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男草》烟沐信陵

11、回溯

　　眼前的人，双眼深深的凹陷进去，脸色惨白，双眼周围发青，头发散乱，身上穿的衣服早已经分不清颜色，滚的全是泥。如果走在大街上，一定会被当作要饭的。
　　那人在众人面前扑倒在地上，双膝跪着匍匐前进，双臂笔直的向前伸着，南真看到他的右手鲜血淋漓，似乎是人为的被断了几根手指。只见他双目看着其中一具尸体，眼睛放射出异样的光芒，如恶鬼扑食一般的喃喃自语：“蓉儿......我的蓉儿......”
　　郭连事被眼前的人惊呆了，一时间竟然忘了阻止。风纯眼疾手快，拔出佩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喝道：“什么人敢惊扰钦差大人和知府大人的驾？”
　　然而架在脖子上的佩刀似乎并没有阻止眼前的人继续前进，那人恶狠狠的瞪了风纯一眼，道：“你这奴才，竟敢阻挠我和蓉儿见最后一面。”
　　疯子，这人一定是个疯子！风纯手起刀落，马上就要结果了眼前的人，那人丝毫不畏惧，闭上眼睛只等着受死。
　　郭连事也觉得这人是个疯子，就默许了风纯的做法。
　　“慢着！”人群中突然传出来一声喝止，风纯顺着人声看去，那人是南真。
　　“钦差大人，这人就是个疯子，就地正法莫要继续脏了您的眼睛。”风纯道。
　　“我说住手，这个责任我自然担得起。”南真道。
　　“是。”风纯收起了佩刀，退到一旁。
　　南真走到那人面前，先是拱手行礼，然后温言道：“本官是皇上派到金陵来协助郕王府事端的钦差，听阁下适才的语气，身份一定非比寻常，如果阁下有什么冤情，请告知本官，如果知府大人解决不了，本官定当请皇上定夺。”
　　郭连事一听南真说“知府大人解决不了”这句话，心想，这不是说我办事没有能力吗？得了，回头长安城里这南大人参我一本，我这做了十年的知府也该滚蛋了。只是这钦差大人不爱女色不爱钱财，还真是不好打点。
　　这么多年来，郭连事第一次在为官之道上犯了难。
　　那人看了南真很久，感觉南真是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才缓缓张口。
　　这不说还不要紧，一说吓得郭连事差点跪下。
　　那人道：“我是先行郕王的世子，我三弟要害我。”
　　南真也是大吃一惊，也不管眼前这人浑身散发着恶臭还是啥，马上将他扶起，接着对郭连事道：“郭知府，我需要一辆马车，不管他说的是真的假的，都要先把他保护起来。我先回府里验证他的身份。”
　　郭连事也不知道怎么验证身份，估摸着南真肯定有自己的办法，赶忙同意，马上吩咐师爷备车。
　　一炷香的时间，一辆马车已经到了林家墓园。
　　南真上车前，环视着周围的人，道：“今日之事，如果有只言片语流传到外，休怪本官辣手无情。”
　　南真也没见过郕王世子，但是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如果这人是假的，那么私下里解决了就好，如果是真的......
　　那么又是谁废了他的右手？这再怎么说也是皇族的人啊！
　　南真说的认得郕王世子的人，是承君固。
　　而此时，承君固站在大牢外，和蒋元介对视着。
　　蒋元介看着眼前的人，百感交集，嘴唇微微颤抖。
　　时间回溯到他五岁的时候。元光帝年近四十才得了一子，而且这个孩子还是皇后生的，是名正言顺的嫡子，自然百般呵护，从小什么东西用的都是最好的，什么都让着他。
　　按照姜国皇室的规矩，皇子的名字一般都是等皇子一周岁之后，才开始正式命名，皇室的孩子太娇贵，夭折率也高。
　　可是元光帝顾不了那么多了，皇子出生百天之后，元光帝不顾祖制，先是亲自命了名，而后昭告天下，将这个才百日的孩子立了太子。
　　小太子也是不负众望，天资聪颖，也没有养成什么坏习惯。
　　可越是天之骄子，就越有人盼着他死。
　　元光帝念着南宫皇后得这个孩子不容易，就允许皇后亲自抚养皇子。
　　小太子五岁的时候，承君固十二岁。宫中的侍卫，大部分是世家子弟，大部分都是有爵位的家里送入宫，等到年纪到了，混个差事。
　　小太子的身上，戴着早年承母在天龙寺求得的玉佩，那玉佩上，刻着承君固的乳名，而承君固的贴身玉佩上，写着太子的名讳。
　　承家父亲不在的早，不到三十岁的承禄袭了镇国公的爵位，在朝堂上也是颇有作为，深受元光帝和当时还是楚王的乾佑帝的器重。
　　承君固自然而然的离太子近些，做了太子的贴身侍卫。
　　承君固的母亲因为病重离开了人世，而似乎是因为母亲早就不在了的缘故，承禄和弟弟的关系一直很不好。
　　承君固是很喜欢小太子的，经常觉得他在宫里闷得慌，就从宫外给他带各种小玩意儿，小太子也很喜欢承君固，两个人似乎并不是主仆的关系。
　　再好的日子也有过完的一天。好景不长，南宫皇后年纪渐长，中宫的宠爱也渐渐失了颜色。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次皇帝皇后吵了一架，闹得很凶，从此南宫皇后就被幽禁在了椒房殿。
　　蒋元介只记得，他当时吓得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而紧紧抱着他的，捂着他的耳朵，在他身边默默地说“阿宁，有我在，别怕”的，只有他的侍卫承君固，私底下蒋元介一直管他叫阿虎哥哥。
　　“阿虎哥哥，我们将来也会像父皇母后一样，吵这么大的架吗？”小太子眼圈红红的，啜泣着看着承君固。
　　“傻阿宁，我们又不是夫妻，怎么会这么吵架？”承君固只觉得眼前这个孩子，像极了母亲不在时，和哥哥决裂的自己。
　　那样的无助，那样的需要一个人陪，那样的孤立无援。
　　承君固此刻觉得，他就是太子的整个世界，不由得心疼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必须要保护这个人，护持他平安一生。
　　“走，阿宁，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十二岁的承君固下定了决心，将太子带出了宫。
　　两个人走到了一片有湖的地方，夏季炎热，承君固挽起袖子，看着愣愣的太子。
　　“来啊，阿宁！打水仗啊！”
　　小太子愣了一瞬，指着一个方向道：“彩虹！”
　　承君固望向远处，什么也没有。
　　那天两个人玩的很累，承君固背着小太子回宫。
　　“阿虎哥哥......”小太子喃喃道。
　　“阿虎哥哥，将来我做了皇帝，一定要让你当我的皇后，我们一定不能吵架......”小太子说着说着话，就伏在承君固肩膀上睡着了。
　　只是这些事情，承君固早已经忘了，自从阿宁葬身火海之后，他这些年都在为一个不可能实现的诺言而活。
　　他是不可能想起当年十二岁的自己，温柔的看着背后的小太子，十二岁的自己，那么骄傲，那么不羁，只是因为遇到了你，才让我有甘居人下的理由。
　　少年情怀还有一丝失落，阿宁做了皇帝，总有一天会娶亲的吧？
　　承君固先开了口，只是语气稍微冰冷些，他还在以为，蒋元介和林家的二小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私情。
　　嫉妒使他恼怒，不自觉的开始和蒋元介划清界限。
　　“虽然之前受过蒋兄弟的热情款待，但是皇命不可违，我是奉旨来金陵查明地方上是否有反贼，现在看来，蒋兄弟在金陵的势力可真是大的不得了，以蒋兄弟的财力，怕是现下金陵振臂一挥，凭借着这样的地势，便可称王了吧？”
　　蒋元介看着他的阿虎哥哥，叹了口气，笑道：“承兄这可是为难小弟了，我虎宁庄向来和朝廷上的人不打交道，只想过几天安分日子，又怎么会称王称帝？”
　　承君固冷冷地看着蒋元介，可是心里却十分懊悔这么待他。
　　南宫家和承家交情不浅，如果蒋元介真的是南宫氏后人，自己可以在乾佑帝面前试着保他一命。
　　这些日子以来，承君固太累了，两个人之间隔阂也产生的太多。本来承君固是计划好好和蒋元介说说话的，这下便又变成了僵持。
　　而马车上的那个自称郕王世子的人也稍稍缓过神来，直勾勾的盯着南真看。
　　南真被他看的不自在，道：“阁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人道：“敢问贵姓？”
　　南真道：“长安人氏，南真，字心无。”
　　那人叹了口气，道：“估计是我看错了吧。不知要带我见什么人？”
　　南真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承君固准备离去的时候，蒋元介突然道：“君固，如果我以前太子的名义称帝，你会有什么反应呢？”
　　承君固心里一颤，转过身来，刚才心中复杂的情绪全无，神色冷峻，道：“如果蒋兄弟敢做任何和前太子有关的事情，承某就算不要这条命也要阻止你。”
　　蒋元介似乎对承君固的反应十分满意，笑道：“怎么？还要把我交给皇帝不成？”
　　承君固道：“如果你真的做有损前太子名声的事情，即使你是南宫氏后人，承某必定亲自要你性命。”
　　蒋元介笑道：“我已经是这世上的厉鬼了，如果有一天能死在你的剑下，元介心甘情愿。”
　　他哑生道：“你刚才......说什么？？”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左将军大人，南大人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