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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观音山少女失踪案-10 ...

  •   “好。”

      在沈鹤的请求下,无相大师领着他们三个爬上了东西塔。两个塔皆为五层阁楼式木塔,小寺庙,塔内也没有太多精美的纹饰,栏杆原本漆的是朱红色的漆,十多年过去了,斑斑驳驳的,看上去很沧桑。有些地方,还有撞击过的痕迹。

      他们拾级而上,塔内就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虽然不久前刚打扫过,但这里平时没有人打理,不过一两天,就又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推开门窗,风呼呼地刮,吹得衣袂翻飞,让人冷嗖嗖的。

      东塔高阁有个铁质的烛台,蜡烛宽约会七八寸,用的是星月阁制作的蜡烛,比普通的蜡烛燃得久。

      宋雪影眼明心细,她一路上来暗暗留意:“这里平时罕有人至,竟然要用这样大的蜡烛?”

      “桃花寺虽小,倒不怕费这些银钱。”

      沈鹤在塔顶放声大喊:“啊啊啊啊啊啊啊——”立刻就吃了一嘴的灰。她向谢池做了个鬼脸。

      偏偏无相大师还问:“如何?”

      沈鹤笑着道:“很好。爬上来的途中还听到了释迦牟尼成佛的故事,和尚你口才这么好,不去说书,可惜了。”

      无相大师脸上有了点笑意,他像是在看沈鹤,又像是望向了更遥远的地方:“是吗?以前也没能和你多说说话。”他和沈鹤只有数面之缘,这样的态度实在是有些亲昵了,就像是在和故人说话。

      “那就去你的院子,好不好?整一桌素菜,悄悄喝点桃花酒。和尚你酒量好不好,我师弟可是千杯不醉。”

      谢池笑了笑。

      无相大师颔首。

      桃花寺今日亦无半个香客,寺里的和尚也乐得自在。无相吩咐了因准备了一桌的素菜,又从居所旁的地窖里面拎了几坛桃花酒过来。

      地窖很大,里面的东西琳琳满目,甚至还窖藏了一些冰块。沈鹤看见这个地窖都惊呆了,她笑着说:“你不像是在这里出家,反而像是在此地游幸而已。这样就得了大师的名号?”

      “俗世虚名而已。世人务虚不务实,向来如此。”

      他们胡闹了这么久,住持也不闻不问。沈鹤问道:“我们大白天在这里喝酒,住持不会把我们赶走吧?”

      “师兄向来不管小院的事情。”

      “把那个什么鸟什么叶的茶叶拿来。我要喝茶。”谢池替沈鹤沏了一壶茶,沈鹤笑嘻嘻地替无相大师斟了一碗桃花酒,“和尚,喝茶。”

      无相大师仰头一饮而尽。

      三人俱是海量,半天就喝了两坛。桃花酒花香淡淡,其实后劲挺大。宋雪影有些醉了,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非弹首曲子助兴。

      无相大师房里恰好有一把上好的古琴。

      谢池轻轻扶住她的肩道:“你喝醉了。”

      无相大师皱眉。

      沈鹤全程只喝茶,她毫无察觉,还在那边笑道:“我就说了我师弟千杯不醉,你们都喝不过他。”

      宋雪影推了谢池一把:“那你来弹。”

      谢池没有再推辞。乐,原就是六艺之一。谢池弹琴时目光温柔缱绻,万千情意俱在琴声中。

      沈鹤双手不由自主地和着拍子。宋雪影支着颐,半醉半醒间轻轻跟唱: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本是情意绵绵的凤求凰,在无相耳朵里却如同裂帛般刺耳,震得他心肝脾肺肾俱都大痛。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诵过那么多的经文,当年心痛的感觉也不曾减去半分。无相大师拂袖而起。他快步走到院子,了因还在院子里面伺候。

      他深深几个呼吸:“几位施主喝醉了,煮两碗醒酒汤过来。”

      了因看了看无相大师苍白的面孔,面露忧色:“师叔,你看起来很不好。”

      无相大师面色终于温和了些:“无碍,快去吧。”

      了因很快就煮了两碗醒酒汤过来。无相大师居然还立在院子里。“辛苦了,下去歇着吧。”无相大师伸手接过盘子,亲自将醒酒汤端到谢池和宋雪影面前。

      宋雪影嘟囔着道:“我没醉。”

      倒是谢池并未多说什么,端起碗一饮而尽。宋雪影便也乖乖地跟着喝了,然后趴在几案上几乎昏睡了过去。

      谢池道:“我背她。”

      谢池背着宋雪影先行一步,沈鹤落在后头。沈鹤对无相说:“和尚,这里确实不错,呆着挺舒服。不过,明天我就要走啦。”

      “那便可惜了。”

      “啊?”沈鹤那双好奇的眼睛闪闪发亮。

      入夜后,沈鹤披了斗篷外出。这时,宋雪影还在屋内沉睡。对面的屋脊上伏着一个人,他一动不动,隐身在黑暗中。大约一刻钟后,估摸着沈鹤已经走远了,那个身影动了。

      他从屋顶跃下,并未发生任何声音。他熟门熟路地往精舍走去,寺庙里面精舍的屋子一间挨着一间,他推开了宋雪影房间的房门。

      黑夜中只看到被窝隆起一团,一头秀丽的黑发露在被子外面。那人手一扬,一把银针激,射而出。细微的银光在黑暗中一闪而没。

      片刻后,那人才缓步上前。他一摸被窝,立刻发觉不对。身后有人轻飘飘地从房梁上跃下,像片落叶飘落地上,并未发生任何声音。那人已经惊觉身后危险正在靠近,他伸手推开窗户。窗户外出现了一张俊美的面孔:“无相大师,你好啊。”所有的出路,俱已被封死。

      身后那人燃起了火折子,只听到清脆的语声道:“无相大师这是有异装的癖好吗?您不会到现在还舍不得把面罩摘下来吧?”

      那人终于缓缓摘下了黑色面巾,果然就是桃花寺的无相大师,观音山谈禅问道第一人。

      “大师深更半夜,为何潜入我的房间呢?”沈鹤一边问,一边拿火折子凑近蜡烛,她用手掌半拢着,手指微微蜷起来,像是含苞的花朵。只听“滋啦”一声,蜡烛被点着了。斗室顿时充满了亮光。

      “宋姑娘,我并非冒昧前来,乃是应邀前来。”

      “什么?”

      “凤求凰。昔日司马相如便是用此曲琴挑卓文君,在下焉敢拒绝宋姑娘盛情?”

      宋雪影掩袖笑道:“阿鹤说你口才了得,我当时还不觉得,如今看来,当真是小瞧了你。阁下昔日谈禅论道,也是如此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吗?”

      “姑娘谬赞了。”

      谢池道:“可惜事实俱在,你是抵赖不了了。”

      宋雪影款款上前,她回眸看了无相一眼,无相低眉敛目,静默不语。宋雪影戴上手套,将被褥上的银针一根一根地取了出来,在桌案上一一排开。银针在烛光下幽幽泛着蓝光。

      这银针上面有大量的麻沸散。

      “那这又作何解释呢?总不会是不小心从您袖子里面掉出来的吧?”无相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开口说话,宋雪影也不着急,接着道:“那傍晚的醒酒汤呢?那里面多了一味药,能让人足足昏睡三天三夜。这多出来的那味药,总不会是了因师傅下的吧?您说呢,了因师傅?”

      门外了因和尚跌跌撞撞地爬进来。宋雪影今晚并未用晚膳,他心下挂念,所以他便想过来问问她是否需要夜宵。

      了因和尚脸色煞白,他方才在外面偷听了许久,这时脑子里面乱轰轰的,理不出头绪。

      “小僧……小僧不知……”

      宋雪影向他灿然一笑:“别慌,这不关你的事。了因师傅煮好醒酒汤,您特意亲自端给我们,正是为了在里面加一剂特殊的着料。这味药可是大有来头。”

      无相原本不动如山,听到这里脚忽然挪动了下。

      宋雪影接着道:“好在我和谢兄弟事先服下了百草丹,百草丹虽然不能解百毒,解七八十种毒总是可以的。这点药量,不在话下。”

      “百草丹?你是丹枫宫的弟子?”

      “意外么?你在这里几乎与世隔绝,江湖人江湖事,你都已经生疏了。既然如此,为什么犯下这样的大错?你可知,多少无辜之人因你丧命?”

      “你用不着套我的话。”

      “你既知我的身份来历,事情又已经败露,到现在还不肯回头吗?莫非你还心怀侥幸,想从我们手中逃脱?”

      “事已至此,我又何惧一死?”无相面上没有任何波澜,“我活得够久了,我以为青灯古佛能让我内心平静,不料只是枉然。我实在倦得很。唯一可惜的是,没能手刃了你们这对寡廉鲜耻的狗男女。你可知沈姑娘将你视若姐妹,你忍心背弃她,私下与这个男人勾勾搭搭?还有你,沈姑娘是个至纯至性之人,你竟然不懂得珍惜,实是个得陇望蜀,贪得无厌的蠢人。”

      无相认定谢池背着沈鹤与宋雪影有苟且之情。谢池又气又怒,喝道:“你嘴巴放干净点。我与宋姑娘清清白白。都说佛眼通天,怎料你却是黑白不分,不辨是非之辈。”

      宋雪影扶额,她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只是我们合力演出的一出戏而已,要不怎么才能让你露出马脚呢?我们到桃花寺,便是为了试你一试。”

      了因和尚道:“宋施主,这是为何?师叔从未下过山,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谢池冷冷道:“不曾下山,就不会作恶了吗?若非我们早有防备,我与宋姑娘早已性命不保。”

      了因和尚闻言一怔,他呆呆地看着桌子上面的那排银针,想替师叔辩解些什么,却又发现任何的借口是软弱无力的。朝夕相处十余载,他知道师叔喜欢静坐品茗,喜欢吃一品豆腐,平时是个极爱洁净之人,生活上的细节爱好他无不知悉,但师叔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有何过往,他却着实不了解。

      无相道:“我相信我的眼睛绝不会看错。”

      “每个人都会有犯错的时候。越是聪明自负的人,犯下的错误,可能越为可笑。”

      了因和尚终究是心软,忍不住求情道:“师叔虽然犯下大错,但幸未酿成大祸,二位施主大人大量,可否从轻发落?”

      宋雪影摇头道:“我们设计激怒他,擒下他,另有缘故。那些女子,你究竟把她们怎么了?”

      女子?了因和尚脑袋一下子大了,他脱口道:“是日前发疯的那个女子吗?她——她——她——”

      “是她,又不仅是她。”

      “她是来过我们寺,可是,可是……可是,我听山下百姓议论,行凶者是个身材魁梧,长相凶恶之人。师叔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怎么可能与此事有关系?”

      谢池目光紧盯着无相:“这不过是无相放出来的烟雾弹而已,用来混淆视听,想借此侥幸脱罪。”

      “此事说来话长,得从魏星垣魏公子上山说起。观音山大小寺庙十三间,魏公子早就下定决心,哪怕是把每间寺庙翻个底朝天,哪怕物议汹汹,也要救那些女子于水深火热之中。”

      了因和尚道:“这么说,魏公子这么大张旗鼓,只是为了查案?那他牺牲可够大的。”魏星垣将佛光寺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又派人把守前山后山,信众颇为不满,说虎父犬子还是轻的,连带着魏光曾的官声都被连累了。

      宋雪影微微笑道:“魏公子可是个饱读儒学的谦谦君子,总督大人家教颇严,他可不是孟浪之辈。”

      “那御赐之物,丢了可如何是好?”

      “那不过是个由头而已,其实并不曾丢了什么物件。”宋雪影解释道,“魏公子坐镇佛光寺。原来大家以为,佛光寺人员众多,难免有宵小之辈混迹其中。魏公子带走了处州府衙的大半精锐,结果只抓到了一两个鸡鸣狗盗之辈。在佛光寺一无所获,魏公子以丢失御赐之物为借口将观音山警戒起来,虽说理由充分,但架不住心虚之人杯弓蛇影。不久,山下就出现了一个疯癫的女子,她对身材魁梧,面相凶恶的人瑟瑟发抖。”

      了因和尚道:“对呀,山下百姓都是这么议论的。”

      “这事当然不对。”宋雪影道,“试想,一个疯癫之人,如何挣脱魔爪,自行跑下山去?这自然是有人特意将她放出来的。”

      “可是,难道她会帮着替贼人圆谎不成?”

      “她神智糊涂了,有些记忆是错乱的。哪些真,哪些假,她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不放过任何线索。所以,福慧和尚孤身一人到荸荠寺,却发现那那个寺院里面的人外貌上虽然都符合特征,实际上是一群良善之人。”宋雪影想到李桂兰纤细单薄的身影,心中还是无限同情,“幸好,袁云霆和林薇止在山下发现了一具男尸,她是李姑娘的情郎,已经不幸遇难。我们原先以为,那伙贼人只向年轻貌美的女子下手。便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姑娘想和情郎别无出路,才想到要私奔。他们不为世俗所容。”

      了因和尚道:“即便他们私奔,有伤风俗,他们也没有伤害别人啊。”

      “可不就是有人爱管闲事?当年自己被退婚也就罢了,那姑娘已经死了,他就得了心病,时不时就要发疯杀人。凡是私相授受,私订终身的有情人,他一个也不放过。那些一对对年轻男女,他们来桃花寺,求的是姻缘美满,却葬送在那人魔爪之下。佛门圣地何等圣洁,他却行事毫无忌惮,双手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你在夜里,是否听到这些无辜之人的哭泣声?”

      虽然事不关己,了因还是忍不住掩面,他从来想不到自己栖身的小寺庙,居然滋生了如此多的罪孽。而他日日亲近服侍的师叔,居然干出了这么多的匪夷所思的事情。了因和尚原本和无相站得极近,现在忍不住退后了数步。他凄怆地问道:“为何?”

      “那是他们该死。”无相忽然开口,恶狠狠道,“他们没有伤害任何人?她们岂非违背了婚约,任由与她们缔结婚约之人被人同情,讪笑?尊严被踩下脚下是何种滋味,你们知道吗?更何况,他早已将她视为了自己的妻子,准备爱她,护她一生。一片真情付诸流水。那种万念俱灰的滋味有谁知道?”

      宋雪影厉声驳斥道:“荒谬。”

      谢池道:“你若真心爱护她,便该放她一条生路。”

      无相忽然爆粗道:“你知道个屁。”

      宋雪影道:“我们是不知道屁,这事愿听阁下指教。但事先知道的事情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了因和尚忽然道:“所以,你们上山前,就有论断了?这样先入为主,恐怕也不是事情全貌。”

      “我们怀疑桃花寺并非没有理由。观音山上的僧人,我们都翻阅过度牒。而无相大师,又是一个非常有名的人,很难不让人注意到。这么多年养尊处优,他的相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也怪他二十年前,名头太响。我多方查证,几乎断定他就是兰陵萧氏萧杭生,人称玉笛公子。他在江湖销声匿迹,原来是躲在了这观音山。说来也是巧了,萧杭生二十年前和沈氏女沈瑜订有婚约。沈瑜姑娘姿容出众,沈家又与萧家门当户对,众人便以为他们这是佳偶天成,两家长辈都等着喝喜酒呢。谁知,沈瑜忽然和陈长安私奔了。萧沈两家都是大家族,哪能能容得了这样的事情发生,发动门生故旧大肆搜捕。江湖之大,并无他们容身之地。他们抓到人之后,嘴上说着网开一面,只将那陈长安打五十板完事。”

      了因和尚道:“五十大板也不算太重,能拣回命,也算是幸事。”

      “沈瑜已经同意回家。围观的人以为,世家子倒真有容人之量。五十板子虽重,倒也也不至于要了人性命。”谢池攥紧拳头,“天真啊天真。他们不知道这不过世家的权宜之计罢了。当日陈家人把陈长安抬回去,人看似全须全尾回去了,实则是受了不治的内伤。他挨了两天,吐了两盆血,就伤重去世了。”

      听到这里,无相微微有些动容。这些事情,与他当年从长辈口中听到的,有出入。

      谢池道:“沈瑜听到陈长安殒命的消息,已是到了萧家前来下定的时候。萧杭生欢欢喜喜来下定,沈瑜盛装打扮,在他跟前一剑抹了脖子。再然后,萧杭生就在江湖销声匿迹,观音山上多了一个无相和尚。”

      宋雪影道:“尽管有这些前尘往事,但我们也不能武断地认定萧杭生有罪。到这桃花寺时,这里处处都透着诡异之处。无相做任何事,住持都不敢干涉。因为这桃花寺原本就是萧家所建,住持名义上是住持,更像是萧家物色过来的管事,无相饮食起居,均非常度,还保持着世家子弟应有的派头。那东西塔,常年锁着,所用的锁,更是不可凡响。那是号称鲁班传人的鲁大制所制的天工锁,如果没有钥匙,只能用削铁如泥的宝剑才能劈开。好在萧杭生对阿鹤有着天然的好感,居然肯打开锁,让我们入内参观。此处应是暂时软禁那些女子的地方,地方虽经打扫过,没留下太多的痕迹,但最上方的木板上,看到不少抓痕,应是那些女子奋力挣扎留下的痕迹。人,应该还在观音山,现在被你们转移到了何处?”

      无相负手,他的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用最平静的话说出了最恶毒的诅咒:“故事说的不错。这种践踏他人真心的,男的就该被打死,永世不得轮回,女的就该沦落到烟花之地,世世为娼。”

      “看来你还是觉得沈瑜负了你。”谢池从腰中抽出一把软剑,长袖疾刺,无相根本就躲闪不及,只听“嗞啦”一声,衣服被划开了一个口子,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

      是一枚玉佩,因为常常握在手里摩挲,原有的纹饰都不甚清晰了。

      “还给我。”无相想伸手去够,谢池一闪身,就将玉佩掷给了宋雪影。

      是块好玉,触手生温。宋雪影忽然叹息了一声。“你以为沈瑜移情别恋,负了婚约负了你?沈瑜当年不到二十岁,处事或有不当的地方,但她和陈长安,却并非你想的那样。你与沈瑜不过见过几面,但她和陈长安却是青梅竹马。两家长辈当时也是乐见其成,他们甚至有了口头婚约。你一直将这玉佩带在身侧,也见过沈瑜异常珍爱此物,便以为这是沈瑜贴身之物,所以时时带在身侧,作为纪念。只是你不知,这块玉佩,其实是陈家当年给沈家的信物之一。只不过陈长安父亲忽然去世,为了守三年丧期,这门婚事便迁延了下来。陈长安父亲去世,陈氏家族势力便一落千丈,沈家就犹豫了。后来,你对沈瑜情有独钟,说动长辈上门求娶。沈家立刻抛弃陈家,答应了。要说婚约,沈瑜信守的何尝不是最初的约定?这又何错之有?”

      无相颤声道:“当真?”

      “千真万确。事后两家长辈自然不肯承认自己有错,千方百计地裁剪真相,他们蒙蔽了所有人,任由沈瑜与陈长安被万人唾弃。”

      信如尾生,坦诚无欺,是萧家教给萧杭生的家训。萧杭生也一直笃信不疑。既有口头婚约,又有信物,便不该另缔婚约,白白葬送陈长安和闺女的性命。而萧杭生自己,纵然伤心难过,也许过些日子也就好了,也不会因此种下心魔,从此万劫不复。萧杭生此时脑中闪过很多念头,往事纷至沓来。而那些被他设计幽禁女子的面孔,也一个个地浮现在眼前。她们的低泣,她们的哀求,此刻无比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

      “便是李桂兰,其实她的遭遇尤为可悯。她之所以会和情郎失奔,也是因为她不想嫁给赵家的痴傻儿子,她才十五六岁,不想将自己的一生白白葬送。你身在世家,并不知道人间疾苦。你以为的人间至苦,有时实在不值一提。你也没经历过真正的穷途末路,不知道他们能做到那一步,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取舍。你什么都不知道,却想做道德上的判官,审判世间的男女。你身在佛门,却一叶障目,偏执成狂,那么多女子的一生,被你葬送。”

      他在桃花寺这么多年,虽然熟读经文,却并没有半点佛心。破除心魔之后,往昔的良善一点一点地苏醒过来,只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万死难赎。萧杭生已然知悔,然而此时后悔,又有何用?

      宋雪影字字句句,都像是砸在了萧杭生心房上。他站也站不住,跌坐在地上:“我……”

      这时,有人跌跌撞撞地进来,用力抱着他干嚎痛哭:“师弟,你糊涂啊,你怎么能做下如此多的错事。我有愧啊,有愧萧夫人的嘱托。”

      “母亲……”萧杭生喃喃道,“对,还有母亲,她该怎么办?”当年他决意出家,九头牛也劝不回,王夫人便出资建了桃花寺。她悄悄来看过他几次,他都硬下心肠不见。他听说她在家也开始陪着他吃素。父亲有多房妾室,她一生却惟有他一子。他可以不在意萧家的名望,却万万不能再让她知道这个曾经令人骄傲的儿子如今是如此不堪。

      “无相做下的错事,无相愿意一人承担。”萧杭生忽然泪流满面,他五指蓄力,变得利如刀刃,他往脸上一抹,整张脸顿时血泪模糊,脖子亦抓出了几个血窟窿,嘴巴发出了嗬嗬的声音。像是地狱中的恶鬼,凄厉,悔恨,哀怨。

      他忽然以如此决绝痛苦的方式自截谢罪,实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谢池飞扑过去,握着他的手道:“那些人究竟被藏在何处?”

      萧杭生张了张嘴,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指尖徒劳地谢池手掌中划动了几下。

      真凶已经伏法,而那些无辜的女子尚不知在何处。萧杭生的尸身被白布覆盖着,被安放在大雄宝殿前的空地上。他落得这样的下场,令沈鹤不胜唏嘘。

      寺里的人草草地替他做过一场法事,有人开始收拾包裹,还有些人抱了木柴,一一堆放在萧杭生的尸身旁边。

      谢池皱眉:“这是为何?”

      住持道:“师弟虽然做过错事,但身死罪消。按寺里僧人的规矩,该火化的。”

      谢池道:“不可。此案尚未定谳,他的尸身不可破坏。处州府衙不日就将过来,验明正身。”

      有些僧人已经背着包袱要出寺门了。宋雪影伸手一拦:“这是急着要散伙了?”

      有僧人哆哆嗦嗦地说:“这桃花寺被下了诅咒,不吉利。我们已经向住持请辞,住持准了。”

      住持颔首,他表情哀痛:“诸位施主也知道,这桃花寺,原就是王夫人出资建的。现在师弟不在了,老衲也实在无心再留在此地。这里发生过这么多事,也不会再有香客,不如早早散去,大家另谋出路。总是活着的人要紧。”

      谢池道:“我们并不是要妨碍诸位的前程。只是官府的人还没到,诸位不便有所动作。请大家再忍耐些时候,届时大家要往何处去,绝不会有人干涉。”

      了因和尚忽然道:“我们就听谢施主的吧。寺里的东西,该分的就分一分,攒下的东西也一并带走。单是这些,就要费些时日。这时急急忙忙散伙,也无甚益处。而且就算出了寺门,也会有许多官非。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也行。我忽然想起有几件物件落下了。”

      “我也是。我也是。你说厨房里的家伙,咱们是不是也带上?”

      谢池他们几个武力高强,众僧人自忖打也打不过,当下只能听从他们的安排。众人毫无留恋地散去。只有了因和尚折了回去,他手持佛珠,神情庄严肃穆,正在念往生咒。萧杭生做下无数错事,但他生前对了因确实照顾有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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