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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第 1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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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已打算站起,升腾的在胸口间的恶意像火一样灼烧在心间,两眼间暴射出一片火焰,目光一寸一寸的上移至司马睿的脸上。
一旁的温婷与富琳都变了脸色。
曹铳更是怒言道:“王相,你欺人太甚。”
温婷侧目,似是叹息,似有揶揄之意的道:“男人要为难一个女人,有上百种方法。女人终是要依附着男人方可活下去。”
富琳鼻中轻哼一声,心想堂堂王相,也只有敢在建康城里拿手无缚鸡力的人出出气罢了
她站起,走到司马清身边,低声道:“公主息怒,这菜不吃也就是了。”
司马清收回目光,向富琳摆了摆手。
“皇上,此家宴甚好。”她笑中含悲,起身之时,从地上拾起两根筷子。
她执着一支,在手中把玩道:“人说‘王马天下’,说的便是王姓族人,在江东的晋王宫里,遍布门生子弟,把握朝中大小官职。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眼见司马睿面有不快,司马清执着另一根筷子,晃了晃继续道:“胡人吃东西用刀,我们视之为粗野,汉人吃饭用筷子,但需两根才合规矩。
把这天下看到一道菜,要吃下去,收入腹中,需要两根巨大的筷子,现在王家是一根,司马氏是另外一根,少了谁,这天下都只能看着,是吃不到嘴里的。”
几个听得她的奇论,觉得有几分意思。
正要听她说下文时,司马清将筷子放在掌中“啪”一声,齐齐对折,筷子断成两截落在地上。
众人一惊,怎么可以将比喻成王上与王导的筷子直接给弄断弃置一边。
“这是犯上!”有人喝道。
她撇了撇嘴:“不过两根筷子而已。”
王导本席地坐于案几前,刚才高声喝问,使得人整个都有隐隐的杀气暴出,连立在一旁伺候的小太监,都退开些许,不敢离近。
听到此话更是怒火中烧,他忘记了刚才连揭三道菜,明里暗里骂司马清和羊献容时,他又是何等骄矜的神色。
两相对比之下,也让在场陪客有些愕然。
“这里是建康晋皇宫,是有执掌中原百年的司马家族的家宴,你只有听的份,没有说的权利!”王导声音沉沉,如暮鼓晨钟,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司马清未语先是看了看高位之上的司马睿,他神色晦暗不明,看不出任何情绪,但从他抻着脖子,将握在手中的筷子慢慢拍在案几上的迟滞之举,她也明白几分。
“呵呵……”她冷笑捊了一捊袖口上的云纹,“何时王相代行皇上令?”
王导脖颈生憋出一片通红,嘴巴上的胡须抖动数次,竟然说不出一句来反驳。
“堂兄,家宴,自是司马氏的家宴,说话的人不应该是姓司马的,而是你一个姓王的吗?你口称宫规圣义,你又有哪一点把王上的放在眼里,把司马氏族放在眼里?”
王导恨恨道:“以你和你的母亲言行,谁都有资格评说。”
司马清冷道:“只许王相借着菜指摘本宫的母亲羊献容,污我名声,就容不得我司马清,戏说玩笑一番吗?”
“你顶着刘曜那贼子的封号,入我宫城,就要遵守宫规之礼。这顿饭算是给你一个教训。”
王导的声音如一记暴雷,直直匝地,不留下一点回旋余地。
大约他们早忘记了,当初司马衷被诸王劫持流亡时,他们这些宗族势力并无人真心为大晋着想,不过为了争权夺力,将一家荣辱皆置于国家之上。
亲情,被权力与欲望无情的倾轧,民间兄弟为一亩田生口角,皇家兄弟则以争夺江山为代价,乱世于民。
司马清未入城时,心底仅存的一丝亲情,终于在这一刻被斩草除根。
她微微一笑,走到殿中,看着脸色阴沉,一直不发一言,任由王导对她百般羞辱的司马睿跟前。
两人目光于空中交视良久,司马睿依旧板着脸,没有丝毫窘迫。
他想看看司马清如何应对强悍的王相,甚至于看到司马清被骂时,他有些小小的快意。
昔日高高在上的庸碌的司马衷之女,之媳,都被人训斥了,才方显他坐这个皇位的正当性,必要性。
“国家兴,皇上之功,社稷亡,妻女之祸,如此大晋君臣,从不自省自身,何谈北征收复中原失地。”
司马清寥寥数语道出司马睿一朝的弊病,她似乎并不畏惧死亡,更不在意所谓后世评说,反而要将心底之语和盘托出方才痛快。
司马睿瞬间苍白,之前酝酿已久要在司马清跟前好好威风一把,以显示他王者风范的心,瞬间消散。
王导见司马睿迟疑不决,立时站起,出言相激道:“你下嫁世家之子曹铳,不就是为了引兵入建康城,你在为刘曜办事,还口称大晋皇女,真是不知羞耻。”
司马清心间那团疑雾终于散尽,之前王征征粮,石头城内诛杀令,以所赐鱼汤,无不是王导逼反她。
脑中一丝念头电光般闪过,王导逼她又有何用,他是在逼拓跋城。
五千人马在建康城外活动,他想借她之命,乱拓跋城之心。
骤然间想到,拓跋城今夜未入家宴,不由得心中烦躁不安。
没有了他,她已不能像以往一样,从容安静。
本想在城外解决的事,如今演变成兵临城下。
王导眼见司马睿似乎对司马清有了恻隐之心,眼中目光数度转换,似乎在下最大的决定。
错,建康城生乱。
对,晋皇立威于江东,从此南方士族与北方门阀皆不敢小看他们王氏一族。
当即立断,掷杯于地。
殿外蹿出几个侍卫,手中明晃晃的刀剑,在烛光映射下寒如冰刃,森森的金属铜锈之气弥漫在殿内,本已冷飕飕的空气里降下一抹紧张的肃杀之气。
坐于一侧的曹铳与富琳先行站起,几步跨到司马清的身侧。
温婷两相观望,本已起身,但人却是向着王导所在的方向移去。
司马清心中一片冷凉,果然,出卖她和拓跋城的人,又是她。
“给我拿下!”王导喝令道。
司马清道:“谁敢动我!”
王导:“亡国那一日,你就应该殉国的,若你现在肯就死,给你帝国的殊荣,许你长公主尊号。”
“啊哈哈……虚荣假誉……”司马清咬牙一字一字的说。
王导见状眼中闪出异常狠决的光,与他日日与司马睿互敬恭谨之态相去甚远。
似乎整个皇宫皆由他一族掌控一般,但凡不入他眼,或是对他的权力有所挑战的人,都将要被他除之后快。
晋皇称旁六年,初时雄心勃勃,以图收复中原,但内讧不断,新锐将士无法得到公平机会一展才能。
王导反利用各中矛盾,自己一家独自做大。
晋皇早已对他无法驾驭,只是一个架空的摆设罢了。
司马清手指司马睿:“皇上,刚才王相所言,僭越之词超越想像,怎么皇上的天子令,已然不及一个王相枉言吗?”
司马睿脸上惨白一片,他沉思良久方道:“王相,稍安,城外的可还太平?”
王导轻笑一声回首看向温婷。
只见她盈盈跪倒在王导跟前口称道:“王相,温婷有事禀告。”
“说。”
温婷似是安伏数载的毒株,未得光阴雨露时,看不出有什么稀奇,此时但见有权富可攀,藏于一副好面相下的恶意,成倍番长。
她口口声声道:“姚部人马就是刘曜那贼人,叫代王领来攻打建康城的,不仅如此,司马清下嫁曹铳,也是有阴谋的。”
一旁杨公公挥了一下净鞭,小太监们立即退下。
只有几个侍卫还执剑挡在司马清的跟前。
温婷得意的盯住寸步难行的司马清,语带嘲讽的道:“他们在入宫前,离开三日久,避人耳目,就是为了勘察建康城防。后又不明不白从曹家出现,这些想来就奇了,他们为何哪里不去,偏生去了曹家。
原来,在平阳城那年,晋皇未称帝时,曾派使臣到平阳,那时他们就勾连上了。
几年的间里,曹家经司马清,与刘曜互相勾结,才会有她借下嫁之名,行屠城翻覆之实。”
富琳听着心急火烧,这顶大罪扣下,曹家的一百多口没有活路,急道:“去平阳,是晋皇的意思,刺探中原各部军队的虚实。
与司马清相交,也是念着她是司马氏的血脉,不信她,难道去信刘曜、勒准之辈吗?”
温婷阴冷的目光扫过富琳,挑了挑眼尾,浅笑道:“世人皆知,羊献容之女清河公主献给内河王做妃,她一个不明不白,来自民间的奴婢,不知是羊献容跟谁生的,姓不姓司马氏还难说。”
司马清身体微微侧向温婷,眼中一道寒光轮翻在黑瞳间明灭不绝,透过她的笑,似乎看到了十三岁,两人执刀互相搏杀时的情景。
那时的她,身量不足,纤瘦无骨。
而温婷杀气腾腾,每一招都直刺咽喉要害之处,没有迟疑犹豫,处处都是杀招。
若非拓跋城点拔周旋,早就死在她的刀下。
而今,不过十年光阴,两人身居各自处,自立长大,经历磨灭了少女的勇敢,但从没有将两人的命运彻底分开。
身份公开,司马睿与王导皆大吃一惊。
温婷似乎成竹在胸,每发一言,自让司马清没有还口的余地。
“她若真是公主,羊献容怎么能让她来这里给她自己挡灾。”温婷痛声,“如今羊献容为司马氏仇人之后,所生的儿子,被立为太子,真是我朝奇耻大辱!”
她话里话外真真假假,让人不能分辨,可是所言之事,又无一不是司马睿所见。
做实羊献容的无耻,构陷司马清身世不清白,此举一气呵成,若是从不知隐事详情的人,不会有疑。
司马清双眼微闭,仰头冲天,快要将脖折于后颈般的大呼一声:“温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