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归鸿》谢迢迢

3、皇都

　　天色刚亮，宫门外便驶来了一辆马车，车身朴素没有纹饰，看管宫门的侍卫正要拦下，却看清了驾车的人，竟是御前侍卫的头领，当下心头一震忙指挥着人大开了宫门方便马车进入，望着马车疾驶而去的背影忍不住思索这车中坐着是何等的人物，居然能使那眼高于顶的御前侍卫为其驾车。
　　宫中鲜少有人能够驾车而行，突然来了一辆看不出身份的朴素马车，宫人见到连连退避怕冲撞了里头的贵人。马车停在倚梅宫门口，车上下来一个白须老人和一个少年，宫中的老人若在此定能认出这老人是曾经宫中的常太医，是药谷医圣的首徒，自入宫以来就一直负责着皇上和太后的日常调理，前年向皇上请辞出宫去了。皇贵妃已经病了月余，初时只是寻常的风寒，可按着方子日日服药却不见大好，昨夜咳了血后竟昏了过去，今上闻讯震怒，令宫里所有服侍的人跪到娘娘醒来，又差人请了已告老还家的常太医回来为皇贵妃看诊。师徒二人刚进了倚梅宫，皇贵妃的贴身侍女便匆匆出来相迎，小声对着常太医描述娘娘的病状，路过庭中跪着的众人侧头不忍。
　　常太医仔细地为皇贵妃把了脉，询问了往日皇贵妃的药方，便起身和侍女去后厨看前几日熬药剩下的药渣，眼神示意小徒弟留在殿中看顾一二。
　　“等等，再等等。”此时床榻上昏睡的人突然出了声，小徒弟闻声望去，床上躺着的女子仍未醒来，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蹙着眉呼吸也沉重了几分，因久病而消瘦的面容苍白。
　　可是她还要等什么呢，小徒弟垂了眼，抱着师父的药箱想着。
　　今上尚是太子时曾去丞相府拜访，遇见了与家人一同赏梅的皇贵妃宋念，那时的她二八年华，面容清丽，一首咏梅才情卓绝，今上一见钟情，便去先皇那讨了恩典。太子已有正妃，丞相原是不愿自己的嫡女为侧室，想找了由头推了这门婚事，皇贵妃不知从何听了消息，一个人跪在丞相屋前，只道女儿愿意。自那年皇贵妃十里红妆嫁与今上，恩宠从未少过一分，前几年有个新入宫的妃子嫉恨皇贵妃，仗着自己母家手握兵权制衡于今上，当时丞相府身陷贪墨指控无暇顾及，便想趁此机会陷害皇贵妃，想让她恩宠尽失。没想事情还没做下，今上便到了，狠狠惩治了妃子一党，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对皇贵妃，是寻常儿郎的倾慕之情，无关于她家世，若想借着前朝的势力对其不利，也别怪我将后宫之罪怪罪到前朝去。”
　　皇贵妃本就喜静，自那事以后，除了与原先太子府里一起服侍过今上的几位娘娘偶尔见见，再也未在后宫行走。
　　“七殿下，您慢点。”
　　小徒弟站的腿脚发麻几乎以为要睡过去的时候，殿中的寂静被打破，一个锦衣少年急急地冲破杂乱人声，向塌前跑来。小徒弟以为他就要跪在床前大哭之时，少年却突然站定，怔怔地望着皇贵妃的面容，随即又转身往殿外走去。快要步出门口时突然指着小徒弟说，“你，我就在殿外候着，母妃醒来你要第一时间喊我。”
　　少年剑眉星目，身量修长，因着一路奔跑额上有了薄汗，眸中的慌乱已经被尽数压下，此时一眼望来只让人觉得有一股威压。小徒弟被如此一指，下意识点头应下。
　　齐瑜去上早学的路上听闻母妃晨间咳血昏迷，差了侍卫去给夫子请假，便一个人急急地往倚梅宫去，进了殿中见到母妃毫无血色的面容仿佛冷水浇顶，路上脑中盘桓了半天的话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他怕扰了母亲赶紧退出殿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我可能要失去母亲了。”这个念头方一出现在脑子中，便再也压制不住。可这宫中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脑中浮现出母亲温和地望着自己说自己的瑜儿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的情境，他又拂不下面子来痛哭。待到脑中稍清明，抬眼望向院中才发现跪了一地的人。
　　“这是为何？”
　　“殿下，皇上说宫中人看顾不力才使皇贵妃病情愈重，便让他们跪到皇贵妃醒来再做惩处。”侍卫说道。
　　“罢了，母妃宽厚，若是醒了也绝不愿为难他们的。让他们别跪了，好好做事，去去这宫中的病气。对了，我宫中还有一些膏药，都赏下去吧。”
　　此话一出，院中的人皆是松了口气，又磕头谢过七殿下才彼此搀扶着站起来，低着头都退下了。常太医此时从后厨出来，面色不是很好，又往皇贵妃屋中去了。齐瑜一个人站在廊下，少年心性忍不住胡思乱想，听着自己母妃屋中人进进出出，父皇请来的太医似在为母妃施针，低声在说着什么。
　　“七殿下，皇贵妃醒了。”过了许久，小徒弟从殿中探出头来唤齐瑜。皇贵妃正在侍女服侍下支起身子服药，转头看到齐瑜进来，便温柔一笑，此一笑中能让人窥见其往日风华。齐瑜再也压制不住内心悲恸，跪在母亲塌下拉着母亲的手大哭。常太医见此情境便轻声告退，带着小徒弟往乾坤殿向皇上复命。
　　“行了，多大的人了，母妃没事。”皇贵妃此时也红了眼眶，轻轻拍着自己儿子的背安抚道。母子二人说了些体己话，外面便有人传皇上来了。齐瑜擦了擦眼角，站了起来，朝自己的父王行了礼，又稍站了会儿便告退了。
　　“十一，我母妃的病……”回去的路上齐瑜侧头对他的侍卫说道，刚哭过一场的少年眼中仍是湿润的，他回想起常太医从后厨走来时的神色以及父皇眼中的震怒，总觉得母亲表现的太过平和，似是在瞒着他什么。
　　“属下明白。”
　　少年抬起头，望着将要落雨的天空，总觉得自己漏下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在隐隐的不安中回了自己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