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逐火》简狂

3、-Mark-02-（上）

　　-Mark-02-（上）

　　大量人流物流的涌入，使东京港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

　　总负责的两位年轻人首当其冲，仿佛眼睛睁着，就有数不清的资料要看文件要签。
　　技术顾问孤爪研磨从前线“退休”的那一刻就恢复了十足宅男的风格，极擅长熬夜干活儿，鸡血过后就就近睡办公室。装备部总长月岛萤重压之下仍保持着自己良好的作息，一天雷打不动吃饭睡觉六个点，锻炼休闲两刻钟，像一台精密设定的机器。
　　同事便长吁短叹，好奇他专注而持续的精力从何而来，跟随的助手组尚且三班轮换，但他总是在封闭的舱内一待一整天。

　　替班的助手面上犹有倦容，大概脑袋也不够清醒，一不小心问出了声。
　　月岛还在研究舱门，闻言特意转头看向过往话不多的助手。
　　“对、对不起！我去洗把脸！！”
　　修复数据良好，大BOSS许是心情不错，居然没追究他一时溜号，还好心好意给出回答：“是——热爱吧。”
　　这下助手小哥脸也不必洗，直接吓醒。
　　“不过你的看法挺有趣，”月岛抽出第三组数据重新核对，闲话家常地说了后半句，“我可是原来一直被嘲笑光长个子体力奇差来着。”
　　“……是这样的吗？哈哈。”
　　“是的哦。”

　　月岛的耳机适时响起，帮助汗如雨下的助手小哥度过一劫。他不知为何有些窃喜，小心翼翼去偷看高大的上司，想着总要再找补点儿话。
　　然而方才舒缓平静的月岛，态度急遽蕴起雷暴，面色也沉得过分——大概是通话那头，操作舱里那群人整修不当惹怒了他——助手也就乖乖做鹌鹑，没再兴起用私事套近乎的念头。

　　但是他的使命不允许这位可怜的助手小哥认怂。刚刚来的路上，东京基地的指挥官卡捷琳娜上将还专门嘱咐，提醒一定要装备部到场观摩机甲驾驶员二次选拔，一定得是负责人。
　　“那个，总长……”
　　月岛低头看他，脸色尚算平和，但后者仍吓得抽噎一下——这一位大概是助手班里经历最浅胆子最小的了。
　　“那个，时间……”
　　“时间？”
　　“那个，第二次选……”
　　“我刚想跟你说，第三组数据需要二次验算，系统坐标反馈敏感不足，兔子追得再深点。”月岛把文件夹塞回他怀里，久违的提早收工。
　　助手小哥见人要溜，也顾不上害怕，跟在身后小跑，叨叨起指挥官指名要他去现场看，直到到了宿舍门口也没停下。月岛不慌不忙地左一句知道右一句可以，径直开门往里走。
　　他的助手抬脚，人却没跟进去。上司在公私分明方面是出了名的冷酷严苛。
　　“我对打架没兴趣。”他解释道。
　　“那！”
　　“我先休息了，桐岛君，祝晚安。”笑着推上了门。

　　徒留助手小哥一个人望门兴叹，不知该不该高兴上司记得自己的名字，认命朝格斗训练室走去。

　　于是这天，驾驶员的二次选拔会，技术装备部代理总长月岛萤依旧没有到场。
　　俄裔女性指挥官，卡捷琳娜为人刚毅性情暴躁，这一次也不吃惊了，抓过助手桐岛手里的资料，看也不看，问也不问，当然，脾气也是忍住不发。

　　他们都猜，是因为她和他有旧，才容忍月岛一而再再而三地老虎嘴上拔须子。据传，她五年前在海参崴基地遭遇事业重创，不得与远走日本重起炉灶，整顿远东防线。两年后才从俄国引渡一批老手下，许多技术人员，包括月岛萤在内，都是那时候进入东京港的。
　　但据传也就是据传罢了，她的精力还被牵扯在新驾驶员的人选上。
　　由于上代驾驶员牺牲，新游侠花落谁家反倒成了目前最棘手的问题。

　　毕竟东京正式在役驾驶员满打满算只有五个。

　　驾驶鸦喙的影山和日向是固定组合。他们在训练时总是首先热身，两个人对起战来丝毫不像柔和的你来我往的沟通交流，势均力敌的互殴是常备戏码。
　　其次是新人姐妹花，血缘上的优势令她们默契十足，实打实你一拳我一脚，勇猛之下更像斗舞，非常赏心悦目。她们近来正在适应回声军刀的操作系统，只等机甲维修完毕。
　　而此前还能时不时满基地磕闲打屁的黑尾铁朗，被指挥官一纸特令中断假期，召回了驾驶员的训练当中。他和孤爪老是最后亮相，一个实在不想动，一个就意思意思，打一套比老年迪斯科高级不了多少的猫猫拳，也算对得起幼驯染的情谊。只是这对搭档拆伙后，便再也找不到一个副驾驶，可以十足匹配给黑尾铁朗。
　　这位主驾尽管作战狡猾功勋彪炳，更乐于支持发小拥有自己的职业追求，却称得上基地内对此事唯二不走心的相关人员。

　　——就仿佛这件事真的同他无关似的。

　　这场选拔一如他们平常的训练正常开始，到最后场面却没往常那么和谐。
　　前两组人漂漂亮亮暖好场，就轮到了惯会做人表面光的黑尾。那一刻，不知他怎么就忘了自己的处世恒言，既不装老家猫也不是吉祥物了，揍得几个小孩五味杂陈。
　　这哪里是个“一向待人热忱”好人来的？

　　最终，指挥官愁得满脑包，维持了首次选拔的原判——疼得最厉害笑得最凶小家伙，还是跟在老猫后头的那条小傻狗——一边期望两人继续努力磨合敞开心扉，一边在别的基地寻找合适的人选。

　　于是磨合的指令言犹在耳，月岛萤本周已经第五次被某位游侠堵在宿舍门口。
　　大概真的是太热，月岛的长袖衬衫系在腰间，上身黑色内衫紧紧贴合，脖颈还泛着细密的汗珠。进入冷气充足的基地内部时间不久，他的眼镜上还蒙着一层雾气，只能揪起T恤下摆草草擦拭眼镜。
　　无精打采的黑尾前辈蹲在他门边，目光专注盯紧瞬间露出的细腻白净的腰腹。

　　“月月你，居然有腹肌啊——”
　　“啊？”
　　“月月你腹肌真漂亮！”

　　四下无人，黑尾的称呼又从阿月变成了月月。月岛已经在“爱称”上跟他纠缠了两年有余，实在没力气跟某人计较一次两次“不经意”的“脱口而出”。

　　“进来坐。”
　　月岛划开门，拿了听冰咖啡，将买回的蛋糕摆在盘子里权作招待，就自然而然地跑去换掉外出的私服。

　　黑尾为难地看着罐装上显眼的“超浓缩”，不意外听到浴室传来嘱咐。
　　“喝茶自己泡。”

　　入夜未久，忙碌的基地依旧人声涛涛。但一旦合上铁门，多数的噪音都会被拒之门外。
　　宿舍不大，私人物品收拾得相当干净：错落摆放的怪兽、恐龙模型手办，几本志怪的书，零星乱画的草稿，以及同工作完全割裂的音乐爱好。萤的耳机窝在床头，耳机线却卷在被子里，小巧的播放机长时间无人关停早已耗干电量。

　　黑尾自己倒完水，一副好似在自己的田地里挑瓜的模样，再度参观起来。
　　他得到月岛许可进入私人空间在这年的春天，此后的每一次都像第一次。

　　“让我知道再偷拿东西出去炫耀，我就报警的，”月岛也不总是剑拔弩张的，累了的时候更愿意自己待着，但是可怜巴巴的老黑猫总不能视而不见，“跟笨蛋组炫耀，不知道他俩会跑过来跟我告密吗？”
　　冲了个战斗澡，他只有短发微有水气，顺手打开黑咖，从冰箱里掏出一颗草莓布丁。
　　“谁让这里是大BOSS的城堡呢，谁进来都忍不住的。”黑尾铁朗煞有介事地开玩笑。
　　“……没事的话……”
　　“啊啊啊啊，有事有事。你今天下午出去玩了？”
　　窝在矮桌前小口吃着布丁，月岛漫不经心地朝斜上方看去：“嗯，临时休假。”
　　“自己给自己假？”
　　“头儿给的。”
　　“指挥官跳脚的样子可不像给你假期了。”
　　月岛啜下一口咖啡，苦得皱起眉。黑尾铁朗就顾不上挖苦，把桌上的巧克力蛋糕推给他，解苦。
　　“我不吃巧克力的。”
　　不吃那干嘛买，“……这颗草莓给你。”黑尾扒拉扒拉装饰草莓上的巧克力硬壳，把草莓插给他。
　　月岛萤便一边嫌酸一边嫌扒得邋遢，一口吞掉了那可怜的半颗红果。
　　“是是是，下回给你买整个儿的。”
　　年长男人应和着，去翻他随手从外面带回的一摞传单。警备以外，普通人的生活依旧普通地过着，今日商店五折，明天聚会迎展，七夕节的活动还剩最后一周，烟花大会的预演已接踵而至——看上去热闹、丰富。

　　他那一瞬想问他要不要一块去祭典。
　　但就以往的回答，这次多半也是：不去，没意思。

　　“烟花大会我不去的，人太多了，”月岛凑上前看那份黑尾捏在手里的传单，提前给出答案。他拿勺子将剩余的半块布丁搅成小块，好像已经吃饱，“离预测的兽袭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月，最近工期太紧。”

　　黑尾同那位新配的副驾驶的磨合，事实上，不甚顺利。
　　他们格斗训练室里付出大量时间，谈陈交流，却总是事倍功半，Drift系统测试同步率一直维持在及格线出头，动作也一直被间歇性的震颤纠缠。黑尾甚至无法准确解释别人在他脑子里诡异的感觉，那简直像整个右脑失去了知觉。
　　“难道说黑尾先生的魅力光环失效了？”
　　萤知道了一定会这么说。他是整个基地里最了解这套系统的人之一，每次操作服的最后检查都要经手。

　　游侠先生纵使履历资深，脸皮厚重，也没法违心推卸责任。

　　——但是感觉不对，也是事实。
　　——太热烈、太迫切，太过积极主动。

　　眼下，这位小家伙不负所望，每天虐菜似的仍旧死性不改，眼巴巴傻乎乎地跟在成年人后边非得培养默契，仿佛生命中除了加训还是加训。

　　“最晚的要到九月底哟？”
　　而两人都明白，黑尾每天往月岛宿舍里跑是为了躲谁。
　　“……到九月再说吧。”
　　布丁吃完了，月岛叼着勺子，剩余的半罐咖啡终究没喝。桌上的石英钟紧赶慢赶，敲了整整九下。

　　“小狗要来找你咯。”
　　年下的男生抽走他的传单，头微微后仰，看向坐在旁边床上的黑尾主驾驶。
　　“你陪我我就再练一个钟。”
　　年上的男人便弯下身，凑近了靠床坐的月岛大忙人，调侃他，然而话意却并非作假。

　　“不要，我可不是体力笨蛋。”
　　“难道不是因为打不过我才不想练的吗？”
　　“……从您嘴里讲出来真火大。”
　　“……哇哦，月岛君的自知之明……”
　　黑尾的话没说完，敲门声就突兀地横插了进来。也让仰起脸和俯下腰的两个人同时下意识调整了坐姿，面朝前方别开了呼吸。

　　黑发青年起身去开门，顺手收走了摆在矮桌上的盘子。另一位浅茶发色的则突然童心爆发，细细抿上了嘴边的勺子，归拢大小不一的彩色传单。
　　来人叩门时战战兢兢，见开门的是黑尾反而松了口气。
　　元气满满的声音极具辨识度：“月岛在吗？”
　　“阿月在哦，月……”
　　“不找他不找他不找他。”橘发一闪而过，随即换成了偷偷摸摸的低语，“我们想找黑尾前辈一块儿加训。”
　　“就算再怎么说……”

　　“加、油，主将。”
　　月岛的声音从他旁边响起。黑尾转头看去，只见他从冰箱里又掏出来一块蛋糕。
　　“月月月、月岛！”影日组二人汗毛直立，活像陷入警戒的猫鼬。
　　高个子男生拿勺子指指拐角只藏了个脑袋的新任副驾，笑着将仨人一同关在了门外。
　　“你们俩要害死我了。”黑尾的鸡冠头终于变成斗败了的公鸡。
　　“什么，”边上的天然直影山还在发懵，问也问错人，“这不是他宿舍吧日向？”
　　“你可闭嘴吧小飞雄。”

　　门外，黑尾轻轻叩了几下，只道晚安，没有再进来的意思。

　　屋内，月岛听着隐约的人声渐渐远去，再看看手中拆掉包装盒的小蛋糕，彻底失了胃口。已经隔夜的点心溜了一圈，又回到冷藏室。它的主人几乎没有迟疑，将用过的餐具冲洗干净，便回到了床上。
　　室内光线逐渐减弱，它似乎还听见那么一句不成样子的自嘲。
　　“月岛的自知之明。”
　　像是一声声痛苦而急促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