着不知觉间就行到了正殿前,提了提脚,放下,提了提气,呼出。

      好一番酝酿,我这将将决定要上前扣门,就被一只黑麻袋子套了头。

      我几番伸展拳脚无果,只得无奈呜呜道:“各位英雄好汉,各位大侠,你们胆子也忒大了些吧,这青天白日的你们在神仙府中就把我给绑了,我虽是妖,可好说歹说也只在神府谋职的妖,你们这也太欺负人了吧?这也太说不过去吧?”

      “少废话,跟我们走!”一道恶狠狠声音灌入我耳,我怂,乖乖闭了嘴。

      一路曲曲折折跋山涉水他们可算是停了动作,我一路倒灌着头,又颠又簸的只想吐,一察觉他们停了,我立即挣着脑袋问:“大哥,这是什么地方啊?你们要做什么啊?”

      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扯着嗓子叫嚣道:“仙君,得罪了,您若想赎了您府中这洒扫童子,就快快给我们三人一人一片鳞,否则……嘿嘿。”

      臭虾精一把摘掉我头上的麻袋,在我恢复光明的一瞬一只龙虾钳子扼上我脖颈,就闻:“我就把她杀了!”

      我这狐脸霎然这么一白,继而这么一灰。

      丫的,你们这回倒是不怂了。

      何止不怂了,简直吃了秤砣把脑子塞死了!

      既知干这蠢事的是河鲜一伙,那我也就放心地挣扎起来,可这蟾蜍精是个榆木疙瘩死脑袋,我挣得越狠,他抓得越紧,丝毫不给我商量的余地。

      我没得办法,只得捶着这蟾蜍精的胸前怨愤道:“你们这群寻死不挑时候的笨蛋,自己死就死吧,还拖着我作甚?我这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呦!”

      我觉得自己甚可悲,我早该想到自己仅仅只是这极东仙洲最寻常不过的一只小妖,断不可能独独入了恶虎精的眼,被他委下如此重任。

      看来,这偌大仙洲有不少妖怪都被恶虎精胁迫着来取子契上仙的龙鳞,眼下差不多是到了大限,这一个个的都坐不住了。

      只不过,这以后的热闹我怕是瞧不见了。堪堪数日前我还伙同这一伙子河鲜唱了半出虎头蛇尾的英雄救美的好戏,这堪堪几日后,我若是说此事我并不知情,这戏也不是我导的,想来这子契仙君断不会相信。

      我认命地叹了一叹,拍了拍蟾蜍精的肩膀,轻声道:“放我下来吧。”

      蟾蜍精纹丝不动,我闭了闭目,又道:“你们倒有本事,开始威胁起上仙来了,你们可是河鲜做够了,想去那地狱里滚一滚油锅?”

      臭虾精闻言眨巴了眨那独独一只虾眼,甚悲凉道:“阿浮你倒好运在仙府谋职,可你又能看到螃蟹丢了一只钳子,蟾蜍失了一半舌头,我瞎了一只眼?我们不拼死一搏,等着我们的也就是个死字。”

      我心下一凛,厉声喝道:“放我下来!”

      臭虾精一挥钳子,蟾蜍精就将我放到了地上。

      一看这堪堪几日前还活蹦乱跳的一窝河鲜们,此时已完全没有了生气勃勃的朝气,我不敢置信:“都是恶虎精做的?”

      臭虾精满面萧条,螃蟹精满脸忧郁,而蟾蜍精仍是瞪着双精光的圆眼,却是不再用舌头而改用双掌去拍那苍蝇了。我忧心地将他看了会,发现他是连半只都抓不到,不免心下又生出点涩苦来。

      移眼朝下方望了望,那子契仙君却是慵慵地倚在池岸,含着抹温风和煦的笑意将我们瞧着。

      我闭了闭目,强压着打颤的声音道:“可你们抓我来又有什么用?那神仙自然不会在乎我一只小妖的死活,你们此番,不正是找死吗?”

      臭虾精甚悲催道:“我们监视了竹鹤楼几日,发现除了你,以我们的修为谁都拿不住。”

      我默了一默,一时空气十分静默。

      “咱这样啊,咱这会就豁出去了,咱就跑到他跟前去求他。对吧,神仙大抵都是些悲天悯人的性子,若是他动容了呢,咱就捡回一条小命,若他还怒着,咱……大不了就死一块,黄泉路上不孤单嘛。”我说罢左右觑了一觑他们,臭虾精眨着独独那只虾眼,懊恼地抬起钳子一拍脑袋,“你说我们先前怎么就没想到呢。我们可以求他嘛,求他收妖嘛!”

      “你才想到啊!”我切齿道:“威胁上仙,得亏你们也做得出来!”

      螃蟹精迷惑发问:“可你之前不也……”

      我将他一瞪,“能一样么?英雄救美那是典故,这世间哪个男子不喜欢做英雄?这世间又有哪个神仙喜欢被一窝低等小妖,拿这么低劣的手段威胁?而且你们可是忘了被吊在树上的事儿了?”

      这一群河鲜闻言皆虚心受教般垂首,我这一颗脆弱狐狸心似捶鼓响雷般炸个没休。这稍一缓了缓气,我就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往山下冲,声势越浩大越好,就是得把他哭懵!

      然当我这厢哭天喊地地往山下跑时,那群河鲜倒是不动了。我这冲也不是,停也不是,最后,一咬牙,冲吧,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死也得死得敞亮些。

      山坡没路,荆棘丛生。我虽是生在这山野之中,可幻化人形时那两条腿蹬得却不甚利索,只被这荆棘藤这么一绊,整个人便呼噜噜滚了下去。

      一波三折地这么一秃噜,正巧了,跌入仙池之中。

      仙池水温热舒适,我方才在山上被擦破摔伤的地方,被这池水一浸反倒好受了些。

      这人吧就不能舒服,一舒服就容易忘事儿,正当我乐不思蜀地将头抬出水面,却正正对上子契仙君那对看似幽深平静的眼眸。

      却叫我不自觉打了两个哆嗦。

      一瞬寒遍全身。

      我颇有一些做贼心虚之意,但身不由己,我肩负的可是整座极东仙洲悲苦大众的生命,于是我边嚎着边朝他的方向扑通而去,“仙上,小妖可算是找到您了。”

      “仙上,您贵为九天之上的神仙,可一定得替小妖们做主啊。”

      我唱这出戏叫哭戏,常见于人间明镜高悬的衙门中。这出戏妇人唱最具有说服力,蒙了冤受了屈,吊起嗓子来一出,这事多半就成了。那青天大老爷如何说也是要听她唱一唱,听一听她到底是受了什么冤。

      可此时子契仙君看我的目光却甚平静,弄得我这心里头毛毛的,直发虚。但我又一想我从头至尾都没打算扯谎话,便问心无愧地扒住了他的臂膀。

      “仙君,您是知道的,我们这等小妖怪自然不敢觊觎您的圣躯。” 抬眸,澄澈一双狐眼写着满满的真诚。

      “只是那受恶人所逼啊,仙上。”继而扯着张血盆大口哀嚎着。

      “有冤申冤,别渲染气氛了。”子契仙君将我的手从他胳膊上拂下。

      但这一拂气氛倒尴尬了起来。

      池面常年氤氲缭绕,本是看不见水下之物,可方才经由他这么一番动作,水雾撩散了去。

      我默默捂上了眼。

      我对天起誓,我什么的都没看见。

      只是这子契仙君甚是奇怪,分明清晨见他之时他身上遍布伤口,怎的一泡到水里,他又肌肤光滑的似剥了壳的煮鸡蛋?

      子契仙君似乎也是察觉到了自己春光乍泄,就见他那整张面盘动作最丰富的眉毛微微一敛,他便幻了身白衫,上了岸。

      长身玉立,仙姿笔直,发梢干的连丝水珠都未带。

      三只河鲜此时将将下得山来,一看这神仙出了水,双膝一软,扑通跪了下去。我猜他们并不真想跪,而是腿真软。

      子契仙君回眸将我一瞥,“方才……”

      “仙上啊,您可得听我们解释啊……”我亦挣扎上岸。

      登时,哀嚎声连成一片。

      子契仙君扶了扶额角,“你们有什么冤屈就尽管申吧,申完了好上路。”

      他这语气甚和缓,缓到我楞了几楞,仍没分析出这是个什么意思。

      申冤?上路?上路!

      娘嗳,这上的别是黄泉路呦。

      我寻思着这一伙子臭河鲜同我是个一般想法,就见臭虾精啪嗒啪嗒挤了两滴凄苦辛酸泪,那向来利索的嘴皮子这时倒是不说了。

      而那一向寡言少语的螃蟹精却是膝盖往前一挪,口齿伶俐地将那来龙去脉说得很清楚。

      子契仙君听得很平静。很平静地颔了颔首,很平静地理了理袖口,很平静地唤了阵风,很平静地乘风而去。

      臭虾精感慨开口:“当真是慈悲为怀的好神仙啊。”

      螃蟹精讷讷道:“那这慈悲为怀的好神仙,是要去收了恶虎,还是给我们鳞片?”

      空气一片静默。

      我一寻思他们这都死里逃生的节骨眼儿,居然还想着龙鳞的事儿,不免有些崩溃:“还管什么恶虎龙鳞的,你们今天能捡回小命就是万幸了好嘛!就是遭道雷就能飞升的那种好嘛!”

      臭虾精委屈巴巴地将我一瞟,继而缩着脖颈子作一副鹌鹑状。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