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若絮簪

2、玄真

　　云雾缭绕，山路崎岖蜿蜒而上，两座山峰拔地而起，颇有冲破云霄之态。
　　少女的轻功着实了得，不费吹灰之力竟能一跃数丈之高，悬崖峭壁在她眼中恍若平地小土坡，顷刻间便到达半山腰。
　　少女正准备做下一个起跃动作，左脚轻点，右脚正欲发力之时，忽听得怀里一阵悠扬婉转的……天籁之音。
　　“咕噜~~~~~”
　　小男孩委委屈屈地抬起头：“师姐，我饿了。”
　　少女面无表情地把男孩放下，扫视四周确定没有可以食用之物，最终目光落在了男孩手里的白兔身上。
　　卯君浑身一震。
　　“你喜欢烟熏还是火烤？”少女问道。
　　小男孩不明就里，害羞地缴了缴衣服下摆，眨了眨眼睛反问道：“我们吃什么呀？”
　　少女指了指男孩手里的兔子。
　　卯君：“！！！”
　　“不行不行！”男孩立刻把兔子护在怀里，“我要把它送给大师兄！”
　　“……”
　　少女：“到时候我不会帮你收尸的。”
　　男孩似乎不大明白自家师姐的话，歪头虚心求教：“师姐？”
　　“我的意思是，”少女又将小男孩拦腰抱起，袖中忽现一条三指宽的黑色缎带，如同逶迤的蛇尾，一下子缠上正上方一条从石缝中长出的松枝，“回去之后有你吃的。”
　　少女一扯黑色缎带，便又带着男孩飞跃而起。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二人一兔已经出现在了山巅之上。
　　卯君这才发现对面的山峰与他们所处的山峰遥遥相对，宛若一母同胞，难舍难分，唯一不同的是，脚下的山峰皆是清一色的黑色山石，而对面的山峰则全是白色山石。
　　卯君眯起眼睛，看到山崖边缘有两根经久失修的木桩，隐隐约约可见上面布满的刀痕，底端系了两根粗壮的麻绳，麻绳末尾处明显曾被利器斩断，经过磨损已经分叉，现出原先的无数股细小的分支。
　　“师姐，你看对面！”小男孩突然惊叫出声。
　　少女闻声望去，只见对面一众雪白的建筑群中出现了一道光柱，自山峰而起，直破云霄。
　　有凡人要飞升了吗？这一归难道要出现两位飞升的凡人？
　　卯君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样的场面，也十分好奇地盯着对面。
　　光柱中，一个人影正在缓缓上升，越靠近云端，人影的形状就愈加模糊，到了半空竟已辩不清人形。卯君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黑影。忽听 “啪”的一声巨响，光柱向四周炸裂开来，那道模糊的黑影又还原成人形，然后笔直地……摔了下来。
　　“……”
　　“……”
　　“……”
　　什么情况？！凡人飞升都这么风骚的吗？！！
　　男孩眼睛雪亮：“我们是不是成功了？”
　　“哼，真以为自己能飞升啊。”少女语气中满是不屑，“修道之人都是饭桶，成日做着不切实际的梦，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斤两，还妄想成仙？不如脚踏实地，老老实实修武，总有一天能威震武林，独霸一方。”
　　卯君心道：“天时地利人和，果然一归才能真正飞升一人，凡人倒真不如做个轰轰烈烈的武修。”
　　“邵彧，你还在看什么，回去了！”
　　“哦。”名为邵彧的虎头帽男孩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跟着自家师姐离去。
　　与对面山峰类似，他们所处的山峰也有一众壮丽的纯黑色建筑，正中间那座看上去似乎是主殿，大门前的匾额上提了三个别具一格的飞白书——“玄真阁”。
　　少女走到门前，伸手在半空画了个钩状，又分别在东南、东北、西南、西北方向迅速一点，只听“啪嗒”一声，门沿出现了一条缝。
　　邵彧却在此时忽然发问：“师姐，你能用轻功直接飞到对面去吗？”
　　少女回头望了一眼，才道：“怎么可能，连师尊都无法做到。更何况……”
　　前人的沟壑，凭什么要后人去跨越。
　　邵彧没等到师姐的下文，懵懵懂懂地歪了歪头。
　　“你以后就明白了。”
　　二人正交谈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弟子低眉敛目，将门向内缓缓打开。两人分别侍立两侧，恭恭敬敬地朝来人唤了一声：“灵师姐，邵师弟。”
　　卯君这才察觉这所谓玄真阁果然符合那一“玄”字，方才一直同行的少女，以及面前的两人皆是一身玄色劲装，马尾高高束起，举手投足间尽显武修风采。
　　邵彧立刻窜到两人面前，急切道：“师尊和大师兄回来了吗？”
　　女弟子上前一步，道：“月师兄未曾归来，阁主已在天禄轩等候二位。”
　　少女道了声谢，提着师弟的领子便向天禄轩方向跃去。
　　天禄轩内，一青年模样的男子斜倚在卧榻之上，他身披一件狐裘，长发散落下来，遮去了半张脸。听到门外有些微的动静，男子也不起身，只随意将长发往脑后一拢，对门外道：“阿裳（chang），阿彧，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阳光投射进阴暗的屋内。玄衣少女将师弟放下，二人同时上前一步行了一礼：“师尊。”
　　“回来啦，今日阿满倒有些晚了。”男子缓缓坐起了身，对二人道。
　　灵裳正欲开口，忽听身后幽幽传来一声：”借过。“
　　灵裳与邵彧猛地回头，只见一玄衣少年手持一把通体漆黑的铁伞，他手臂微微倾斜，将门外照射进来的大部分阳光都遮挡在伞后。因少年突然出声，二人一兔皆吓了一跳，卯君忍不住从邵彧怀中探出脑袋，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年。
　　从身量来看，少年约莫十岁上下，双手用黑色绷带紧紧缠住，头部与脸部也用同色布巾遮盖住，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哦不，严格来说那双眼睛前也蒙了一层黑纱，看不大真切。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一块行走的黑煤炭。
　　少年方一开口，灵裳与邵彧就自动分开到两旁，主动为少年让了一条路。少年疾步向前，走至屋内阴暗的一角，黑衣与阴影融为一体，这才将伞收起，放在身侧。
　　邵彧将眼睛睁得老大：”大师兄，你吓死人了。“
　　灵裳也小声埋怨了一句：”还悄无声息的。“
　　需知，修武之人，需综合考虑内息、功法、运气等多方因素，可以完全隐匿声息之人，必是有一定武力功底的。
　　卯君倒是不怎么在意被吓着了，不过他的关注点在另一件事上。
　　等等，方才小男孩好像叫了一句……大师兄？
　　卯君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少年，又望了望身边的少女与男孩。男孩明显不满十岁，肉嘟嘟的小脸上一派未经尘世的天真模样；少女则是一副冰冷面孔，却生得十分好看，身形修长挺拔，正是女子最为美好的二八年华。
　　至于那位大师兄……
　　卯君觉得自己有些不能理解这人间的师兄弟排行了。
　　“未在日出之前完事，这不像你的风格。”座上男子揶揄道。
　　“为了逃避给老匹夫拜早年。”角落里的少年回敬。
　　男子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灵裳蹙眉向角落里瞟了一眼，低头沉吟片刻，这才从怀中取出白玉兔，双手呈上，简单陈述雪地之中所见，又道：“师尊，方才小彧与我在雪地里发现了这个。此物系在一只白兔颈间，弟子怀疑是出自素隐观之手。”
　　男子点头接过白玉兔，拿在手中把玩了一阵：“你们当真破了素隐观的阵法？”
　　邵彧立刻大叫起来：“我刚刚瞧见了！对面山峰上有个人往天上飞，然后又……”他用手做了一个夸张的跌落姿势：“又摔下来了。”
　　“有趣。”男子嘴角上挑，将白玉兔收到袖间，转而对着角落道：“你那里如何？”
　　沉默了片刻，角落中的少年道：“醉月山庄机关诡谲，‘兑卦’暗取不得。”
　　“也罢，”男子道，“阿裳，阿满，你们二人戌时来我这儿一趟。”
　　少年与少女同时应了一声。
　　男子顿了片刻，又道：“你二人需各司其职，切莫越俎代庖了。”
　　“是。”
　　“那我呢？我呢？”邵彧急忙问道。正此时，那声悦耳的“咕噜”声再度响起，在略显空旷的天禄轩内被放大了数倍，颇有些鬼哭狼嚎的意味。
　　男子失笑道：“阿彧可愿陪师尊一同用早膳？”
　　“嗯！”邵彧欢欢喜喜地将卯君往师姐怀中一塞，还不忘小声嘱咐了一句：“记得哦。”又屁颠屁颠地跑到男子座前。
　　男子牵起小徒弟的手便向内室膳厅行去。
　　正厅内，角落里的少年复又撑开伞，将伞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迈步走出了阴影。
　　“师兄。”少女出声唤住了他。
　　“何事？”
　　灵裳拎着兔耳朵将卯君提到少年面前：“小彧替你找了个伴。”
　　少年：“……”
　　卯君：“……”
　　此时的卯君全身湿漉漉的，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少年犹豫着伸出手，似乎是在思考怎样接那兔子才不会弄湿缠在手上的黑色绷带。最后他只好妥协似的直接单手将兔子抱了过来。
　　“老妪，我没听错吧？你们特地找了只素隐观的兔子送我？”少年语气中带了几分嫌弃。
　　灵裳抽了抽嘴角，毫不介意的“出卖”自家师弟：“小彧觉得你俩挺像的。”
　　“那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多谢你们找到了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少年的声音听不出多少起伏，“还是只兔子。”
　　“这是小彧送你的新年礼物！给我拿好了！”灵裳额角青筋暴跳，终于忍不住怒喝一声，摔门离去。
　　剩下卯君只能和少年大眼瞪小眼。
　　蒙面少年虽然嘴上这么说着，终归还是没将卯君直接扔下不管。前脚灵裳刚走，后脚他也离开了天禄轩。
　　少年走走停停，最后径直穿过一扇月洞门，其上写有“颐园”二字。被少年抱着行了一路，卯君发现这孩子虽行如疾风，却不喜走大路，特地捡一些弯弯绕绕晒不着阳光的小道走。更何况冬日的阳光并不如何刺眼，这少年却一直撑着那把黑伞，把伞压得极低，将所有可能照射到他身上的光线全都隔绝在伞外。
　　是个天生不喜欢阳光的孩子呢。
　　卯君这么走神的的功夫，少年已经绕过几个拐角。进入堂室内，他猛地将身后的镂空雕花门关上，随手将伞扔到一边，扶着墙角的桌子剧烈地喘息着。
　　卯君贴在少年起伏的胸膛前，感受着不正常加速的心跳，胸中忽然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少年的气息才渐趋平稳，他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将卯君放在桌案上，抬手去解裹在头上的黑布。
　　少年用力一扯，那块布便整个掉落下来，失去布巾的包裹，原本内部包裹的白色长发就此散落下来。少年睁开双眸，恰巧对上了卯君的一双红眼睛。
　　卯君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