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弦上雪

1、第一章

　　他忘了自己的名字。

　　上一次和人对话，还是他没离开军营的时候。身为一名雇佣兵，他偶尔会接受一些联合作战任务，这时他会带着满满一箱子武器和防具住进总指挥官的营地，方便部署安排。

　　不巧的是他路过营房时听到了秘密会议的对话。

　　即使仅仅是雇佣关系，让佣兵去参与攻打自己故土的作战也太泯灭人性了吧？

　　他陷入了矛盾。已经接受的任务，佣金会提前打入账户，但同时也意味着不再有从任务中脱离的机会——为了保证作战的保密性，除非死亡。

　　可他的刀刃实在无法面对同胞举起。

　　北欧寒冷的雪夜，他在不知名的山谷间逃窜。

　　指挥官没有惊动任何编制军，由雇佣兵追杀临阵脱逃的雇佣兵，讽刺之极也凶险万分。

　　所有藏匿行迹的手段都失去了效果，前面是断崖，身后是追兵，昨天还坐在一块儿喝酒谈天的同伴今天已经举起枪口对准了他。

　　跳下断崖的一瞬间，他仿佛看见有一丛丛盈盈绿光在深不可测的森林另一端缓缓移动过来。

　　即使没有摔死，恐怕也要葬身狼吻了吧。

　　如果能昏迷过去，也许此刻身上的痛苦就能减轻几分？

　　可这样也就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

　　他从那头倒霉的野兽身上爬起来，谁能想到，密密麻麻的枝叶减缓了下坠的冲力，而正好经过的狼群中又有一头恰好成了他的替罪羊呢？

　　其他畜生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天降之物给砸懵了，先是四散奔逃，接着又聚成了一群，不远不近地观察着，不敢靠近。

　　他稍微坐起来，数了数自己身上的伤。下落的时候他扭转身子在地上撑了一下，加上那头狼皮肉的缓冲，只断了一条左臂；右腿中了一块弹片，不深，只在肌肤下两厘米左右；其他都是些皮外伤。他摸了摸腰间，刀还在。

　　右手拿起刀，对准小腿上中弹的位置插了进去，既准且狠。“啊”地一声剧烈的惨叫，不远处的野兽被惊得齐刷刷退了两步，颤抖的右手放下刀迅速伸进创口把那枚带着棱角的弹片取了出来。惨白到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着，摸索贴身衣物寻了一块稍微干净的撕下来紧紧缠住小腿包扎好，接着又爬到附近的树下，挑最粗壮的几根树枝稍微打磨光滑，给断裂的左臂桡骨做成简易夹棍。接下来需要静养，但他显然没有这样的条件。

　　在深夜里逃了几个小时，又跌下不知名的山崖，他早已经记不清此处的方向和方位。更别提，附近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野兽。

　　他想了想，拿起刀一瘸一拐地走向了那头死兽。这是一头健壮的成年雄狼，个头比他躺下来还大一圈，此时对于失血过多又面临寒冷的他来说是最好不过的避难所了。

　　忍受着血污和腥臭，他剖开雄狼的腹部，把内脏和血肉一点儿一点儿掏了出来。雄狼新死不久，还带着比人类偏高的体温，他视若珍宝地钻了进去，小心避开身上的伤口在里面蜷缩着躺下。

　　这一夜，狼群一直在不远处低吼，却不敢靠近。

　　他做了一夜关于童年和故乡的梦。醒来，他饿得发慌，像有无数只小爪子在挠着心脏和胃袋。

　　不知是身上的伤口作祟还是狼皮里太过温暖，他感觉体温像前天夜晚营地里篝火上烧着的汤盆一样热了起来。在恍惚的意识与极度饥饿间，他伸手抓住了从雄狼身体里挖出去的东西，塞进嘴里。

　　他不知道自己在雄狼里昏昏沉沉躺了多久。其间，狼群终于大着胆子走了过来，头狼的鼻尖凑在他额头闻了闻，狼群却更加困惑了。

　　没有人的气息，完全是一头野兽。

　　他的身上是狼皮，浑身浸满了狼的血肉；嘴里和肚子里也全都塞满了那头健壮的雄狼的气味。

　　一头小狼钻出来蹭了蹭他的手，他因为臂伤被牵动张口逸出一声沙哑的呻吟。这样的声音让狼群产生了共鸣，它们纷纷抬头低嗥，伙伴还活着的事实让它们感到一些欣慰，头狼把猎物放在了受伤的伙伴面前。

　　小狼舔舐着他的额头，恍惚间他回到了童年生病时，只不过母亲的抚摸变成了同类的照顾，温热的汤羹改为带着余温的新鲜生肉。但这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了，那些关于母亲，故乡，战火和任务的记忆随着一次次高热昏迷迅速远去，记忆坍缩到只能容纳下眼前这些亲昵又陌生的伙伴。

　　当骨缝与肌肉撕裂之处重新长好时，他也被新的伙伴与种群注入了截然不同的生命力。

　　现在，他是一头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