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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两命 ...


  •   采石村一共二十五户人家,能跑能动的全都出动了。

      在村长的带领下,村民们从黎明一直找到现在,将采石村方圆十里的地方都寻了个遍,终于在临近傍晚的时候,有人在鹰勾崖下发现了艾氏。

      艾氏的尸体血肉模糊,不难看出她是从鹰勾崖上摔下来的。

      当陆荫赶到的时候,小周正抱着面目全非的艾氏痛哭流涕,周围的村民都唏嘘不已。

      陆荫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想象过会有这一日,但不曾想会是这样快,会是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原本活泼乱跳的人,此刻无声无息,无悲无喜。

      人命,从来都是不堪一击的。

      她缓缓走过去,蹲下身查验了下艾氏的身体,确定是死去多时了。

      艾氏好像全身都是伤口,一直都在流血,她的脸已经辨不清了,麻布衣衫也已经被殷红的血染得一块一块,看上去有些恐怖,但更多的是不忍。

      她看了眼悲恸的小周,动容道:“节哀......”

      宽慰的话哽在喉间,陆荫盯着艾氏的脖颈,脸色慢慢变得复杂,双眸也逐渐睁大,倾泻出满满的震惊与狐疑。

      这......这不可能,她只是一个山野村妇,怎么会......怎么会......

      陆荫颤颤拉开艾氏的衣领,只见她的脖颈间正在缓缓溢出一大块血渍,那不是伤口,即使是伤口,人已死去多时,血液早就凝固了,又岂会血流不止?那些红褐色的液体是从皮肤里面渗出来的,或者说是从毛孔里面渗出来的。

      不只是脖颈,还有身上的其他地方,被衣服所掩盖的其他“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渗血,连小周的衣衫都被侵染了。

      陆荫想到她初次为艾氏诊脉时的那一瞬犹疑,还有艾氏小产后下身一直血流不止,无论她怎样改药方都似乎没有太好的止血效果。刚开始她以为这是女子小产后的正常现象,毕竟时日还短,一月依然不止也是有的。

      可照如今看来,这必然是那毒物在从中作祟,也怪她没有及时探到。然而,一个无知的妇人——不是江湖中人——会有谁与她有如此深仇大恨而要用这样歹毒的手段置其于死地?这一点恰恰是陆荫不曾想也万万料想不到的。

      蔺凡尘一言不发地站在不远处,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追随着那抹天青色的身影,陆荫眼中凝注着浓浓的惊惧和不安,眉间若有似无的忧虑与猜疑也都一丝不落地落入他的眼底。

      周家是老实本分的山里人家,守着山脚下的几亩薄田,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大山。艾氏是二十里外小柳村的艾家小女儿,两年前嫁到采石村,家里也是不折不扣的农户。这两家都没有理由得罪能够用得起如此杀人于无形的毒药的人,莫不是......

      陆荫的面色一凛转而渐渐透出几分惨白来,一颗心惊跳不已。她即刻震慑心神,颤抖着手又仔仔细细查验了一遍艾氏的死状,一处都不肯放过。

      村民们有些已叹息着散去,余下的纷纷劝慰着悲痛中的周家人,商量着先把艾氏抬回去,仿佛谁都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

      她索性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拿银针试了那渗出的血液,针尖沾上血色却没有变黑的迹象——无毒。狂跳的心有片刻的舒缓,心底隐隐滤出一口浊气,此时此刻她面上方好看了些。

      这毒虽隐匿得极好,但还不到家。若是出自那个人的手笔,今日接触过艾氏的人,恐怕都难逃一劫。

      如果不是她,那又会是谁?又会是为了什么?

      这实在是像极了她的手段,若是她下的手倒确实不需要什么理由。

      艾氏的遗体在村长的指挥下被人抬回了家,纵然周家人有无限悲痛,但终究人死不能复生,这丧事还是要办的。

      首先面临的便是替血肉模糊的艾氏清理、更衣,村里的几个妇人瞧了这模样都面露惧色。也难怪,她们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陆荫无奈摇头苦笑,主动提出帮陈氏料理媳妇的身后事。陈氏自然感激涕零。

      这倒让在场的其他人都有些吃惊,这位除了偶尔诊病以外,向来与村中无甚交往的年轻女大夫竟也是个热心肠的人,这与她往日淡漠沉静,独善其身的作为倒大不相同。

      他们却没有想到陆荫是没有办法,她得趁着替艾氏清理遗体的时候想办法把那些不受控制肆意漫流的血液暂时封住,否则莫说叫人瞧出端倪,便是看到那诡异的景象也会吓死人的。

      艾氏死得虽有些不明不白,但她无意去打扰那些朴实的村民平静的人生。也许,有个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

      所以,热心肠这个词是跟她没有关系的,她顶多是在能力范围内有求必应罢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自私的俗人而已。

      吊唁完艾氏,陆荫匆匆回了药庐。

      天色已经黑透了,她洗了把脸,什么都没做,独自呆呆地坐在庭院中,望着天上的几粒孤星沉浸在漫无边际的如墨般的黑雾里。

      两年多的安稳对她来说已是奢求,她是注定要用一生来飘零的人。

      也许,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竹篱门被“吱呀”推开的声音成功拉回了陆荫的理智,也吸引了她的视线。

      蔺凡尘左手托着个海碗,右手提着盏小油灯,静静地站在门外,高大的身形在黑暗中勾勒出一个沉重的暗影。

      陆荫眨了眨眼,有些迷惘地问:“有事吗?”

      他似乎是犹豫了一阵,可终究还是进来了,将那个海碗放到石桌上,推到陆荫面前。

      “我猜你一天未进食了,我在灶膛里留了山芋煨着,还热的,吃些吧。”

      陆荫看了眼冒着丝丝热气的海碗,里头四五个大红薯散发着那种它独有的浓郁香气,直惹着她肚里馋虫闹翻了天。她这才意识到除去昨夜在山林里烤了两个馒头吃外,自己这一天确实是粒米未进。

      “你快些吃,冷了不好,我先回去了。”蔺凡尘似是不想给她拒绝的机会,转身便要离开,而后又顿了顿,回来将那盏小油灯也搁在石桌上,“留着吧。”

      “你不吃?”

      颀长的身影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直直地望着她,眼底带着一抹探寻。

      陆荫敛下刚刚瞅着他的目光,浅笑道:“我吃不了那么多。”

      有丝阴冷的秋夜小院里,两个人相对而坐,安静地啃着红薯,倒也没觉得冷。一盏昏黄的豆大油灯在微凉的夜色里飘摇,脆弱得惹人怜惜。

      夜幕下的孤星时而闪烁,时而隐匿,淡淡的云卷起天地间的一丝安宁。

      “你见过死人吗?”

      如此宁静祥和的夜里,这个话题十分不厚道。陆荫沉默了片刻,终究问出了口,微弱的灯光掩映下的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蔺凡尘显然没料到她一开口便是这样的话题,随即又想到今日白天她的举动便微微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沉沉的声音:“嗯。”

      陆荫暗暗挑了挑眉,对这样的回答她当然是不意外的。

      “今日,周家媳妇的死有什么不妥吗?”见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蔺凡尘问道
      。
      陆荫一愣,随即又很快反应道:“你觉得不是摔死?”

      他瞧出来了?

      这个精明的男人难不成对药理也有些研究?

      蔺凡尘却摇了摇头,道:“我不好盯着尸体瞧,只是看你......”说着,似意识到什么霎时便禁了声,头也略微低了低。

      “晚上天凉,你莫要在院中坐久了。我先回去了。”

      五更天的时候,东方已隐隐有了曙色,陆荫背着药篓悄悄掩上自家的竹篱笆门。药篓里大大小小装着好几个包袱,那是陆荫平日里采的药,洗净晒干,留下足够自己用的,其余的分门别类地包好拿到镇上的药庄去换几个钱贴补平时的家用。

      她是外乡人,没有地,当然她也不会种地,只能依靠自己的这门手艺过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活法,比如她的邻居,更适合靠打猎为生。

      蔺凡尘背了张大弓,又装了满满的箭,带上叉子准备进山搜寻新的猎物。在他关上院门转身的刹那,他碰上了自己的邻居。她背着沉甸甸的药篓,是要上附近的镇子赶集。

      这两个人仿佛都是吝于开口说话的人,他们沉默着并肩行走在那条沙白色的小路上,谁也没有打扰谁。一直到了那打水的清潭边,两人方相视一笑,分道扬镳。

      一个踏上崎岖的林间山路,投身到山林的最深处;一个转了个身绕过山腰,沿着沙白色的小路走向二十里外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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