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逐火》简狂

4、-Mark-02-（下）

　　-Mark-02-（下）

　　进入八月份后，东京都跟着了场大火似的，气温飞速攀升。
　　奥罗拉之影的再启动指日可待，隐形浪人的核动舱也初步清理完成，转入甲板作业。连日的暴晒和持续的暑热，急剧消耗着所有人的精力。而预测中的兽袭，像死死压在头顶上的巨石，容不得人片刻喘息。
　　日子于是也就这么过。
　　厉兵秣马，枕戈待旦。

　　很快，第三次驾驶员选拔开始。
　　深谙月岛德性的指挥官卡捷琳娜亲自出马，跟老部下耗了一整天，才把这位晒得略微发蔫的麻烦精请到现场。
　　他们到时，影山和日向正打得火热。这两人驾驶的鸦喙，是日本基地现存速度最快的四代机甲，在敏捷和灵活上可称极致。与此对应，他们走招的频率也非常之快，木棍交接发出清脆的击声——拿月岛的话来称赞就是：“看杂耍也没这么痛快”。
　　毋庸置疑，这一组向来是东京Shatterdome的门面。

　　迟到的指挥官等他们同时收手，才开始说话。她先是简单称赞了榜样，再介绍目前几台机甲整修情况。她顺着提供的资料逐一强调，只在最后一项卡顿片刻，平静地继续念了下去：
　　“奥罗拉之影的救生舱，只有一个。它位于主副驾中央的控制台后方，是我们两位设计师苦思冥想，格外加上去。”

　　月岛站在卡捷琳娜侧后方，别过脸并不直视神色各异的众人。他的十指在身前交叠，做出一个典型的自我防卫的姿势。

　　“她是俄制机甲，起初并不配逃生舱，我不知道在座各位是否明白，这代表了她的上任驾驶员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战斗。而我希望，接下来进入舱内的游侠，有足够的勇气配得上她的荣耀。”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特意朝他调转过来，她的声线也一如既往地刚硬坚定。
　　“你说对吗，Kei（萤）。”

　　方才隐隐的窃窃私语一下消失了。
　　素来伶牙俐齿的青年好像没能消化这到底是夸赞还是讽刺，低垂的眼睑不肯泄露丝毫情绪。
　　他奇异地沉默了。

　　指挥官没有介意他不礼貌的缄默，正身站好，宣布比试继续。

　　点到名的两姐妹，犹犹豫豫上前一步。她们已经确定为回声军刀的正式驾驶员，如无意外，随时可以选择放弃参比。
　　而她们手中的哨棒还没捂热，就被插队的黑尾铁朗讨要，交了出去。

　　“我们先开始吧。”
　　他这样说道。
　　懵懂的搭档迟疑地接过他递来的武器，偷偷望了一眼终于扭头开始看向场内的维修总负责，嘴里微微发苦，摆出惯常起手的防御姿势。
　　他们对打了十分钟。不同于以上两组，他们的组合有着基地内其他搭档惯有的毛病，与其说是默契更像是大量对战塑造的肌肉反射，一板还一眼，规范到可以做培训新人的教科范本，无端地惹人败兴。
　　受刚刚指挥官猛烈发言的影响，周遭一直保持着刺耳的静默。
　　停手时，年轻的副驾或许冥冥中已有预感，忍不住嚎啕，抽噎地教人牵了回去。

　　场面再度喧闹。

　　只有月岛仍旧自矜人设，不开腔不发言，不关注不好奇。
　　他身边跟着的助手在一旁认真勾画记录，还是那位桐岛。他手中的资料表由上司亲手整理，包含几位后备驾驶员的偏好特技，详细程度令人咋舌。薄薄的十来页纸很快翻完，只剩临来指挥官强塞进来的那张。
　　小助手张张嘴，底气不足，纸上的名字像块含在嘴里的热炭，吐不出也咽不下——严重怀疑总BOSS和大BOSS不是有旧，而是有仇。

　　总BOSS也不瞅他这个小可怜，威吓洪钟有力：“念！”

　　“月岛！！……萤……”

　　“……哈哈，看来是最近太忙，我都幻听了。诸位加油，我先告辞。”
　　月岛微微一笑，扭头就走。
　　“就那么害怕吗？”
　　女将官抽走另一张资料，一句话就把人钉在当场。

　　“这种程度的挑衅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也不要这么无情的，月月，”那张表上的主人今天特别擅长插话，越众而出，还贴心地多拿了一只长棍，“黑尾前辈让你一只手哦——”
　　“照顾你自己吧！”
　　不会被挑衅，月岛萤这样宣称着，扯掉外套，踢掉鞋，光脚入场。他脸上还有晒红的痕迹，连额上的汗都是刚干。

　　黑尾铁朗双手擎棍，这天还特别擅长武斗教学：“我们相斗，就好比大脑左右互搏，不为一争高下，而是巩固默契……”

　　一条长棍迎面抽来，舞舞生风，击在另一支哨棒正中，发出牙碜的闷响。格挡的木棍受力过猛，表面凹出小坑。老教师踉跄两步，虎口一阵痛麻，暗暗吐了一口气。

　　“不教了？”
　　显然，他的学生早已成才，还颇懂揶揄。

　　“当然教！”
　　黑尾在熟悉的兴致盎然中，久违地摸到不同以往的兴奋点，右脚画圆回撤，上身微拱，两掌合实，掌心的棍便化作条枪，枪尖挑衅地双点地。
　　——一定要教。

　　月岛便应邀。
　　箭步欺身上前，棍势笔走龙蛇，急风骤雨。枪尖怼枪尖，枪尾撞枪尾，顺下盘一路上挑，落点纷乱，来势汹汹。
　　然而他的眼神依旧是静的，乃至尤甚于平常。
　　——上一次；他不禁怀念。
　　木棍平滑的表面擦过肌肤，又痛又热；体内的水分伴随剧烈的交锋大量排出，又粘又湿；
　　对手、队友，攻势无孔不入，守备无懈可击，如同两股交替上升的气流，快速而热切。

　　他与黑尾铁朗相识于两年前。当时他规定的锻炼已经做完。傍晚的训练室人声鼎沸，响亮的呼喝似乎已成某种令人生厌的约定俗成，提醒自己激励他人。彼时，黑尾已经是东京基地当之无愧的顶梁柱，以为他也是新来的驾驶员，硬生拖着人多做了半个钟头。
　　他那时的笑容与这时候的一样，月岛想，狡诈、精到，像是老于捕猎的猫科动物。

　　黑尾棍势抢过，月岛白皙的上臂红出两道，跟他刚抽在他胳膊上的如出一辙。痛想来是痛，但密集的棍击撕不开顺畅坚固的防御，猛进高歌唱到一半转而力竭声嘶：月岛萤已无暇他顾。
　　黑尾打蛇随棍，一通猛扎，内外夹击，阴损的专挑麻筋儿打，就给他剩半边身子负隅顽抗。

　　攻守易势。

　　黑尾眼中的火星，还在剧烈烧着。
　　他的“对手”冷静、理智、克制、专注，熟悉他的花招，也时刻提防着狡猾的猎人，更没有一丝一毫提前退场的打算。
　　然而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月岛任何暴烈、喷薄的情绪，或许有一瞬是被冒犯遭侮辱的，但最终，都结成了厚实冷凝的冰面，用以掩盖之下湍急险重的激流。
　　从没有一次对战，令他如此心幡鼓动血脉喷张。
　　——拜托，这可是萤啊。
　　拳脚相搏，痛味过后酸胀漫溢；呼吸接壤，水汽散尽欲念横生；
　　伙伴、朋友，恋人、伴侣：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许是被察觉到了什么，黑尾大腿在缠斗中冷不丁挨了一棍。
　　他索性狡猾笑着哀叫起腿软，趁机锁死月岛更不稳固的下盘，哨棒顺此一路上挑斜插，拧住猎物挣动不止的右臂，压实喉咙，推高下颌，将白净净热腾腾的食草动物钉在了训练室的榻榻米上。

　　两个人姿容狼狈，气喘吁吁，分不清谁更惨些：也可能并肩，注要定做游侠史上跟搭档玩命动真格的唯一一对。
　　而他们又挨得实在太近，近到一转眼就能望尽对方眼底，近到难以控制剧烈动摇的心跳，近到肉贴着肉，呼吸藏着呼吸，连以往错综复杂的思绪也交缠纠织在一起，分不清是谁先迈的那步。

　　——一时猎人，一世游侠。

　　周围观众后知后觉跑上去拉人。

　　黑尾的汗珠悬在鼻尖，颤颤又巍巍，终于在此刻落了下来。
　　它顺着月岛扬起的下巴掉入侧颈，在大动脉上，惊心动魄地滑了一跤。

　　一场不和气氛的棍棒加拳脚，至此终于暂告一段落。

　　指挥官卡捷琳娜三两下勾去原定的驾驶员，将填好的名单交还给助手小哥。黑尾恶趣味的笑容配合月岛不甘心的白眼，着实有些意外之喜式的美味。
　　新出炉的两位驾驶员被人群所包围，庆贺声中，只有月岛发现了老上司的离去。

　　足以匹配她（Aurora Shadow）的荣耀。
　　他忍不住合上双眼，擦去颈间依旧炙热的汗水。
　　那一直都不是一个承诺。

　　一时猎人，一世游侠②。

　　兜兜转转好几年，月岛萤，终究还是回到了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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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②驾驶员也被称作“游侠”，原文Jaeger：德文，猎人；中译时有游侠、贼鸥等不同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