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玉奴》一野清风

19、第十九章

　　玉奴将钱太太迎到了屋里，小丫头立即上了茶。钱太太笑吟吟的，看不出半点儿请罪的意思。
　　钱太太从跟随而来的小丫头手里接过一双绸布面的绣花鞋递到玉奴手里。鞋面绣着了朵花，鞋底是纳的，看得出来费了不少的心思。
　　钱太太说道：“我前两天给玉儿做了一双鞋，你是她贴身伺候的，看看合适不。”
　　玉奴知道钱太太这个时候来，不止是为了送一双鞋子，她把鞋子接在手里，夸赞了一番。
　　钱太太见玉奴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佩服起来。她第一眼看见玉奴时，就知道这丫头聪明，不仅聪明，还沉得住气。冬至那天玉奴拒绝了钱太太，这严重伤了她的颜面。那时她才明白，这丫头不仅聪明，还有主见，还倔强，不是那么轻易就能降伏的。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刘婆子要治玉奴，也是早晚的事。钱太太也有意要敲打敲打玉奴，告诉她，即便自己不在这园子里，也一样能整治她。两个人一拍即合，唱出了一场戏。刘奶妈粗鄙又蠢笨，这么多年在这园子里，仗着蓝玉对她的依赖，仗着蓝太太的不管事，才横行了几年。自从玉奴进了园子后，蓝玉对刘奶妈渐渐地疏远起来，虽然看着还是痴痴傻傻的，却不像先前那样了，渐渐地有了些大小姐的气度。蓝太太虽不管事，东院的张妈却是个好奴才，忧主子之忧，痛主子之痛，早已看不惯刘奶妈了。所以这场戏，不管怎么唱，都赢不了，钱太太心知肚明。但她不怕失败，只要自己的目的达到就成了。她是蓝总督的亲姐姐，说破了天也就是老眼昏花，谁能奈她何？
　　钱太太有意要点破玉奴的心思，说道：“只是不知道穿着合适不合适，鞋大了不跟脚，鞋小了……不仅挤脚，还硌心。”
　　玉奴听了笑了起来，“您的话有理，穿小鞋，可不是要硌心！”
　　钱太太笑着喝了一口茶，说道：“今个儿天气好，你陪我到园子里面走走。”
　　玉奴扶着钱太太出了南院，两人朝明湖边上走。湖边的柳树都已绿了，嫩绿的细枝弯曲下垂，随风而动。钱太太心旷神怡，赞叹道：“真是什么样季节有什么样的美法，婆子我真羡慕你呀，住在这样的地方。”
　　玉奴说道：“您想进来住，还不是蓝总督一句话的事。”
　　钱太太听着只是笑，也不接话。两个人进了湖边碎石小路，钱太太将跟来的丫头遣散开，这些小丫头们巴不得要看悠园的景色，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
　　钱太太攥住玉奴的手，笑着说：“记恨我呢？”
　　玉奴神色淡淡的，说道：“我心里记着的，是您把我送到了这园子里来……”
　　“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天空中飞过来一个美人画像的风筝，在半空中上下翻飞，时上时下。风筝越飞越高，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消失在天空中。兴许是园子外的人放的，这园子里头，谁会放风筝呢？玉奴望着碧蓝纯净的天空出神，湖面吹来的风带着潮气，碎石路两边开着不知名的小野花，不起眼，凑在一起伴着碎石小路弯曲伸展向远方。玉奴看着风筝消失的方向，说道：
　　“您希望我是您手里的风筝，纵然飞得再高，但那根线始终牵在您的手里，您只需要轻轻一扯，我便从那万里高空，直线坠落，跌个粉身碎骨。”
　　钱太太对这个比喻很是满意，但嘴上却说道：“凡事都要往好的一面去想。等玉儿与益儿结了婚，你就跟了益儿，做他的姨太太。我老了，玉儿又是个傻的，这个家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玉奴笑了起来：“您当真觉得钱少爷能娶玉小姐？”
　　钱太太走得累了，坐在了长椅上。她越来越发现自己儿子的无能，越是如此，她越想让钱益娶了蓝玉。唯有如此，她才能放心，钱益的将来才有保障。钱太太看着玉奴也笑了起来：“她没有选择，我会让她没有选择……我也会让你没有选择！”
　　玉奴望着湖面出神，当初踏进悠园时，她以为自己是踏进了幸福之门，现在回头看看，那不过是迈入万丈深渊的第一步罢了。蓝玉尚且无法独善其身，更何况自己。玉奴觉得心里憋闷，把这事告诉蓝太太去？还是告诉张妈去？那时，钱太太只要矢口否认，再反咬一口，说自己造谣诬陷，她是蓝总督的姐姐，谁能管得了她呢？自己与她争，最好的下场是玉石俱焚，那最坏的，不消说了。
　　钱太太自认为将来让钱益娶玉奴做姨太太，是个天大的恩赐，玉奴心里应该感恩戴德，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她见玉奴出神的样子，以为她屈服了，毕竟是乡下来的丫头，一哄一吓，哪还敢说个不字呢。于是继续说道：
　　“现在你虽然做了掌事，但往后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躲得了这一次，后面还会有无数次，只要刘婆子还在这个园子里，你就别想安生。”
　　玉奴不在意地笑着说：“您倒是会替我着想。”
　　钱太太也笑了，说道：“咱们是一条船上的。刘婆子刚进这园子时，不过是一个穷酸的乡下人，身无分文，只因为奶水好，才得以做了玉儿的奶妈。现在，她家里头住的是公馆一样的房子，仆从成群，比我还阔气。她儿子那点薪水，怎能养得起那么多的人，怎能住那样的房子？钱从哪儿来，明眼人都知道。”
　　“但是蓝太太并不在意……”
　　“她不在意，我在意。”钱太太说道：“刘婆子贪的是悠园的钱，是我弟弟的钱，将来会是益儿的钱。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刘婆子得意了去。她儿子先前骑在益儿的头上……这口气，我到现在还咽不下去。”
　　玉奴坐了下来，她倒不介意把刘婆子赶出悠园去。钱太太说的对，只要她还在这个园子里，自己就别想安生。作为蓝玉的奶妈，她总能作些风浪出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想必您已经有了主意。”玉奴说道。
　　钱太太觉得自己心愿达成，笑着拉住玉奴的手握在手里。“你把南院近些年的账本搜罗来。”
　　“这个不难，我已经是掌事，要看账本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钱太太站起来，走到湖边，阳光照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她胜券在握似地说道：“我要让她吃进去多少，就吐出来多少，一个子儿也少不得。”
　　玉奴定定地看着钱太太，她那志在必得的样子，让她震惊不已。

　　两个人开始往回走，沿路叫上被遣开的小丫头们。玉奴一边走，一边折了几枝柳枝拿在手里，编了个环。她不时采些小野花，插在柳环上。钱太太看到了，笑着问道：“你编这个做什么？难不成给玉儿的？”
　　玉奴心里一冷，随手把花环扔到了湖里，说道：“小时候爱玩这些，一时没忍住，让您见笑了。”
　　“你呀……”钱太太叹了口气，“也还是小孩的心性。”
　　回到南院时，蓝玉已从书房回来，钱太太让小丫头拿着鞋给蓝玉试了，却有些挤脚。钱太太说道：“新鞋子都有些挤脚，穿穿便好了。”她和蓝玉说了一会子话，少不得又提了几遍自己的儿子。见蓝玉神色淡淡的，也不再勉强。吃过午饭后，便打道回府了。

　　清明节的一大早，院里粗使的婆子从湖边折了柳枝放到院子中。小丫头们忙了起来，一拨搬着梯子挨个门的拔掉去年插在门框上的柳枝。这些柳枝经过一整年的风吹日晒，早已干枯的只剩下一小茬。另一拨挨个门重新插上新的柳枝。玉奴看着院里忙活的丫头，发起了呆。小丫头们忙完时，还剩下一些柳枝。玉奴徘徊一阵子，挑了一些编成个柳环。这些柳枝已开了花，嫩黄嫩黄的点缀在上面，比先前编的那个更好看。玉奴拎着编好的柳环往屋里走，蓝玉正在吃饭，玉奴坐在了她的身边，问道：
　　“今天你要去扫墓吗？”
　　“我们家的祖坟不在扬州，一会去东院拜祭些牌位，就当是扫墓了。”
　　玉奴点点头，见桌上还放着个青皮，问红珠道：“她没吃吗？”
　　红珠答道：“没有。”
　　玉奴把柳环放到桌上，动手去剥青皮，用勺子切碎了，又放了些粥菜在上面。蓝玉见了皱起眉头，低声嘟囔道：“我不爱吃鸭蛋，味道怪怪的。”
　　“今天是清明节，少不得要吃一个。”玉奴把小碟子推到蓝玉面前。蓝玉勉强吃了几口。外面一阵吵嚷，跑进来一个小丫头，说道：“东院的墨琴姐姐来了……”
　　蓝玉一听，推开小碟子跑了出去。玉奴喊了几声，蓝玉以为玉奴要她吃完那碟儿青皮，加紧脚步，头也不回跑出了院子。
　　玉奴心里一阵难受，望着桌上摆着的柳环儿出神，想起家乡的一句谚语来：“清明不戴柳，红颜变白首。”如果真是这样，一夜白首也没有什么不好，便把那支柳环给一个小丫头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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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2019年的第一天，祝各位看文的大大新年快乐！作为小福利，今天早点发文！
pps:故事中清明插柳戴柳的习俗是有据可考的，应该秦岭淮河以北的地方比较盛行，南方比较少了。好像南方比较重重阳节，北方比较重清明节，个人感受是这样，如果有偏差，欢迎指出。 我们家小玉奴想一夜白头，痴心妄想！
另外新年了，插个时间戳，立个flag：希望2019年12月31日时，此文能收藏过n！time:2019/1/1 上午8:58:49
再祝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