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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宋斯铭住在十里弄八十三号,青阳县菜市场东面的一条弄堂里。
      菜市场一圈摆摊的都住十里弄,杀鱼的,卖猪肉的,脏水往巷子里一泼了事。
      一场阵雨后巷子里下水道的臭味翻滚上来,巷子前后闭塞,味道散不掉,居民进出都是捏着鼻子。宋斯铭路过工地时,捡了几块板砖搁在书包里头,到八十三号门口,把砖头按一步间隔摆好,额前的刘海垂下来,黑色书包吊在脖子上危险地甩来甩去,里面统共也就一本推理小说,一张缴费单。
      板砖一直放到八十三号门槛到巷子出口的干燥地面上。
      完事后他拍拍手,在校裤侧边蹭干净。旁边有家杂货店,老板下巴有颗痦子,常年眯着眼,一双小眼睛闪着精光,家里排三,后来开了店,人家都喊一声三老板。三老板招呼宋斯铭:“小宋,等你叔开门啊?”
      “嗯,钥匙搞忘在学校。”宋斯铭趴到玻璃柜台上,看了眼墙上的钟,还差一刻钟就六点了。现在还是夏天,天要七点才黑尽。“三老板,拿包红塔山。”
      “啧啧啧,年纪轻轻就抽烟。”三老板一边伸手去够香烟一边说,“我像你那么大烟屁股都没碰过。”
      宋斯铭递过去二十块纸币,三老板找钱倒是快。
      撕掉塑料包装,宋斯铭掏出一根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肺里立刻被尼古丁充斥包围,三老板靠在柜台噼里啪啦打算盘,几根胖乎乎的手指头出人意料的敏捷。
      挂在路灯顶上的广播正在放着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
      宋斯铭跟着哼了一段,他听出来是卓依婷唱的,那是以前他爸最喜欢的女歌手。脸圆圆的,笑起来像水蜜桃。宋斯铭不喜欢这么甜的女孩,他确切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班里顶着大光明马尾的学委倒是中意他,常常来找他借东西,不是借尺子就是借橡皮,好像她自己没有似的。
      宋斯铭靠在杂货店的日光灯下看修真小说,慢慢吐出一团烟圈,烟雾是散的,不像严赟,轻轻松松能吐完整一个圈。
      不远处传来一阵摩托轰鸣声,三老板的算盘声停了,他眯着眼望了望前方的人影,推了宋斯铭一把:“小宋,你看看,那个是不是你叔?”
      暮色深沉,严赟着黑色摩托车靠近,一排排路灯在他身后相继亮起,好像都在为他开道。他戴着一顶黑红相间的头盔,跨下车时,灰色的工装外套散发出浓浓的机油味,他把摩托车停在杂货店门口,跟路灯锁在一起。这一带的车子都停在巷子外头。
      宋斯铭迅速掐掉烟,拽了拽直往下垮的书包带子,上前两步:“叔。”
      严赟他摘下头盔,一头短发还没恢复形状,此刻正东一撮西一撮乱翘着,齐整的眉毛下一双眼睛里有点红血丝,他回头看宋斯铭,他个子比宋斯铭高一个头,虽然在笑,但看人时很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你不进屋干吗,在外头喂蚊子啊?”
      宋斯铭没有正视严赟,严赟也就比自己大七岁,他不想仰着头看他。
      他盯着挂在车把手的头盔,没有直接提忘记钥匙的事:“我回来拿点生活费,下个月要报名了。”三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感觉到,但没有回头。
      严赟从后备箱拿出菜,他回来时买的青椒猪肉豆腐丝还有一条鲈鱼,宋斯铭一星期才回来一次,该补补身体。宋斯铭自觉上前接过几袋。
      回家路上,严赟倒是发现地上多出来的板砖。他看了宋斯铭一眼。宋斯铭很瘦,肩胛骨在校服上顶出来,套在校服里的身体,好像在海里飘荡的一只小船。
      月亮悬在他们头顶,宋斯铭低头时,两个人的影子一前一后倒映墙面上,好像叠在了一起。
      “要多少钱?”严赟突然问。
      宋斯铭拍了拍书包,笑了一下,表情轻松了点:“回去给你看。”
      走出两步,肩上一沉,严赟突然把手搭在他肩头按了按:“斯铭,你决定了,就报三加二,不后悔?你以前成绩那么好,不要受你爸妈的影响。”
      看着宋斯铭放空的神情,严赟慢慢回想起最初认识宋斯铭的时候。
      严赟是8岁那年,被父母丢在马路边的。抱养他的那家人从跑长途的火车司机手里花五千元把他买下。他已经记事了,那家人也没逼着他改名。顶上还有个儿子,叫宋辉,年纪比严赟大五六岁,成天追着要严赟喊自己哥哥,也很照顾他。但宋辉成绩不好,中学读到一半就带着个女人跑广东打拼去了。
      严赟初中毕业后就在青阳的修车厂打工,再后来,养父养母过世,他开了自己的修车厂,大约两年前的某天,严赟在修车厂忙得汗流浃背,一起干活的人喊他:“老板,有人找!”他从汽车底下钻出来,看到两个民警领着一个男孩子走到他面前。
      他打量男孩的同时男孩也在打量他,严赟没从男孩脸上看到少年人常有的桀骜,他就站在一团热辣辣的日光下任由严赟的目光扫射,嘴角还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半晌,他开口先打了个招呼:“叔,我是宋斯铭。”
      民警说他哥哥宋辉,宋斯铭的父亲因为杀人坐牢,严赟忘了判多少年,反正是一辈子也很难再出来。民警说是情杀,严赟回头,宋斯铭离得很远,坐在修车厂门卫边上的长板凳上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纸杯,脸上神情也是淡淡的。
      严赟收养了他,但宋斯铭说什么也不愿意把名字放到严赟的户口本上,他一笔笔记着账,说将来会慢慢还清严赟的钱,那本账本做得比严赟修车厂会计做得还细致。
      宋斯铭在原先学校读书时常常拿年级第一,到了青阳这座教育水平落后的小城,他的成绩居然一落千丈,严赟思来想去都觉得是被影响了。他劝过几回,宋斯铭应得很快,但不像是真正听进去了。
      夏天夜里知了声密密匝匝,像一张铺开的天罗地网。
      一进堂屋,宋斯铭就把书包丢到桃心木长椅上,没骨头似的靠上去,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声。“叔,我今天站了三个小时公交,腿都要断了。”
      严赟点了支烟,围上围裙在厨房忙活,高大的身体在逼仄的厨房里有点伸展不开:“这有啥累的,你叔我当学徒那会儿啊。”宋斯铭抬头,看到他举着一把菜刀突然凑近,刀上还都是鱼的血,吓了一跳。严赟见他从长椅跳起来,笑了笑,差点没咬住烟:“你就这点胆子,你叔我跟着师傅那会儿还修过殡仪车呢。”
      宋斯铭笑了:“殡仪馆的车不都是政府管的,你们那修车厂能接这种活?”
      锅里水烧开了,严赟把烟往烟灰缸一摁,对宋斯铭点点手指:“你还别不信,就我师傅以前那修车厂,还真能接到这种活。”他进厨房捣鼓了会儿,宋斯铭闻着香味跟着钻进,探头探脑看菜色,他没严赟高,每次都要稍微踮脚,上身晃晃悠悠,下巴有意无意擦过严赟的肩膀,锅里红烧鲈鱼喷香扑鼻,宋斯铭深深吸了口,蒜瓣,大葱,花椒,豆豉和鱼肉的香气混在一起,他顿时觉得饿得不行。
      宋斯铭还在不停吸气,严赟觉得耳朵痒嗖嗖,一把拍开宋斯铭的头:“头伸那么长,也不怕我一刀下来,给你切来一块儿下锅炖了。”
      话语还是笑笑的,宋斯铭在他身后杵了会儿,也嫌挤得很,又躺倒长椅上看小说。过一会儿菜还没好,严赟也没出来,小说也看不进了。
      红烧鲈鱼,真香,宋斯铭把书盖住脸。
      方才严赟的话依稀在耳边响起。
      “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你想学什么,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宋斯铭闭着眼,他想到学委亮亮的额头,想到卓依婷的歌,想到父亲,他有一段时间没去监狱看他了。黑暗里他的脑袋里塞满了种种事情,这些事情不断膨胀裂变,像要拼命挣脱他的大脑桎梏,独立生活。
      他突然把书拿开,明亮的光线突然涌入他不禁眯起眼,天花板有几个旋转的黑点,他慢慢适应光线,才发现黑点是几只飞蛾在绕着灯泡转圈,他盯着那些个飞蛾,觉得自己好像也变成了其中之一。
      严赟端着菜出来时,宋斯铭已经躺在长椅上睡着了。
      少年人的侧脸线条流畅干净,早成和执拗像一把利剑,在宋斯铭身上反复切割。他的眉眼还没长很开,鼻梁就有了驼峰,身材还没有变得结实,就要承受风霜。最终他也变成一把刀,没有刀鞘,迟早伤到自己。
      他的手落到宋斯铭的肩上,拍了拍。
      “斯铭,菜好了,吃完饭再输。”
      那么十来分钟里宋斯铭居然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沙漠和胡夫金字塔,又想起听人说金字塔是埃及政府后来建的,在梦里他跟人大声争吵金字塔的真伪,那人挑衅他,用手打他,再睁开眼时,却发现那只手变成了严赟的手,洗过以后还有点点鱼腥味。
      宋斯铭端起饭碗时,刚睡醒还不是很清醒,说起话来口齿不清:“叔,你的手好臭啊,没洗干净吧。”
      严赟给他夹了一筷子粉条炖肉:“吃饭还管不住嘴。”
      “还不让说。”宋斯铭含着一嘴的米饭:“法西斯。”
      严赟掀起一边的嘴角笑了笑:“行,那条鱼还没起锅呢,你别想吃了。”
      宋斯铭大惊失色:“叔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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