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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驻地之时,却发现额娘早已在我的帐中等候。这时见我进来,半只衣袖上尽都被血渍染透,也不多问,只取了创药来替我包好,摸着我的脸呆了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阿爸今日求皇上指婚不合你心意,可你不要怪他,此事皆是我的主意”。又默片刻,道:“那九阿哥心思歹毒,并非好人,你万不可和他牵扯纠缠。”说罢,起身便欲离开。
      我心中大恸,悲戚彻骨,想也不想,扑跪在地上一把抱住她的双腿,哭道:“额娘你为什么从来不疼女儿?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你送我来热河之时,就知道我再也回不去喀尔喀了,可是不是?”
      额娘浑身颤抖,好一会儿才慢慢蹲下身,揽住我的肩膀,缓缓道:“你可知道,当年皇上遣我与你阿爸联姻之前,你阿爸曾娶过一位准噶尔部之女,他二人自少结缡,感情深笃。不料嗣后噶尔丹叛乱,率部进犯喀尔喀,其时土谢图部汗王为你阿爸伯父察珲多尔济,他早已有意内附朝廷,因此盛怒之下,亲手将此女在两军阵前以弓弦绞死。”
      我瞪大眼睛望住额娘,只听得毛骨悚然,额娘伸手替我将鬓角发丝别在耳后,凄然笑道:“这么多年来,我虽只有你一个女儿,但你阿爸一直待我甚好,想来他心底始终为当年之事疚责不已,所以此生不愿再负他人。”
      说罢,慢慢放开我,起身走到帐口处站定,神思游离,怔了半晌,道:“汉朝武帝为绥抚之故,曾以楚王公主和亲乌孙,你可知公主之名叫作什么?”顿了一顿,才又道:“公主名为解忧。”回过头来看着我,面色沉静:“永宁,你要记得,解忧非为解君王一人之忧,乃为解天下黎庶之忧,解万世太平之忧。这也是你的名字取自‘国以永宁’之意,你可懂么?”
      趋回两步轻轻跪抱住我,目中隐有泪光,柔声道:“你总以为额娘不疼惜你……当年我阿玛千里迢迢将我送来蒙古,如今我又千里迢迢再将你由蒙古送走,我怎会不难过……我又怎会不疼你爱你……”话到最后,已是泫然泪下,再也难忍,赶忙站起来挑了帐帘快步离去。

      幽暗的梦里,我的脚下是永远走不到尽头的长廊,困顿着,没有希望,没有方向,耳边只有微弱地叹息传来,似乎是妈妈,又似乎是额娘——“命逢驿马,流徙远方……”

      猛然惊醒,才发觉已是冷汗涔涔,我的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这时,却忽听到营帐之外,正隐隐有唳鸣之声传来,凄怆尖锐,似曾相识,在我的帐顶兀自徘徊不去。
      我心中惊诧万状,来不及披衣,赶忙奔出帐外。果然夜空之中,一只硕大的海东青正自掠过,足上所套的那枚金环一闪,转身又迅即没入黑暗。
      此时,眼前茫茫无际的夜色中,一个身影已牵了马慢慢走到我面前,玄色的袍角随风而动,与黑夜几乎融为一片。方才那只海东青这时斜剌地再次飞过,一个盘旋,收翅立在那人肩头,一双赤黄色的眼睛死死地盯视住我。
      我不由蹒跚地倒退了两步,那人看了我片刻,手臂一挥,那海东青一声长啸,又复振翅而去,不见踪迹。

      那人不待我说话,踏上几步一把就将我举上马去,随即自己也纵身上马,将我裹在胸前的衣袍内,这才道:“你可愿陪我一会儿么?”
      我任他提缰向前,绕开值守侍卫,直走到已看不见营地灯火之处,才冷冷道:“九爷当日放这海东青来我喀尔喀做什么?”
      胤禟哼笑一声,也冷声道:“扎萨克图部当日曾递信来对我说,你阿爸膝下一女素有姿容,现已长大。是以皇阿玛召各部来热河觐见的谕旨一出,我便揣测你家多年之前未能称心如意,此回必定故技重施,因此才驱使海东青传信,要那萨都剌在热河将你拦下。只可惜皇阿玛有意令你喀尔喀三部互相制衡,不可一部独大,所以此计并未能成。”
      说着,伸出手指轻轻绕住我肩头的一缕长发,慢慢道:“不过我却没料到,来的是你。”
      我心头酸涩,不敢回头看他,强自道:“今日那萨都剌又来害人,也是你指使的么?”
      胤禟听了冷笑道:“今日的却不是我。他连丧两子,只怕难以再争扎萨克图部汗位,你说他是不是恨你家入骨?他这是宁拼着在皇阿玛面前领罪,也要拖住你家死在一处。”
      我皱眉道:“他连丧两子,与我家何干?”话方一出口,却瞬间明白过来,大惊失色,不由怔怔愣住。
      胤禟俯下身,用嘴唇轻轻蹭住我后颈,低声道:“我那日去见你,本是想问你,可愿不愿意跟我一生一世……”呼吸渐重,“你不要我动老十三,我自然会放过他,可你呀,这颗心原来却从没有半分在我身上。”
      我心如刀绞,眼泪不可遏制地夺眶而出,反手便想要推开他,可谁知他竟不闪不躲,我手上虽并未用力,但这一推之下,两人却仍是一起摔下马来。

      此时乌兰布统峰顶之上,正是银河万里,皎皎星光尽都映在我与胤禟身上。

      只听他又道:“我初时只当你家意在老十三,可今日才看出,你家竟是剑走偏锋,将这一局押在了老四身上。” 磔磔发笑,伸臂一把捏住我下颏,一字字道:“这可教我为难了,丫头你说,我该如何应对才好?”
      我使劲挣开他手,含泪笑道:“九爷今日已经如愿以偿,将皇太子陷于万劫不复之地,难道还不满意么?”
      胤禟笑叹一声,道:“计谋再缜密,也只推得动顺水之舟,皇阿玛焉能看不出这是连环之计?二哥人望早失,皇阿玛多年之前便已不属意于他,断不会将神器相付,一废再废,不过早晚之间。所以此事,成非在我,实在皇阿玛之心……”

      十月,自热河回来后便一直被拘执幽禁的皇太子胤礽被锢咸安宫。初一日,康熙亲笔朱书谕诸王大臣,云其:“自释放之日,乖戾之心即行显露。数年以来,狂易之疾仍然未除,是非莫辨,大失人心……不得众心之人,岂可付托乎?故将胤礽仍行废黜禁锢。为此特谕”。十一月丁未,以再废皇太子事祭告天地、宗庙、社稷,又遂诏告天下。
      做了四十几年皇太子的胤礽终于还是按照历史的轨迹沉沦进了他注定的宿命。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一个让某些欲念更加灼烈难耐的结果。

      康熙五十一年,就在一场遮天蔽地的大雪中匆匆忙忙地结束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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