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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明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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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让人清醒。
这算灵朝雨在凡间懂得的第一个道理。
也是她生来就背负的。
风卷了又落,桥边的那块石板上让她记起沽栖,如今又带来了另一个陌生的相识。
远远便见桥上有一身影静立而望,如同那抹声音般在暗夜中虚无。
灵朝雨小步走上前去,没有欣喜没有焦急,她看着那张脸如同看画卷上的人,近在咫尺却漠然千里。
“别来无恙,灵姑娘。”他也是一身玄衣,却与望千截然不同。
见她满眼陌生,那人不躲不避的随她看着。
灵朝雨细细打量,虽找不出一丝一毫与他有关的记忆,却有些意外的察觉到了他的身份。
“...你是魔。”
他是魔却与之前的那些魔气都不同。
这些天在人间的所闻所见让她下意识退了一步,即使心中无惧却也不想靠近,背上早已结痂的伤口隐隐烧了起来,仿佛虫蚁食心般让人难耐。
他很平静的看着她的远离,只是那双沉不见光的眼里的压抑一闪而过,“你,...你变了很多。”
灵朝雨克制的吸了口气,想忽略掉背上的不适,她说不出的烦躁似乎从身体里渐渐苏醒过来,“变成什么样?”
变得认不出我。
变得比这世间最脆弱的凡人还要单薄。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她时要说没说的话,如今恐怕更难说出口了。
看着她一无所知的眼睛,末了也只能像往常那样笑了笑,“在下明光,有劳灵姑娘前来赴约了。”
明光,这世间唯一能再叫他这个名字的只剩她了。
她学舌般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可头脑昏沉的如一潭死水惊不起半点涟漪。
“明光,明光。”她呢喃般的唤了他两声。
倚着苍穹下的星光和快要染满整个小镇的火气一点点看着他,直到最后也只是觉得,他眉间的暗红色的印记很是好看而已。
她看他的时候,明光也同样在看她,自然没略过她眼里的空白,“你果然不记得我了,前几日离七说你与之前不同了,我还以为是他眼拙认错了人。”
“离七?”灵朝雨这才想起在成连时唤她尊主的那个魔,原来他真的不是乱说的,她脸色不太好的问他,“被我打伤的那个魔?”
明光不甚在意的点点头,见她身上穿的狐族衣饰倒与她很是相称,许久不见她似乎长大了一点,这种娇媚的衣裳更显得她明艳动人了。
只是从不知她会跟天狐有关系,这倒有些难办。
“离七只是化了魔气去荒溪山找一样东西,没想到碰上了你,还伤的不轻。”他也才知道灵朝雨有这么深的法力,那一掌险些要了离七的命。
“他想杀锦宜,我自然不会不管。”灵朝雨侧了身,不再仔细的瞧他。
在成连时虽还不知道锦宜与沽栖有关,却也让她一直在意着,只是当时模糊的说不出罢了,如今倒要感谢自己当日救了锦宜,不然怎么会记起沽栖这个名字。
出来许久,不知是手上的伤疼还是背上,总之有种不安一直在周身盘旋。
原本是以为能见到让她熟悉的人,可现下不仅毫无印象竟还是个魔族,想起这世间对魔族的恐惧她一时有些不想再问下去。
可又经不住这唯一道出她名字的人就在眼前,想了想还是迟疑的开口,“...你真的认识我吗?”
早知她会这样问,明光轻笑一声不知该怎么回答,要论认识他们已相识百年,要论熟悉他知道她许多习惯,可如今看来却真不能说他了解她了。
“你想知道以前的事?”明光思绪蔓延,眨眼间仿佛回到刚见她的时候,“我们相识百余年,闲暇时常一起喝酒,聊过许多话,也算是相熟吧。”
“那我,也是你同族之人吗?”灵朝雨一双眼清冷如泉,在混沌的月色下隐约显出孤绝之色。
倒不是害怕什么,如今只当自己是个无根之人,是魔是妖她都认了,就是不知那个狐狸会怎么想。
明光看她粉唇轻抿留下浅淡的水色似从前喝酒时的样子,可嘴里却问出这样的蠢话,不由得愣了一下,“...你怎会,忘的这么干净。”
记不起他便算了,怎会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可他们在初见时投缘也不愿计较身份束缚,便是百年也从不谈及此事,如今倒真的成谜了。
明光深眸凝视,一身玄衣透着血色,“我虽不知你为何这样问,可你也确非我族人,魔气是最难遮掩的气息,除了凡人稍会点术法的人都能察觉到,但我从未在你身上察觉到魔气。”
除了那一日。
并非他刻意隐瞒,只是万物都有邪念,可成魔又是一回事,如若她早有成魔的心,那么不管他说还是不说都是不可避免的了。
听完他的话,灵朝雨算是少了些犹豫,正要再问些别的事,心口却突然像要被挤碎一样重击。
“啊!”她痛呼一声佝偻了身子,捂在心口的手掌能清晰的感觉到内里极快的心跳。
“灵朝雨,”明光赶紧上前扶住她,却见她的胳膊径直从手中穿了过去,整个人仿佛将要消散的薄烟一般虚无。“你!”
他抓不住她。
灵朝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那一瞬间的刺痛仿佛心口裂了道痕,留下了深深的不安从背后极寒的散开。
“...我这是。”她也发现了自己在渐渐淡去。
还未站稳脚身后漫天的火光里传出女子一声凄厉的尖叫,彻底划破了所有的安宁。
是余荼吗?
她隐忍的喘着气回身看去,幽冷的业火烧的更旺了,逐渐生出了一种嗜血的火红,胸口的心跳让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望千。
灵朝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顾不得眼前的明光,眨眼间消失在了桥上朝齐府飞了过去。
她走的极快,留下明光来不及阻止,一道身影望着她消失在长街房舍中,独自思索。
齐府不止有业火,还有一道繁复的封印布落在府中的每一个角落,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出不来。
这是个死咒。
他隐约能猜出她要去救谁,可玉山狐妖精心布的局哪有那么好破的。
只怕是天狐狐主也有些为难。
明光如血海的黑眸里藏着万千欲念,他倚在桥边轻轻收了眼神,不太喜欢这样的空手而归,更不喜看到她为别人忧心。
但如今再想与她把酒言欢,只怕要“循循善诱”了。
新抽芽的柳枝稀疏的随深夜的凉风飘摇着,掉落的细叶无处沉落,伴着一丝火星在空寂的长桥边划过,除了今晚的月色再没人知道它在何处落了脚。
夜更深了。
不出意料的有人被一道门难住了。
学识尚浅的灵朝雨是怎么也想不出,为何站在齐府的门边就再也迈不出脚了。
她耐着性子试了又试,可手中的灵力无论怎样打在门上都是惊不起任何波澜,仿佛她使出什么招数它都能接住。
仰头看着似被鲜血染红的天泼洒在整个齐府上空,耳边忽然能听到若有若无的喘息声,她强压下剧烈的心跳带来的焦灼想去听的更清,可却事与愿违的越来越察觉不到那气息。
虽不知她为何这样异常,但一定是望千出了什么事,那种刺痛随着她离齐府越近就越浅淡,灵朝雨心知望千的灵力都在自己身上,这府中的业火似乎对一个毫无灵力的狐狸来说如灭顶之灾。
她悄悄握紧了轻微颤抖的手,难以想象那种温度侵袭全身会有多痛。
他会死吗?还是和她一样满身是伤的活着。
灵朝雨姣好的脸上被漫天的火光映出一种沉沦的迷惘,细密的羽睫如丝丝入扣的织网,透露了深影下难以言喻的复杂。
可见这世间的一切都是那么脆弱,不管是成连还是益阳城,不管是她还是望千,在业火之下都显得微不足道。
她也有些想不明白,这明明是余荼的复仇为何要让望千受苦,心口上悸动说服不了自己的失望。
即使眼下立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但看到的却是她下山之后要走的路,和余荼一样的路。
翻涌而上的情绪压的灵朝雨更头痛了,她第一次这样无力的转过身,看着齐府门前寂寞的长街,眼前仿佛出现了两人来时的样子,那时她还在想着看那条尾巴。
自然现在她也想再看。
一步步走下台阶,她清净的眼里不再被熏天的业火蒙蔽。
所有的神识在做了决定的一瞬间向外探去,她握紧了血滴已干涸的手顺着齐府的外墙走着,到处试探着缺口,体内的灵力仿佛愿为她所用一般变得得心应手起来。
长夜漫漫,被拉长的身影一步步走着,终于在转角处再次听到了那个喘息声,灵朝雨稳住心神侧耳去听,试探般的对着面前的高墙运起一掌,果然,看到了一丝裂缝。
不待她再运一掌,那青瓦白墙立时就被业火吞噬殆尽,凶狠的冲了出来。
她心有余悸的躲了迎面而来的业火,弹指甩出一道银丝把那团火暂且捆了起来,趁机钻了空子飞身进了府中。
直到再次进了齐府,灵朝雨才发现这并非一场无声的大火。
无数的呻吟和惨叫被困在业火里一分一寸的灼烧着,绝望的让人迷失了方向,她只能强迫自己静下心去听那个喘息声,可那么多的声音里再难分辨出是谁在喘息。
她提着气在手下不断运力去格挡那些疯狂舔舐的业火,勉强的一心二用只持续了半刻,就差点因为脚下的起伏摔进火里。
惊呼还来不及叫出声,面前就出现了一双手牢牢的扶稳了她。
那清冷的气息在头顶无甚脾气的说,“灵朝雨,你不如改个名字吧。”
这一次有人也再一次接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