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枫的第N次辞职冲动》山海残梦生

24、除非问取黄鹂

　　23 除非问取黄鹂

　　茶馆里的众人心有不忿，敢怒不敢言地看着两个望京楼守军的小头目搜查着一个倒霉透顶，面色苍白的波斯行商。

　　大明国力强盛，广宁镇虽然是边地，也算是出塞入塞的交通要道。红头发绿眼睛的荷兰传教士，身材瘦矮却脚步沉稳的东瀛武士，或者说话仿佛是一阵“乌拉乌拉”怪响的高丽商人，他们一年最少能见上个四五回。对于波斯商人，本来也该习以为常，只不过最近来广宁镇的外地人突然多了起来，望京楼的守将又不知道接到了朝廷的什么指示，开始日夜不停的巡逻检查。于是这个俊俏年轻，有些瘦弱可怜的波斯商人，就成了两个军官的重点关注对象。

　　“嘿，磨蹭什么，把这边的包也打开。”

　　“怀里揣着什么？”

　　两个下级军官拉开波斯商人护住自己衣襟的手。这个动作粗鲁无礼地，仿佛流氓对良家妇女动手动脚，在旁边围观的有人忍不住皱了眉头，还有人却幸灾乐祸地吹起了口哨：这波斯商人的脸真是越看越好看。眉毛微蹙，眼神躲闪的模样，既可疑又魅惑，若真能搜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能在酒桌上当两三年的谈资。

　　眼看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强行搜身，假扮成波斯商人的方思明脸上腾起一阵屈辱的红晕。但他强忍着没有动气，“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是我的至亲留给我的东西……”

　　“打开看看！”两个军官不依不饶，要求波斯商人打开手中长约四寸的绸布包。

　　方思明的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他知道此时此刻他的身份仅仅是一个四处流浪的波斯商人，他理应无权无势，不会任何武功，他绝对不能引起镇守广宁镇的军官的注意。别说是当众被翻了行李，或者搜身，哪怕这两个狐假虎威闲得无聊的军官要求他当众脱了衣服，他也只能对他们言听计从，毕恭毕敬。

　　更何况越来越猛烈的毒物发作已经让他无力对付这两个实际上武功平平的军官。

　　两个军官正在仔细翻找着方思明的行李时，茶馆门口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我说在外面等不到你，原来你还在这里偷闲。”

　　方思明一听那声音，浑身便僵住了。怎么可能？

　　两个军官回头，不由得露出笑脸：“原来是袁雷少爷。”

　　袁雷？什么袁雷？！

　　茶馆里也有别人和袁少爷打招呼：“袁爷好！”

　　茶馆老板寒暄道：“袁爷一脸春风得意，今日生意谈得不错啊？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我们广宁镇是发财的风水宝地。你们晋商脑子活，讲信用，在我们这里一定能发财！”

　　方思明终于鼓足勇气，顺着众人的眼光，往茶馆门口看过去。门口立着主仆两人，仆人是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长相有些孩子气的少年。主人刚刚过了弱冠之年，一身井天蓝的文士袍，头发随意半束在脑后，并没有戴儒冠。逆着从门外透过来的塞北晴朗的阳光，方思明的眼瞳中落下一个潇洒阔朗的剪影。果然是原随云和丁枫。

　　“袁雷”少爷一边走进来一边跟茶馆老板有说有笑：“托您的福，才来广宁镇几天，就谈成了好几笔生意。”

　　痴痴地望着原随云嘴角的一抹笑意，方思明的唇角也被带动得颤抖着微微勾起。

　　方思明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原随云。他这一路走得很累。他不知道自己拖着中毒后越发虚弱的身体，还能不能追上义父，更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见到原随云。所以，这一路上，他一直纵容着自己的思绪，放纵残留在脑海中和肌肤上有关原随云的记忆在一个又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重新鲜明，强烈地炙烤着他如同风中残烛的身体。

　　每次他脆弱的身体对那些记忆起反应时，方思明便觉得他死了才算干净。

　　之所以敢放纵自己的心，不过是因为方思明确信他不会再见到原随云。他上了岸之后，很快蝙蝠岛的变故就在整个江湖传疯了：

　　无争山庄的少庄主原随云竟然就是罪大恶极、嗜血残忍的蝙蝠公子！

　　蝙蝠公子再厉害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几乎没怎么打，就败在了香帅的手下？

　　跟着蝙蝠公子一起离开蝙蝠岛的金灵芝大小姐却自己回到了万福万寿园。而且决口不再提蝙蝠岛的事情。有一次，金灵芝的几个姑姑们追问得急了，金灵芝就说，原随云早死了。

　　难道原随云真的死了吗？

　　不然呢？据说现在蝙蝠岛上一片狼藉，只有几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杂役守着一座破烂的空岛。有人侥幸上了蝙蝠岛，从那里面偷了古玩金银出来，也没见出什么事。要是蝙蝠公子还活着，会允许一群小字辈骑在他头上？

　　无争山庄据说一直闭门谢客，对于种种传言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但是确实没有任何人再见到少庄主原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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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津津乐道于江湖魔头败在香帅手下的故事，但方思明始终心存疑惑：以原随云的聪明，他怎么可能还没有正式对决就轻易一败涂地呢？更何况，蝙蝠岛上最值钱的绝对不仅仅是古玩金银。那些真正能搅动江湖的宝藏到底在哪？他手下的奇人异士们又在哪？原随云本人到底在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金灵芝那句他早死了只怕是个气话。

　　蝙蝠岛上原随云和楚留香虎头蛇尾的对决仅仅是一个障眼法，原随云狡兔三窟，金蝉脱壳，现在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去了。只不过，以原随云的狡诈和务实，大概是不会再把他自己和已经成为江湖众矢之的的万圣阁扯到一起了。

　　原随云趁机遁世而去，他还深陷尘网，两人必然动如参商，不复相见。既然不复相见，他的对原随云的一切渴望和贪欲，便仅仅是一个梦。而梦里发生的事，是无所谓对错的。

　　但是现在，原随云却带着惯常的笑容，在塞北的一家喧哗、翻腾着油烟和沙土味的茶馆里，朝他一步步走来。

　　“你……”方思明脚下发软。

　　“袁少爷”优哉游哉地走到方思明面前，丁枫笑嘻嘻地从翻了一桌子的行李里面拿起一只包袱，把包袱皮扒开一道小缝，笑道：“少爷，他果然把你的衣服带来了。”

　　两个军官一看这架势，也有点懵：“袁少爷，这人是来找您的？”

　　原随云就着刚刚丁枫的话说道：“不错，我托他帮我从家里带些衣服和书信来，也顺便带些口信给别的相识。”

　　“原来是这样。他说自己做生意，可也没带什么像样的货物，我们才觉得奇怪。原来他是给您办事的。”两个军官接着对方思明道，“你怎么不说清楚些，差点误会了。”

　　方思明咬着牙不敢说话，他怕只要一开口，他就会在原随云面前失声痛哭。

　　“二位，我和他有些要紧的话，要借一步说。”

　　原随云说完，扬声对掌柜的说道：“今天这两位军爷的茶钱记在我的账上”，便在“袁爷客气了”的道谢声中，径自揽着方思明的肩膀，出了茶馆。

　　原随云能感觉到方思明的身体迅速热了起来。

　　不知是重遇原随云时精神的震动让他终于察觉到毒药发作引起的剧烈疼痛，还是不期而遇的重逢本身，方思明的眼眶开始湿润。

　　“你带我……去哪……”颤抖的话语既像是抗拒，又像是投降。

　　“别说话。你该好好休息。”原随云贴在耳侧的话语让方思明彻底软了下去。他顾不上管周围的路人怎么看着他头重脚轻地被人半扶半抱着，像是被吸在原随云身上一样，紧紧地靠着原随云。

　　他这才意识到现在的原随云没有用黑布蒙着眼。他行动自如的样子，让别人很难想象地道他居然是个盲人。

　　他想叫一叫原随云的名字，可他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们终于走进一间小院子后，彻底耗尽了力气的方思明在昏然倒地前的一刻，立刻被打横抱起。

　　方思明眼冒金星。那时的他已经受不住任何强烈的刺激，哪怕仅仅是原随云抱得急了些，对已经毒入膏肓的他来说，也是做了几百次过山车一样的强刺激。天知道他这一路是怎么忍辱负重地撑到现在。一片天旋地转中，他听见原随云有些慌张的声音：“思明……？思明，你再忍忍，到家了，思明，我们到家了……”

　　接着整个世界都沉入了潮水涌动一般的轰鸣声中，视野越来越黑，方思明动弹不得，甚至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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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思明已经昏睡了很久。

　　原随云坐在方思明身边，贪恋地俯下身，轻轻抚摸着方思明越发瘦削的脸庞，又顺着方思明的发丝划到枕边：那里放着方思明小心地藏在衣襟里的绸布包。

　　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肯定不是那半张地图。因为刚刚丁枫已经从方思明腰带的夹层里找到地图了。

　　原随云打开了绸布包。解开一层又一层的绸布之后，终于露出了他给方思明的那只青玉簪。和给方思明时相比，簪头被磕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那青玉簪虽然是上品，但对于蝙蝠岛岛主或者万圣阁少主来讲，绝对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若在平时，别说磕出来一个小缺口，整个砸碎了他们都不会心疼。原随云忍不住想象方思明是怎么把这只簪子随身带着，又是怎么在不小心磕出小缺口之后，痛心疾首珍而重之地把簪子仔细包好收着，又好笑又心疼。

　　原来，你心里竟然有我。

　　原随云把青玉簪重新包好放回去。已经长出了一层硬壳的心底下，却有什么柔嫩脆弱的东西，摇摇晃晃地苏醒了。整个人都因此开始刺痛起来。

　　既然这么爱惜仔细，这簪子又怎么被磕坏的呢？答案一定是小骗子这一路吃了不少苦。

　　他又想到了在茶馆里两个军官搜查、刁难方思明的场景。为了隐姓埋名，他这一路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吗？那群人怎么敢对方思明如此无礼？！原随云记得那两个军官的声音。他恨恨地想，如果再让他碰到这两个人，他一定会找好机会，让这两个混蛋死无葬身之地。

　　原随云正在想着，丁枫端着一碗药进来，把药放下，又很是知趣地退了出去。

　　“思明，喝药了。”

　　即便知道方思明已经完全昏迷，什么都听不见，甚至什么都感受不到，但原随云还是想多和方思明说几句话。他后怕了足足半个多月，“万一赶不及”的念头只要在心头闪过，便让他如坐针毡。他总算赶到了，找到了。甚至比原先预想得还要好一点，他还知道了方思明的心意。

　　若是还在蝙蝠岛上，若是方思明醒着，他们重逢便是小别胜新婚，他这会儿早就该和他痛快淋漓地欢爱起来。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哪怕多叫一声他的名字也是好的。

　　可是，方思明的情况比他预想得更加复杂。从脉象上看，方思明离开蝙蝠岛之后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他中了别的毒，而且下毒人就跟毒药是不要钱似的，给方思明下了足足能毒死十个人的量。好在方思明本身内力深厚，又服用过一些解毒药，总算还能撑到这里。然而，万圣阁和蝙蝠岛毒药药理不同，他体内一共有大概十余种毒药，药性彼此相生相克，变化复杂，再加上他极为特殊的体质，竟然形成了一种极为霸道难解的毒性。连见多识广如原随云，也搞不明白方思明的毒怎么会这么难缠可怕，就好像这种毒已经寄生进了他的骨髓，会和他一起呼吸，但最后会把他渐渐杀死一般。

　　原随云估计，要想根除，起码要各种药材不断，精心调理静养一个月才能彻底除掉毒性，若要让身体完全复原，还要再休养两三个月。

　　但这只是最乐观的估计。更大的可能是，这种毒性会逐渐侵入方思明的所有经络，就像当年的子不语侵入他的经络一样。方思明不仅会失去视力，甚至还会失去行动和思考的能力，一直混混沌沌地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如果真是那样，到时他该怎么办？

　　“你这小骗子，真会给我出难题……”原随云一手抱起方思明，一手端起药碗。丁枫做事很妥帖，是等着药刚好还热着，却不烫嘴之后才端进来的。原随云喝了一口药含在嘴里，仔细地哺给已经不会吞咽的方思明，一小口一小口地把一整碗药给方思明喂了下去。

　　原随云抱着方思明呆坐了一会儿。方思明像只木偶一样瘫软地靠着他，依旧气息微弱。原随云忽然想起他第一次给方思明喂粥的场景。那时候方思明刚刚被碰到嘴唇，就生命力顽强地惊醒、呕血，稀粥拌血喷他了一脸。

　　难缠，桀骜不驯，不管什么时候都像刺猬一样扎手，转身就跑，无情无义。小骗子简直气死人。

　　可是此时此刻，气死人的方思明却乖顺地倚在他怀里，随便原随云怎样轻吻着额头和脸颊，用手梳拢着银白色的长发，或者用真气帮他推血脉散药性，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反抗。药喝下去了，血脉也推过了一番，方思明依然和刚刚回到这个小院子时一样，呼吸和心跳都弱得像是已经死了，原随云几乎感受不到。

　　“思明，醒醒，好不好？”原随云近乎祈祷地在方思明耳边轻轻说道，“我错了，我不该只想着不管怎样，让那张地图被朱文圭拿去就好。让他拿到地图的方法有很多。可是你，这世上只有一个。我在你身上看见了我自己，哪怕你和我截然不同……”

　　方思明依然毫无动静，气息奄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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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为什么原总的化名是“袁雷”？

　　答：原、袁同音，这样万一丁枫或者其他人叫错了，别人也听不出来。随雲的雲取上半边，思明的思取上半边。按照攻上受下的顺序一组合，就是“雷”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