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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血光之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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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思明紧紧裹着被子,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到修长的手指触碰上脸庞,轻轻滑过紧闭的眼睛。接着——
“啧,咸的。”原随云戏谑慵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方思明睁开眼,转过头。已经洗漱更衣完毕的原随云带着一贯斯文温和的笑容坐在床边:“哭了?”
“江湖上都说思明兄容有殊色,行止绝美,可惜在下无从得见,只能如此一探容颜,思明兄,莫要见怪。”修长的手指继续在脸庞上滑动,像蛇在吐信。方思明咬着牙,如泥塑木雕一般。
素来刚硬骄傲的万圣阁少主此时此刻竟然如此乖顺,原随云反倒有些无聊。他的手指最后在方思明的嘴唇上停留摩挲了很久,但方思明依旧一声不吭,只是在原随云试着把指尖伸进他嘴里时,身体难以察觉地微微一抖。原随云啧了一声,终究还是放开方思明,起身负手而立,向湘竹屏风外扬声道,“好生伺候方少阁主。”
三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端着脸盆漱盐等物鱼贯走到床前。方思明虽然讨厌原随云在近旁,却不想为难几个小丫头,只得坐起来,依旧半盖着被子,挪到床边上洗漱。小丫们头接近方思明的时候都恭恭敬敬地垂着眼睛低着头,绝不乱看一眼,伺候完了,乖觉地低头后退几步,齐齐向方思明福了一福,又鱼贯而出。
方思明看她们一个个生得周正伶俐,年纪虽小,却举止得体,端茶递水有条不紊。一举一动显然是被钟鸣鼎食的簪缨世族教养出来的。和这几个小丫头们一比,万圣阁里伺候朱文圭的几个侍卫婢女都显得有些村俗。
方思明洗了脸,心里终于静了些。虽然被下毒之后,他已经不能再动用真气,但至少现在原随云不打算再对他用刑,就算使不出内力,只要外伤好了,他的外家功夫在三四招之内,也该有平常的六七成功力。按照他一路跟着原随云来蝙蝠岛时的观察,对付寻常守卫,这也够了。
丁枫在审讯他时说漏了嘴,他在华山派时的故交要跟着楚留香等人来蝙蝠岛。到时候,蝙蝠岛上必然要乱成一团,而且有船只往来,总能找到机会趁乱逃离。至于身上的毒,等出去了,或许可以找到缓解的办法。至于眼下,显然原随云是要想法折辱他……
方思明正想着,原随云忽然莞尔,呵斥道:“丁枫,在外面探头探脑干什么?进来!”
眉清目秀的翩翩白衣少年应声走进来,白净俊俏的脸上长了几个痘,反倒显得俏皮。漆点似的眼睛下面一片乌青,眉眼带着倦意,怪可怜的。
丁枫走到原随云跟前,低着头,像个要被私塾先生打手板的村童。
方思明心中纳罕。他从前在中原和江南也见过丁枫单独一人为原随云办事的情景。不管是见了江湖名宿,还是封疆大吏,这小子腰都不弯一下,没想到了原随云跟前,竟然这般乖巧驯顺。
而主仆两人的对话,更让他听不懂。
“柳念说,那五十份里一共有八个人的笔迹,是你的笔迹的只有三份。对么?”
丁枫霎时眼圈一红,呲牙咧嘴,道:“对……柳念姑娘好眼力……”
原随云的表情仿佛是在憋笑。方思明坐在床边看得一头雾水。
“公子……”丁枫真的要哭了。
谁知原随云却笑了:“这次我疏忽了。我只说了五十遍和别的事情不能耽误。找帮手一起抄,竟然不算你违令。不过,下不为例。”
丁枫万万没想到,他家公子竟然如此体恤下情。自己和自己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一句话就把替他整件事抹得干干净净,当场热泪盈眶地打了个喷嚏。
尽管没有一粒唾沫星子飞到原随云身上,原随云却嫌弃地皱了皱眉,又道:“思明兄的衣服被打坏了,总不能让他衣不蔽体。他和我体格相近,只是腰背处更纤细些。你从我的衣服里找些他能穿的。若思明兄不满意,再找合适的衣料裁新的。”
丁枫顾不得怨念他家公子被方思明喷了一脸血拌稀粥都没嫌弃的双标,立时眉开眼笑,带着满心劫后余生的轻松,跑去翻找挑选衣服衣料了。
方思明虽然没听懂原随云和丁枫的对话,却明白了一点:原随云刚刚敲打丁枫不要乱搞小动作,还让这小子最后心怀感激,可见此人智计无双,御下有术,左右人心时如同鬼魅加身。如此超凡之人建立极乐宗,主动提出帮助万圣阁控制天机营的种种举动,果真如他所说,是要依附和回报万圣阁吗?这种人怎么可能有求于人,怎么可能屈居人下?
果然,原随云把他带出明月山庄便没有安好心。带到蝙蝠岛,不过是为了把他绑在暗窟中,从他嘴里掏出万圣阁的秘密。
方思明从来都不相信原随云。从他渐渐参与阁中事务开始,就对极乐宗起疑,他一直在提醒义父注意极乐宗,注意原随云。起初,朱文圭倒也听得进去,可后来,投靠万圣阁的手下越来越多,各种声音也越来越多,尤其是林清辉,处处和他作对。每次他提醒义父注意极乐宗或者原随云,都会被林清辉奚落,说些“少主人大心大,一旦知道为自己考虑,便看不得别人在老阁主面前得脸”之类的话。不知怎的,或许是原随云在朱文圭面前比他更会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方思明的苦劝被当做耳旁风,林清辉的话朱文圭倒听进去了。
看如今的情景,方思明倒宁可原随云是万圣阁的朋友而非敌人,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可怕。
方思明越想心就越冷。原随云果心怀不轨,他在离开之前,哪怕拼却自己性命也要杀了原随云。既是为了义父,也是为了洗清昨夜被轻薄亵玩之耻——哪怕他的这一片心,义父根本无从得知,或者传到朱文圭耳朵里的,已经是被信口雌黄添油加醋的故事。
可真的会成功吗?
原随云起身,向床边走去。他走得很稳,袍角衣袖随着步伐微微扬起,如谪仙人。如果眼前没有那块黑布,谁能相信他双目失明?
他刚刚和丁枫说笑的样子,顽皮得像个逗弄幼弟的大孩子。方思明有一瞬间甚至开始羡慕丁枫。同样是师徒一般的关系,丁枫在原随云面前敢撒娇,也敢笑,可他在朱文圭面前,别说撒娇了,连笑都不敢笑。
或许只是这一瞬间的动摇,当原随云终于在方思明面前停下来时,方思明竟感到了泰山压顶一般的威压。如果原随云是他的对手,他果真能成功吗?
心脏又一次开始狂跳起来,腹中一阵阵绞痛,晕眩得浑身无力,比小时候被义父逼迫着练武到脱力时还难受。
方思明近乎绝望地想,或许,这并不是他能不能成功的问题,而是为了义父他必须这样做。哪怕最后的结局是玉石俱焚。但他不后悔,他只能这样坚持。孤勇也好,痴愚也好,或者这颗真心一文不值也好,都无所谓。
原随云站在方思明面前,伸手摸上他的额头:“还有些发热,不能掉以轻心。你衣服全湿了。我叫人拿来干净中衣中裤给你换。”
方思明克制住一把推开原随云的冲动。冷静……就算想明白原随云时冷时热阴阳怪气的态度不过是为了折辱他,他也只能忍耐顺从。要先示弱,让原随云放松警惕,否则以后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又不是第一次忍受别人的轻薄戏弄了,有什么大不了,随便他做什么。
“好……多谢原岛主……”
听见方思明勉强的回答,原随云没有说话,只是挑了挑眉毛,一声呼唤。片刻后,刚才三个小丫头里面打头的那个便捧着中衣中裤进来。她把干净衣服放在床边,依然是恭敬乖觉地施了万福礼再肃然退下。
方思明第一次觉得十来岁的小女孩可怕得如同鬼魅——小丫头本身并不可怕,只是看见了她们,就想到她们伪善、疯狂又聪明绝顶的年轻主人。
方思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掀开被子,正要脱衣,却惊讶地“啊”了一声:只见床单上拖拖拉拉一道道血痕,低头一看,裤子上也有血。
“怎么会有血……”方思明诧异地自言自语。
原随云立刻按住了他的肩膀,顺着手臂摸到了他的脉搏,许久,才皱眉问道:“哪里有血?”
“床上……还有……”方思明吞吞吐吐不肯说。
原随云“噗”的一声,笑得前仰后合:“思明兄,你受刑的时候,丁枫给你暗中喂了不少补药。我没想到,这些补药一催,你的癸水来了。”
方思明脑袋里“嗡”的一声。癸水?那是什么?
原随云笑到憋气:“思明兄从前没有过吗?想不到思明兄的身体尚不足豆蔻年华……”
方思明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羞愤道:“住口!”
原随云总算止住了笑,嘲弄道:“可怜我这张床,自造出来也没经过这等血光之灾,此时倒陪着思明兄一起开了光。总不是这床和思明兄有所防克,或者思明兄被人压胜诅咒了吧?”
另外一边,丁枫正在和柳念吵方思明更适合月白色还是松青色。
柳念被丁枫抓壮丁做杂事,本来就很烦躁,吵了几句,便失去耐心:“我不会给男人挑衣服。从前我在暗香的时候,根本没人注意师弟们穿了什么。横竖杀人的时候不光着膀子就得了。”说完扬长而去。
丁枫正要追过去吐槽“你以为天下的男人都跟暗香师弟一样……”,还没开口,便连着打了两个大喷嚏。
丁枫气还没缓过来,小丫头醉溪一路小跑过来,道:“丁主事,少庄主让你找些干净吸水的棉布。说是让我们拿来裁成条,煮沸晾干之后,立刻送到少庄主的房间里……”
“……啥?!”丁枫挠了挠头,以为自己打喷嚏打得耳朵不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