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不过梦一场》Secular乐府令

16、潜伏者们

　　把赵枢的朋友们一个一个送回去便回了赵枢家。回到他给我安排的房间洗漱一番，赵枢那小子敲了敲我的门。

　　“进来吧！”我穿着睡衣在床上盖着被子，把手里的书扣在床上，看着进来的赵枢。他脸有点红：“阿谋，我当时倒玻璃上了，后背好像是……”

　　“脱了吧，趴那个小沙发上，也不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咋想的，一天天的争强好胜。”我成功翻出来了医药箱，帮他后背上的伤口清理干净防止感染，便让他出去。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外头的管家保姆啥的指不定咋看我呢。结果赵枢突然就坐在了小沙发上：“小李同学，你是怎么做到能撂倒那么多大汉的？我记得你上次在c市，可是手无缚鸡之力啊。”

　　你才连绑个鸡的力气都没有！你全家绑不了鸡！忍住吐槽，微笑道：“小军爷，人总是要进步的，我师父给我进行了特训，特别耗费体力，宁堂堂少校，双拳难敌四手但是也撂倒好几个了，十多个彪形大汉至少有十个是您撂倒的，我顶大天儿也就整了三四个好伐？”我顿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赵枢，这次的雇主，是你爷爷，你爷爷有未完成的心愿？可是看起来也不像啊，还找老战友去下棋遛弯儿呢。”我皱眉。

　　赵枢整理好衣服，看着我：“您不来我们这当侦察兵都可惜了，虽然我爷爷是雇主，但是真正需要你大显身手的是我大爷爷。就没见过那种为了一个女人终生未娶，都快咽气儿了还念着一个女人的男人。大爷爷老了，在病床上都糊涂了，他都不记得我们叫什么，也忘记了大奶奶早就死了，就是要找她，浑身上下插满管子就是为了见她才提着一口气儿。可她……早就死了，上哪儿找去？我那大爷爷年逾九十，病痛缠身，家里人想让他了无牵挂地走，这才找来了你。”他说得有点乱，但是大概能听明白。

　　我听完他说的话，摸了摸下巴：“你说让我给你大爷爷完成他的遗愿，但是听起来你大爷爷寿数未尽，我这样，可是逆天改命，要遭天谴的啊……”

　　“你想要什么条件？”他开口道。既然他开了口，我不要点什么简直是对不起我自己，同情心这种东西在我身上几乎没有，略微想了想，道：“鉴于你未经过我的意愿就把我带到了夜店，免费帮你打了一架，还帮你处理伤口，明日还要给你大爷爷完成遗愿，这样吧，以后你在的地方和驻地，保证我的安全，可吗？”

　　他点点头：“可以，没想到你还怕死。”我差不点笑出了声：“小军爷，你读没读过《鱼我所欲也》，我就是那种重视生命大于重视义气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活着才有输出！您也理解不了我这种平民百姓的想法，我先睡觉咯，小军爷，请吧。”我的手伸向了房门的方向，请他出去。

　　唉，终于可以睡觉了！我侧卧在床上，脑子里还想着明天可千万别处了岔子，这将死之人和活人的记忆删除一不一样……大抵是今天舟车劳顿，还帮赵枢那个王八蛋打了一架，体力耗费得有些多，还没想完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又是大梦一场起。梦里的我好像那赵家大爷爷的身后灵，他到哪里，我就在哪里。他跟随着同学一起上街游行，高呼“还我中华！”被捕入狱，他的父亲和老师一起想办法救他出来，送他到了东洋，赋予他一个新的身份。

　　留洋归来，他第一面就去拜访了他的老师，老师同他演了一场众叛亲离的戏，他拥有了新的使命——潜伏，为了中华的未来潜伏，他把自己伪装成日军的一条狗，从中周转递出情报，救下无数爱国志士，无数次在日军怀疑和目光中和阎王爷擦肩而过。可是，当他在酒会里受人恭维时，也听到了无尽的谩骂。

　　“这个许恩孚不就是日本人的一条狗吗？！”

　　“就是！狗汉奸！”

　　这个时候，他总会心酸地笑笑，仰头喝下杯中的红酒。一次酒会上，他认识了他此生挚爱——林璇，书香世家的小姐，却因为一次意外再不能说话。他们相识相知相守，她知道他所有的故事，却不知道他的名字不叫许恩孚而是叫赵恩瑞。他满身是伤地回到家，她就替他上药包扎；他满身酒气地回到家，她就为他煮好醒酒汤；他从工作的地方提前回来，她会备好饭菜，有时候还会同他在烛光与月光下跳一曲华尔兹……他从刀枪剑雨中穿过，从血海鬼域中逃生，他知道她在等他。

　　潜伏与革命，总是要有人牺牲的。

　　他亲手杀了他的老师，他的革命的战友，还有无辜的国人……也不能说无辜，每个人都不无辜，可是也没有罪，只不过每个人选择不同，在这个山河破碎身世浮沉的时候，两个表面上站在一方实际上是对立面或者表面是对立面实际上是一个阵营的人对上，总会有一个人消失。适者生存，强者为王，他是个非常优秀的潜伏者。

　　他暴露了——在救下另一个战友的时候。

　　宪兵队包围了他的家，林璇还在家里等他回来。

　　林璇等到他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日军军官拿着证据用生硬的汉语询问：“谁是‘七楼’？”军官目光锐利，直直地钉在许恩孚的身上。许恩孚笑了：“我怎么知道？我这屋子只有两层，哪里来的七楼呢？”军官愤怒了，可是拿眼前的人无可奈何，因为眼前的这个中国人是他上峰眼前的红人，在证据不充足的情况下随随便便打杀了也不好交待。

　　在两个人对峙的时候，林璇走到了两个人中间，抢过军官手里的那一打纸撕碎，然后向军官伸出了双手，又看了一眼许恩孚。许恩孚看懂了她眼睛里的东西，笑着摇头：“阿璇，搞什么啊，回房间去，我和山本队长有话要说……”他还没有说完，却被山本抬手制止：“这是……许君的夫人？”

　　“正是，贱内小时候因为意外而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怎么，山本队长怀疑在下之后，又开始怀疑在下的妻子了吗？”许恩孚的脸上满是笑意，但是那双眼睛却是阴森森得让人发怵。

　　山本正要开口，林璇却拿了一张纸递到了山本眼前。山本愣了一下，接过来，又捡起了地上刚才被林璇撕碎的证据。“许君，冤枉您了，实在是抱歉。许夫人的字迹和证据上的字迹一样，您看看这张纸。”山本把上面有林璇写的字的纸递给了许恩孚。

　　许恩孚就是个汉奸，他不配！

　　当天晚上，林璇的尸体就挂在了城楼上。许恩孚亲手杀死林璇，送走了山本后回到屋子里，抱着和林璇的合照安静地躺在林璇的血泊里，直到天黑。到了晚上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他就像林璇生前一样，怀抱里抱着林璇跳起了舞。其实当时侵略者们已经开始苟延残喘，潜伏者们的黎明也许很快就会到来。可是当侵略者离开了这片领土，许恩孚被当时掌权的党派以汉奸的罪名捕获入狱。中国在当时是分裂的，许恩孚在监狱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他知道，有时候屈辱地活着比有尊严地死去更加需要勇气。他经历过战友的背叛险些丢了性命，也亲手烧了能证明自己成绩的资料抹去了自己在组织内的痕迹……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见证黎明的到来。

　　他听到了——国家成立，彻底解放。他被分配到了一个北方的村子，和其他的村民一样，每天辛苦劳作，平平淡淡，只是没有了她。

　　直到一天，他看见了两个穿着军装的人手里拿着档案袋来到他的院子外问：“这里是许恩孚同志的家吗？”他来到门口，步履蹒跚，他的年纪加上他潜伏时留下来的伤已经不允许他健步如飞，他点点头：“这里就是，请问两位同志找我吗？”两位穿着军装的人向他敬了个军礼，随即，军衔比较大的人打开了档案袋：“老同志，您对新中国成立功不可没！从现在开始，您不再需要潜伏了！这是党颁发给您的证书和勋章！赵恩瑞同志，过几日，会有专门的车来接您回到北平……”其实后来的话，赵恩瑞听不清了，此刻的他现在只想大哭一场。

　　黎明已经到来，可那么多人，却牺牲在了祖国胜利的前夜。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赵枢摇醒的。据他描述，今天早上做饭的阿姨来叫我起床吃饭，但是叫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响声门也打不开就叫了赵枢下来，赵枢找到钥匙把门打开就看见我闭着眼睛但是泪流满面，晃了我十多分钟才把我晃醒。

　　合着我感受到的在梦里内心的震憾原来是赵枢这小子晃我的震撼？

　　“你可吓死我了，我以为你睡死过去了！”赵枢如是道。

　　我还是有点懵：“没等我睡死，你先把我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