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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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真正悲痛万分时，人鲜少有能嚎啕大哭出来的，大悲无声才是常态，就如埋头在小丘颈窝里的无极，只能发出艰涩又时断时续的哽咽，然而便是那轻轻的一声声哽咽，却好似一把刀子那样，一下下割得小丘心头鲜血直流。尤其相拥不过一瞬，却有个更为可怕的问题，适才从心底一打转浮上来，便紧紧攫住了小丘的心神，让他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小丘反手抱紧无极，抖着声音问：“无极，你在凡间，找了、找了我多少年？”
无极茫然了片刻，嘶哑着声音说：“记、不清了，六十？七十？八十？”
原来自己在优昙府中养尊处优、没心没肺过了两月，而无极却在凡间受了这么些年的漫长折磨？！小丘如噬雷殛，回过魂来后心中的自责、懊悔交织在一处，复杂得令他疼痛难当，甚至只恨不能反手抽自己一巴掌，却只能扯着无极的衣服道：“你，你晓得不晓得甚么叫天上一日，人间一年啊？你做甚么要找这么多苦吃，你怎的这般傻，这般傻的呀……”说到最后，也不免带了一丝哭腔。
无极本尚在哽咽之中，听他这一哭，却忙从小丘肩上抬起头来，一面笨拙的给他擦着眼泪，一面哑着嗓子说：“不哭，不哭，我不苦的，找到了你，不苦的……”
小丘怔怔地就着月色瞧他，难过得眼泪直往下落，他说：“六七十年呐，可你，你原本，才诞世不到两载……”再也说不出话来，便只好抓着他肩上的衣服，一个劲儿的摇头，怎么会不苦呢？一届天之骄子，却沦落成而今的落拓模样，怎么会不苦呢？才出世不到两年的小孩子却抱着一个虚无的念想，在漠漠人海之中苦苦寻觅了七八十年，怎么会不苦呢？
只是小丘到底是个惯于照顾人的性子，深知如今不是自己哭的时候，不一会儿，他便强迫自己止住了抽抽搭搭，不管旁边看戏的微闻、步闻或是焉支等人是如何瞠目如何结舌的，拉着浑身上下脏得不像话的无极径自到了中庭，坐到了一方井栏边，打了半桶水上来，打湿了帕子之后，忍着泪意给他先擦了一把脸。
无极看着他，很乖地任他打理，目光中是极深的眷恋。
小丘被他这般看了片刻，竟有些站不住，只得拿了一盏长明灯照着，坐在井栏边上，料理起了自己的思绪。待到给无极刮干净了胡子，收拾出来一张的眉眼清晰的脸颊来，他才放下了那把从微闻处借来的小匕首，轻轻地问：“无极，和我说说，你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你的嗓子又是怎的了？是生病了么？”
无极一愣，却又不禁低下眼摇摇头。
小丘静了片刻，用微红的眼瞧着他，说：“你便告诉我，可好？你若是不说，我胡思乱想得更多，更是害怕……”
无极低着头犹豫了良久，忽然抬头看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看到闪动的烛光中小丘发红的眼眶时，无极顿时目光又慌乱起来。小丘颇为恍惚地想，也不晓得这人是如何在人间过活的，明明都混了一甲子有余，然而目光却依旧清澈如以往的那个少年，甚至连百依百顺的性情也不曾变——无极到底还是认输了低哑地说：“小丘，你，你别难过，我说……可，我便是，我便是不晓得如何说，我嘴笨……”说完之后，无极有些无措碰了碰小丘的脸，似乎想安慰他，却忽然意识到此举过于亲昵，又怕他觉得冒犯，忙放了下去，惴惴不安地看着小丘。
那小心翼翼的举动是如此可怜，小丘看得眼泪又要下来，于是忽然伸手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背，说：“无妨，你慢慢说，无极，我在旁边听着呢……”
无极惊讶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安定下来，回忆了许久，才看着小丘，颇为艰难的开了个头：“优昙尊者，起初我是想找到优昙尊者，找到你的，只是她行踪向来成谜，没人晓得她的洞府在何方，我便只好去问了好些仙家，他们都道‘昙花一现为韦陀’，我便想去那娑婆世界寻你，可好不容易到了地方，他们死活不准我进去，说里头没有优昙尊者，我怎么说他们也不许，你晓得的，我脾气向来又不大好，恼怒之下便同他们一帮人打了起来，可我……”
说到此节，无极颇为难堪的看了小丘一眼，才低落道：“可我到底修为太低，敌不过他们，几乎打了个半死，又被一帮子秃驴压回了九重天上，随后西曜帝君便以惊扰佛土的由头问罪于我，将我囚在了那天牢之中……”
“天牢？！”小丘握住无极的手登时一僵，无极既已受伤，西曜帝君身为一方之主，却又怎能如此一味地偏袒那佛土中人？
“没甚么的，我没受苦的！”无极生怕小丘又难过，忙捏紧了他的手背说。
小丘浑身发冷道：“在天牢中怎会不受苦？！”
无极懊悔不已自己提这一茬，忙说：“当真不曾，我只在里头呆了区区几日，费了些心思便钻空子逃了出来，当真不曾吃甚么苦头。”
小丘将信将疑看他片刻，问：“当真？”
无极答得信誓旦旦：“当真！”
小丘松了一大口气，又问：“那后来呢？”
无极生怕他多加揣测，只得接着说：“后来因为身上有伤的缘故，我便逃去了老君府上，给了我两粒丹药之后，老君便同我说，你而今在人间，让我只管在那一处翻找便是，多的我着实问不出了，于是此后便只好一直在人间各处游走……”
说着说着，无极的声音便低了下去，他抿了下唇，才神情颇为恍惚地又说：“我本以为寻到你也就一两年的事，可是明明一眨眼便能飞到头的人间却好大啊……”
无极看看这中秋之夜，如梦幻泡影出现在眼前的小丘，目光中仍残留着几丝难以置信：“密密麻麻皆是过客，我怎的也找不着你的踪迹，你说你家在蜀地，我便去了蜀地，可哪里没有你，我便走了。我又去了你说过想去的东海，可哪里还是没有你，我便又走了。后来我又想，回去家里看一趟罢，你若是在人间总归会回家来一趟的，你从前答应过的，要给我过生辰的……”
“对，对不住……”小丘说得鼻头好酸，忙别过脸去拭泪。
“可是一年过去了，你不曾回来，两年过去了，你还是不曾回来，便这般等着，三年、五年、十年都过去了，我其实也害怕，害怕自己这般无头苍蝇似的找下去，最终也没能寻到你，有时候也怨你这般狠心，气自己这般没志气，可倘若想到从今而后都见不着你了，我，我便片刻不敢停下脚步来。”无极忽然在四合暮色中反手一把抓住小丘的手，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地说，“而且这些年来，我都不曾和旁人搭过话，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因着喜欢我而伤你了，小丘，小丘，”他一脸喊了两声，又像个孩子那样惶恐地哭说，“你，你可别再不要我……”
“所以，你，你的嗓子，你……”原是如此，原竟是如此？！小丘溃不成军地颤着手捧住无极的脸，在飘摇的灯火中，对上他那带着几丝祈求的目光，泪水再也止不住直往下落，于是他又一次摇着头、咬着牙哭了起来，说，“你，你怎的这般傻呢……”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