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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聂家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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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雾茫茫里立着一个女子,脸颊苍白,云鬓高悬。
雾气四处翻涌,像一层白纱般拢住她的面容,形影绰绰,五官与神情都看不真切。
天与地之间只余空落的白,须臾,从女子胸前旋然绽开一株血花。血色喷涌而出,染红了天地。
粘稠的血顺着织花的裙摆流下,女子的身影渐渐模糊,似溶解在那一摊猩红的血色里。
从头,到胳膊,再到脚。
......
海蓝幛纱的床帐内,金累丝香料球慢慢散发着燃了一夜的余香。聂小鸾霍然睁开了眼,窗外晨光清冷,一株新开的三月桃花粉嫩娇柔,枝叶细黄,随风摇曳。
她蹙了蹙眉,才后知后觉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人是她的母亲,据说她的母亲被一把匕首赐死在鸾殿上,身上的血都流干了,却还是坚持生下了自己。
从她知道母亲的死因开始,这么久了,还是做这个梦。
聂小鸾望了望窗外,看不出时辰,乍从梦中惊醒,身上汗津津十分难受,便用手撩开床帐,立时便有个十五六岁的丫鬟迎上来。
“姑娘醒了,昨夜下了雨外头的路湿的很,奴婢已经让潮花带几个小丫头去院子里清扫了。只是您前几日种下的海棠掉了几朵花苞,怕是养不成了。”
橘生一边说着,一边伺候聂小鸾穿衣梳洗。聂小鸾用手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皱了眉,说:“睡了一身汗,烧了水来,我要沐浴。”
橘生点点头,向外头整理箱笼的琉夏扬声说:“叫他们抬香汤进来,姑娘爱洁净,一会儿单把香料搁在一旁,咱们自己按着方子调配。”
琉夏一听,放下手里活计,便出了正厅去吩咐。底下人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抬了热水进屋。
橘生又侍奉聂小鸾褪了衣衫,避到描翠山春景的屏风后沐浴。琉夏捧着几个银盒子,里头盛着各种香料和药草粉末,用银勺一点点拨进水里混匀。
香汤呈淡淡朱色,聂小鸾浸在里头,眯眼休息,任南橘给她浣洗身子。
一身肌肤娇嫩雪白,沐浴后南橘只敢拿极柔软的丝绸给她擦拭,聂小鸾睁开眼,问:“什么时辰了?二夫人可曾派人来问过?”
南橘摇了摇头,说:“还早呢,七姑娘年纪小,二夫人许是还在缈玉居照料呢,还没吩咐人来咱们这儿。”
聂小鸾抚了抚耳后湿发,坐在镜子前等发丝晾干。
“姑娘今日入宫可要穿得郑重些,奴婢瞧妆奁里那根鎏金芙蓉的花钗,那对白兔拜月的玉栉,加上簪耳的石榴石,奴婢再给您盘个单螺髻,端庄大方又富丽,姑娘觉得如何?”
聂小鸾微微抬眸,看向镜子里,只见堂梅正拿出一根根花钗往她头上比划。
今日是沈皇后邀聂家姑娘入宫吃茶赏花,聂家是百年世家,沈家则是当朝新贵,聂家嫡出的女儿聂珠又嫁给沈家大爷,成了掌家主母。
聂小鸾侧目凝神,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抹暗影。堂梅是她屋里最善妆发的丫鬟,今天的装扮自然挑不出错。
堂梅见镜子里的聂小鸾点了点头,立马欢喜地笑了出来,说:“姑娘今日是穿新做的那件银红褙子?今天二姑娘、七姑娘定是打扮的鲜亮亮的,姑娘平时不爱打扮,都显不出二房嫡女的气派。”
听堂梅说了这么多,聂小鸾在心里叹了口气,将描眉的笔重重搁在桌上,眉梢一扫,淡淡开口:“堂梅,日后这样的话莫要再说了。”
说罢,她转头看向镜子。
堂梅一向在她面前得脸,又是主子身边的大丫鬟,聂小鸾何曾如此冷淡待她,当即就面红耳赤,紧紧抿唇,心里三分埋怨,三分畏惧,三分委屈。
聂小鸾瞧她的模样,便知她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不由有些失望,在发髻上插入一枚玉栉,才对堂梅道:“你出去吧,我这儿不缺你伺候。”
堂梅刚想张嘴就被橘生一手捂了回去。只得软下腰,低声说:“奴婢告退了。”
橘生见堂梅出去了,才弯下腰说:“堂梅嘴上莽撞,可心不坏,姑娘别跟她计较,仔细伤了身子。”
聂小鸾淡淡扫过铜镜里自己描了半边的眉毛,将眉笔递给橘生,说:“替我描眉。今日入宫不能失了礼数,就穿那件银红褙子吧。”
橘生乖顺地替她描好了眉,又净了手,揭开新淘澄的胭脂膏,在聂小鸾双颊浅浅晕开,至于口脂、粉黛,似她这般年纪的小姑娘自是用不上的。
聂小鸾才不过十二岁,还是一团孩子样,她不常用脂粉,若用,也只用家中侍女亲手调制的那些,外头买的脂粉,再名贵,也是不用的。
这么一番折腾,时辰也快到了。
匆忙用了几块点心算作早膳,聂小鸾就披着斗篷出了听雨阁。
聂府里共有三房,大房、二房是嫡系,三房的聂三爷则是老太爷的姨娘所出,因着聂家规矩严,绝不允许出现手足相残的事情,是以三房之间虽有嫡庶之别,可在外人眼中,三位老爷兄友弟恭,一派和睦。
聂小鸾住在听雨阁,处在二房院落的一角,阁中亭台游廊皆修葺的古朴典雅,小院中还挖了一方小小的莲池,夏日赏莲垂钓最是和宜。
听雨阁离她的父亲,聂二爷的住处很近,只是自从聂二爷一心修仙求道之后,父女俩便少见面了。
聂二爷与陈氏是一对极恩爱的夫妻,当时,人人都羡慕。只是后来陈氏殒命,聂二爷便似看淡红尘一般,等聂小鸾长大了,除了上朝,他整天一身道袍,不是炼丹,就是去深山里寻什么仙人。
聂小鸾没见过母亲,只见过陈氏的画像,画里,陈氏初嫁为人妇,抿唇一笑的样子,温柔而美好。
陈家美人辈出,历朝历代的君王后妃中,多有陈氏女,聂小鸾的母亲更是其中翘楚。
聂二爷年轻时眼高于顶,那么多京都的名门淑女,江南的婀娜佳人,他一个都看不上,直到遇见陈氏,才惊为天人,亲自登门求娶,还被陈家老太爷当做登徒子给打了出去。
聂小鸾想象着自家爹爹被扫地出门的狼狈样子,就忍不出抿起嘴笑。
三月春风很是轻柔,吹在脸上一点也不生涩。
等她走到聂府大门口,三四架涂了桐油的马车明亮亮的停靠在门前。
聂二姑娘站在台阶上,数十个嬷嬷丫头众星捧月似得围着。人虽多,却都噤着声,很是肃穆,让聂小鸾不禁放轻了脚步。
“六姑娘。”
少女身边的仆妇瞧见她,纷纷福身行礼,一举一动十分恭敬。
聂小鸾点了点头,正向朝前走去,就见聂二姑娘掀开头顶的帷帽,白纱下她微微皱起细眉,摇了摇头,说:“六妹妹,你怎么没有带帷帽。世家小姐岂能让旁人瞧了去。”
聂二姑娘身姿高挑,穿了一袭浅朱绣杜鹃的对襟长衫,下缀十六破花间裙。衣领处用米粒大小的珍珠点缀,显出女儿家的清贵。
聂小鸾自知失了礼数,忙低头说:“多谢二姐提醒。”
她这位二姐姐,乃是广宁公主与聂家大爷的嫡长女,在聂家行二,名唤溶月。这样显贵的出身,只有宫中的公主才能比拟。
聂溶月见她虚心认错,露出浅浅笑意,吩咐侍女剪风另外拿一顶帷帽交给橘生。
橘生在聂溶月面前更是大气也不敢喘,接了帷帽便给聂小鸾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