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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

  •   夜升圆月。

      初似奶酪,俄顷冷光四溢,形如玉盘。

      魑魅魍魉游走之夜。

      拎着一袋日用品和半袋食物,我走得颇为艰难。好在月光如影随形,心中倒也不恼不躁,慢慢吞吞朝家的方向挪动便是。初春的夜晚还冷,剔骨寒风却已全然消散,偶尔能有和风拂面的感觉,不由得想着“啊,这大概就是春天来了吧”。

      胡思乱想时隐约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其实我的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跑——尽管会点体术,我这种程度碰上恶霸或是黑手党绝对直接被毁灭成渣。但后来那声音更大,而且带着点气急败坏的味道:“和子!这边!”

      我眨眨眼,望向对街,不出意料看到我熟悉的身影。有刚才呼唤我的国木田老师——此时他正穿着在侦探社工作的正装,显然他肩上扛着的那个白发少年是今晚的收获。还有晶子姐、乱步先生、贤治,以及——那位总是在我口中被称作“先生”的人,太宰治。春假刚刚结束,我近一个月没见到这些亲切的面孔,此刻巧遇自然惊喜非常。

      绿灯恰好亮起,我在如同催命的滴滴声中快速穿过马路,将买的东西随意扔在脚边,张开双臂就要给晶子姐一个凶横如熊扑的拥抱——这是我极度兴奋时没头没脑的表达方式。

      却没料想撞进另外一个人的怀里。

      如同在水中投下干冰,随着撞击而逃逸出的并非白雾,而是熟悉的气味。

      那是我在酒吧打工时总能闻到的老酒弥香,是曾深嗅过的金色鸢尾的香气,还有很淡的墨水味掺杂其中。

      那味道是一锤一刀刻入我的嗅觉系统里的,太宰治身上的味道。

      我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身体条件反射地僵硬了一下,连自己是不是真的感觉到他温热的胸膛都说不太好,赶紧找对晶子姐的方向,却也没敢像刚才那样用稚气的激烈拥抱,只是亲昵地握住她修长的手。托异能的福,尽管晶子姐是侦探社的御用医师,身上却嗅不到太多药水或是消毒液的气味,反而因为她常用的玫瑰沐浴露,散发着成熟女士的魅力气息。而从外表上看,晶子姐无疑是位“帅气”的女性。着装干练,深紫色的微卷短发,金蝶发卡闪耀其上,眼角微微上挑显得有些妩媚,却被她微抿的唇和举手投足间的果断压制得恰到好处。

      ——是让人禁不住去全然信赖的人。

      我控制不住自己逐渐放大的笑容,同每一个人打招呼:“国木田老师,乱步先生,贤治,晚好!”至于我为什么没同太宰先生打招呼,那是因为——

      他正高高兴兴地拆开我刚买的零食,看起来像是饿坏了。难不成他忙着自杀晚上没来得及吃饭?我由得他去,心知他会巧妙避开我明后天的早饭,但也根本不想招呼他,唔,乱步先生和我爱吃的零食种类基本重合,于是也在我的默许下加入和太宰先生瓜分零食的行列。

      这时国木田老师问我:“今晚刚回来?”

      “嗯。下午坐车来的,晚上出来买点东西,明天就正式上课了。”

      “东大的考试报上了?”

      “我放假前你就问过了,国木田老师。”明明我才是考生,他却表现的比我还焦虑,“3月20号去参加入学选拔。”

      “虽然统一测验的分数不错,不要太放松,好好准备选拔。”

      我点了点头,国木田老师说的自然没错,但想做到何其之难。考上东大文学科一直是我深埋心底的梦想,如今只有一步之遥,就像马拉松漫长的旅途终于望到终点,想保持冷静是相当困难的事。我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于是自然不过地观察起那个白发少年。看上去和我年纪差不多,身上穿的衣服却说不上多好——在这样冷的天气里只穿单衣,裤脚和衣摆都破破烂烂的,此时他趴在国木田的后背上,如同被遗弃的小狗狗昏睡着。

      ——真想看看他的眼睛。

      “时间不早了,太宰,你送和子回去。”国木田老师抬脚踹了一下先生,却被灵敏地闪开了。

      “哎?我想再看一眼,你们从哪捡回他的?叫什么名字?他会被送到福利院吗?”我不情愿地磨蹭着,“不过看上去似乎和我差不多大,福利院还会收留他吗?”

      “他是人虎哦。”乱步先生抽出一根pocky,难得好心情地解答我多如牛毛的琐碎疑问。

      “人虎?能变成人的虎?还是能变成虎的人?”

      “你还真是从都不看新闻呢,和子。”先生收好剩下的东西,将它们和另一袋一并拎在手里,“最近闹得很凶的一级危害生物食人虎,就是敦本人。老虎是他的异能力。”

      “敦?”我慢慢咀嚼这个字眼,不知怎得感觉它相当适合面前的少年。很多时候究竟是名字决定了人,还是人微妙地与名字贴合,真的不好说。

      “先回家怎么样?”太宰先生似乎看出我瞬间露出的抗拒,轻笑一声,“敦说不定会加入侦探社,到时候再和他见面吧。”

      世人皆知先生忽悠人的水准相当高,好在我也拥有着自己的“特异技能”——那就是能分辨出他话语中虚虚实实的微妙差别。知道他所言非虚,我便乖乖和大家道别,答应乱步先生下周末给他带去他心心念念的京都和果子,和先生一起朝我的独身公寓走去。我注意到自己还穿着冲锋衣的外套和厚绒裤,先生已换上了他平日里穿的沙色风衣,甚至就这样敞开着。说起来,认识他以来的两个冬天我都因为春假回家,没能看到他穿冬衣的模样。据晶子姐说最冷的那几天曾经看过先生穿驼色及膝大衣,但时间很短,而且一般都是休假的时候。

      路上我将班内春季旅行的趣事挑挑拣拣和他讲了讲,他听到大家一起穿着振袖去清水寺玩时露出相当遗憾的神色:

      “真好,那里一定有数不清的好看小姐姐吧。而且还有清水舞台——”

      “你要是从那里煞风景地跳下去,会被大家记恨死的哦,先生。跳楼还请直走到港口Mafia大楼。”我就知道他想着“蹦极”的事,但回想起漫步而过清水寺古老幽深的庭院,系满风铃的回廊,感觉那种地方去几次都不坏。而且这次去既没有红叶也没有樱花,大多是光秃秃的树干,除了登高望远带来的寥廓几乎一无所获,也是件小遗憾。我随口说了句:“下次有机会的话,一起去吧?”

      “嗯?”

      “清水寺啊。”我掏出卡,和管理员先生打了招呼,偏头看向太宰,“挑一个满山红叶的秋天,一起去野游怎么样?还有晶子姐和乱步先生,谷崎君和直美也一起!”

      “我注意到你没有提国木田。”

      我大概笑得相当不怀好意:“总要有留守人员,不然福泽社长会成光杆司令的。”

      太宰先生说了句“国木田君听到你这话估计会气疯的”,将手提袋递给我,我抓抓头发,试探着问:“不上去了吗?”

      “你想让我上去?”他笑眯眯地反问。

      我被这话一噎:“其实,对于先生来说无所谓的。”因为独身生活,我的小屋子着实有点……放浪形骸,所以一直不太欢迎陌生人造访。不过最近比两年前刚来时的手忙脚乱好了很多,除了每天写作业必须要在书桌上艰难地将一摞摞书搬到地上给自己腾地方。为了证明我是真的欢迎他,我特意晃晃塑料袋:“家里有啤酒哦——爸爸上次来买剩下的。”

      太宰失笑:“什么时候家里有白兰地,我再考虑吧。晚安,和子,早点睡哦。”

      我也没强留,毕竟明天就要上课,于是乖乖点头,冲他摆手作别。

      转天换上校服,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热拿铁,乘公车来到学校。路上见到同样准备选拔考试的同学——大家方向各不相同,但神色中都有隐约相似的紧张。我感觉自己坦然放松地有些不可思议,也想像他们那样端着笔记本绷着根弦喃喃自语,但想想周围拥挤的环境和自己手里因为滚烫的咖啡而变得温热的纸杯,最终作罢。

      换上室内拖小跑着来到班里,将塞满课本的书包放在座椅边的地面上,咖啡放在左上角靠里的位置,为了防止前面的人突然转身碰翻——上次相似的事故毁灭了我的两本书和三张卷子,心痛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桌面中央的资料大概有十五六页,是今天要背完的汉文常识。笔袋准备就绪,无论是钢笔水性笔铅笔荧光笔都一应俱全。

      我缓缓吐了口气,将资料翻到中国古代思想家,看着孔子孟子老子的画像在面前闪过,就感觉不仅心累,连头发都有大把大把向下掉的趋势。不过强迫自己加快进度,学到王维和白居易时还是相当快乐的——虽然懂的中文不算太多,但诗歌的美感的确能够挣脱语言的束缚,在美学的天空下如云雀般,振翅翱翔。

      在冲刺复习的阶段,每个人准备的科目都不尽相同,因为这要看报考学校的具体要求和进入的学部的特点。所以老师基本不会来到教室,学生也可以自由来去——只需在上课时间里保持静悄悄即可。我背了一个小时的文常后,开始感觉脑子的运转速度逐渐变慢,于是掏出一张数学试卷——是前年东大的入学测试题。去年的一整套被我当作宝贝留着,准备临考前一天再做。

      这时正好下课,我拿起空空如也的纸杯和水瓶,准备扔掉垃圾,顺便去打点水。正巧好友驹子凑过来:“一起去洗手间?”

      我点头。

      “除了东大还准备考哪里吗?”路上,驹子这样问我。

      “还会有一两个其他的学校。不过都是国立。私立大学好贵。”我反问,“你呢,准备报哪里的学校?”

      “北海道。”

      “北海道?”我夸张地扭着嘴角,“就因为你的异能力是‘雪国’?”

      “某种程度上。”驹子抱着手臂沉思,像是在想怎么向我解释,“我个人本来就很喜欢寒冷的天气,而且喜欢雪。北海道那边有家大学很合我心意,音乐和舞蹈水准一流。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岛村君也会去那里?”我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驹子张大嘴,露出不忿的神色:“尽管总见识到,我还是要说,你的推理能力简直吓人,和子。”

      “这算得上什么推理。”我想起乱步先生,笑着摇了摇头。

      两人各自解决完,洗干净手后都没用纸擦,就这样湿漉漉地垂着等待自然风干。我透过镜子看向我身旁的驹子,她是个面相纯净的女孩,黑色的头发有些微的自来卷,眼睛又圆又大,嘴唇略厚,形状很好看,性格也是开朗大方的讨喜型。偶尔也会有两三个人偷偷将情书塞到她的鞋柜里之类——顺带一提,我的鞋柜永远都不会有此类“甜蜜的烦恼”出现,对此驹子时常感到不可思议。“一定是因为大家现在都主要为了学习,等到了大学,和子一定会相当受欢迎。”她当时这样说,我也权当作祝福,怀着隐秘的希望应下。

      扯远了。总之,就是这样活泼灵动的驹子,却在补习班里遇见了名叫岛村的同龄少年,并且莫名执意在那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反观那位岛村君的态度却相当暧昧,他并不是总去那家补习班,偶尔和驹子遇见两人倒是会一起吃饭或者逛街,绅士态度据驹子说还算合格,但涉及两人关系的话题绝口不提,驹子也就装傻没有逼迫他。

      我将水杯接满温水,和驹子踏着上课铃回到教室。教室里不算十分安静,有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我戴上耳机,里面放的是李健的歌曲——之前偶然听到了他对武满彻的翻唱,就此让我认识了这位歌手。因为他的歌曲曲调相对安静,我又只能大约听懂其中几个字眼,所以听上去既不会打扰思考又巧妙隔绝了外界的噪音,是相当适合学习的陪伴。

      一张卷子做完后就临近中午了。我懒散地伸伸胳膊和腿,决定暂时偷个懒,将对答案的工作留给下午。下午的工作和上午大同小异,不如说复习这项任务本身就是不断将名为知识的地基用重锤反复砸入脑海深处的过程,看上去枯燥无味实则自有其乐趣——就好比一个干瘪的气球逐渐鼓胀,快乐也随之而来。

      每天五点半到六点间起床,一边吃早饭一边背英语单词,大约下午六点到家,简单给自己弄道沙拉或是奢侈地去坂坡下的小餐馆吃顿咖喱饭,然后回到家里继续复习,中间如果累了就看十几分钟的闲书,十点半洗漱,然后做好明天的复习规划。备考生过的大多就是这种忙忙碌碌却也简单清闲的生活——生活目的被强制性单一化,除了偶尔动笔写两句日记,或是今天有什么值得拍下来的美景会暂时放下拖累去追逐片刻,暂时也没有太多心情想其他。

      但不论怎么说,周末起码还是有资格睡一点点懒觉的。

      醒来后心情大好。我将从京都带来的纪念品皆数清点:国木田老师的钢笔、乱步先生的和果子、直美同我要的书(要知道当时我去买时对上老板娘微妙的眼神,实在尴尬)、社长的茶杯、晶子姐的粗点心、先生的陶瓷风铃(我特意在清水寺附近的小店买的),还有其他文职人员们的小礼物。正准备出门时,看到上次出去玩时买的陶瓷白虎摆件还在玄关的鞋柜上,于是一并拿走揣入口袋——不知道那个长相乖巧的男孩子有没有成功留社?

      离梅雨时节还早,西方天际暗灰色的云朵却在悄然汇聚,仿佛酝酿着新风暴。与之相对的东南方一片晴朗,层次分明的朵云,无法隐匿其间的灿烂阳光,使得恢弘的天空成为风格对比鲜明的奇迹画作。

      侦探社的事务所设立在横滨靠近港湾的一处临街的红瓦建筑四楼。我在一楼漩涡咖啡厅买了杯卡布奇诺,捧着热乎乎的纸杯乘电梯直达侦探社门口——这时应该正是他们的休息时间,但离午饭又稍有距离,正是全员都在的好时间。轻轻敲了两下,便将空余的手搭在冰凉的黄铜把手上,拧开了门。

      “欢迎!请问有什么委托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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