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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邻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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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些阴,层叠的如黛远山缭绕着迷蒙早雾,偶尔掠过的飞影伴随着一声惊啼回荡在空旷的山野间,似乎还有不知名的秋虫在湿漉漉的草地里低鸣。
这样的秋日早晨竟有丝不真切的凄凉。
青梅在篱笆门外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时不时仰起脖子朝那通往山里的小路尽头张望。湿冷的水汽濡湿了她新做的小袄,站久了的双脚又冷又麻,她终于忍不住笼起袖口沿着那圈竹篱笆来回踱起步来。
她也不清楚走了几趟,待她再回转过来时小路那边似乎有些动静了。
青梅一下子跑出去老远,迎着那条小路踮起脚尖远远眺望。
那小路上果然隐隐出现了个人影,似乎正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
青梅悬着的心一下子提得老高,紧张了几个时辰的小脸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只是没过多久,那丝松懈便慢慢僵硬在了脸上。
那人影高大健壮,步伐沉稳有力,不一会儿便走近了。
那是个男人,不是陆姑娘。
青梅倒是认得他,也是住在他们村里的人,却是不久前刚搬到他们村的外乡人。
她只知道那男人姓蔺,很少见的姓氏,人长得也俊,只是身材十分孔武有力,在她看来就像山一样高大结实,坚韧而不可撼动。他应当是很年轻的,还不到三十岁吧,发间却已有了几缕斑驳的雪白,勾勒出几分沧桑之态。
阿娘告诉青梅,少白头的人要么是从小吃苦惯了要么是心思太重。由此可见,吃苦纵然是避免不得,可想太多也是要不得的事。她藏不住心事,想来是不会与他一样小小年纪就白了头的。
说起来,她从未与这个人说过话,事实上她还从未见他与人说过话,他整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的。村里未出阁的姑娘们见了都会红着脸躲着他,仿佛是什么怪物猛兽似的,待人家走远了,又忍不住窸窸窣窣地聚在一起调笑议论。
这种话少的也许就是想得太多的缘故吧。
青梅叹了一口气,心底的失落与焦虑显露无疑。她垂着脑袋悻悻地踱回篱笆门外,左右找了块石头坐下,迷茫地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远山。
刚才秋莲嫂已是来催过好几次了,这陆姑娘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原想着直接进山去找那陆姑娘,可瞧了眼浓雾中的连绵深山便打消了这种念头。这天早晚得下雨,山林又这般大,可别还没寻着人,倒把自己给弄丢了。
蔺凡尘老远便瞧见了那女大夫家门口的青梅,微微一愣便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今早天还未亮,他正打算出门的时候她便在那儿了,如今两个多时辰过去,这姑娘竟还在那儿。
他朝那门口瞧了几眼,终于还是收回了目光脚步未停地拐进了路边的自家小院。
约莫一年前他来到这个小山村,就着山林里现成的树木搭了一座小屋,平日里进山猎些野物换钱度日。除了刚到那会儿与这里的村长打过招呼之外,似乎还真未与其他人有过瓜葛。即便是他那斜对门的邻居,也不敢轻易扰了她。
蔺凡尘又抬眼望了望不远处的篱笆小院,却发现那女孩儿也正怯怯地望着他。两人目光相触,那姑娘迅速移开了眼,似乎是有些怕他。
他平静地收回目光,随意地将几只新猎到的野兔和雉鸡堆在屋檐下,又进里屋小心地收好了弓箭和钢叉,这才转到院中的灶间打算烧水。然而掀开水缸才发现山泉水已是所剩无几,孤零零的瓜瓢摇摇曳曳地浮在底端。
他拎起一旁的两只木桶便要出门,而出了门只要往右拐,沿着刚刚回来的那条路一直到尽头便是一处天然的山泉清潭,涓涓细流自山顶缓缓而下。采石村的村民们全靠那里的山泉水度日。待他出了院门,眼睛却下意识地往斜对门瞟了一眼,犹豫了片刻后终于低低叹了一声,抬腿向左拐了过去。
天依然是灰蒙蒙的,太阳完全没有要从厚厚的云层里露头的意思。氤氲的水汽浮在青梅的鼻端,有些喘不上气般的寒凉。
她坐在篱笆门前的石头上,低头数着返潮的泥粒。蓦然间,天光仿佛被遮了大半,她猛地抬起头来,那高山般伟岸的男人已是到了跟前。
青梅吓了一跳,一下子从那石头上跳开三四步远,双手紧紧捏着衣角,不知所措地半低着头偷偷觑他。
那男人似乎有种天生的冷冽气息,只需瞧一眼便足够令人胆颤心寒,稍稍靠近那致命的压迫感便铺天盖地而来。
青梅有些心慌,她实在是没有同这男人打过交道。
对于女孩明显过于激动的反应,蔺凡尘只是淡淡抿了抿唇,思虑片刻后低沉的声音自他喉间缓缓溢出:“她昨日出门采药去了,寻她何事?”
青梅听这声音煞是好听,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搓着衣角,红彤彤的脸蛋已是快低到了尘土里,扭捏了一阵轻声道:“我家隔壁的周家嫂嫂半夜里肚子突然疼起来,家里人便叫了王婆婆来。可到了天亮小娃娃还是没有生出来,王婆婆也没办法了,周家哥哥便让我来请陆姑娘过去看看,可是......陆姑娘不在家......”
她的声音低得仿若那秋草堆里的蚱蜢鸣叫,不仔细听着似乎就会被一阵风吹走,而那些什么王家婆婆,周家哥哥,蔺凡尘更是一个都不识的。
他皱了皱眉,思索了一阵她话里的意思便做了决定:“你还在这儿等着,我去找她。”
说罢,便随手放下了那两只大木桶,转身抬腿便走。
青梅自怔愣中回过神来的时候,那男人高大的身影已是成了路上的一个小黑点,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拦住他。这样茂密的深山,他要到哪里才能寻着陆姑娘?
天终于还是下起了雨,毛毛细雨宛若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降临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远山愈加迷蒙了,枫林团火,松针滴翠,那条土黄色的田间小路仿佛有了生命,如绸带般无限蔓延,漂浮。
陆荫不疾不徐地漫步而归,凉薄的秋雨丝毫没有破坏她今日的兴致,心底反倒因为这恰到好处的雨水而有丝暗暗的喜悦与期盼。
江湖飘零,四海为家。她是大夫,见惯了这人世间的生离死别,仿佛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一件事能让她这样暗含期待,兀自欢喜了。
那株雪离草再过七天便要盛开了,此刻急需这样一场适宜的秋雨来滋润灌溉。对于一个大夫而言,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比珍稀的药材更能吸引人的。满溢的欣喜连带着脚下的步伐也愈加轻盈起来。
青梅紧紧盯着朦胧雾气中若隐若现的人影,那天青色的身影与满山遍野的雨气融为了一团,好似她本身便是一种天地间的自然之气,本来便应该从这样的天色中走出来。
她瞧得有些傻眼了,陆姑娘是她十六年的人生里见到过的最好看的人。她的五官虽不如青石镇上那因美貌而闻名的林家小姐般惊艳娇媚,她的性子也不似往常闺秀那样端庄玲珑,更不像她们这些乡下小丫头活泼俏丽。
可她浑身上下都有股超脱世外的遗世之风,她的容貌仿佛是隔着一层纱的,总叫人瞧不真切却恰到好处地让人钦羡。她的为人处世也带着丝不远不近的距离,有些不近人情的淡漠也有些无为无欲的冷清。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也许就像这雾中景色一样,你以为是近在眼前的却无论如何都握不到手中。
“青梅?”陆荫走到她的药庐前,试探着轻轻叫道。
这个朴素却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是她在采石村里为数不多的能叫得出名字的人,她有着山村女孩儿都有的羞怯,可难得是个热心肠的人。
青梅如梦方醒,跳起来叫道:“陆姑娘,你可回来了!”
陆荫不禁有些好笑,淡笑道:“找我有事?”
“是这样的......”青梅急急忙忙将来意拣重要的说了,末了长长喘了口气,“请陆姑娘快去瞧瞧周家嫂嫂吧,秋莲嫂说情况.....恐怕是不大好。”
陆荫愈听眉头愈紧,随即点头道:“我这就去,你带一下路。”
说罢转身回头,却在不经意间瞧见了搁在篱笆墙外的那两只大水桶,便问道:“咦,这是哪个落这儿了?”
“噢,这是陆姑娘对门儿那邻居放这儿的。”青梅指了指不远处的院子,又将之前的事一一道来,说完后不无担忧道,“他想是没有遇到陆姑娘你,不会一直在那儿找吧?”
陆荫望着那小院若有所思,片刻后轻声道:“山林这么大,遇不上也是正常的。他一时寻不到肯定会先回来,等他回来见你不在了,想来就会料到我已回来了。”
青梅脑筋一转,觉着这话也有些道理,便也管不了那许多,急急引着陆荫便往村中周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