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第三章

      文丞开车把凌夕送到医院,不出所料,风寒感冒引发炎症导致高烧,再加上凌夕原本就体弱,这次高烧来势汹汹,十分凶险。文丞办完住院手续,医生给她检查是否还有其他并发症。

      期间,凌夕一直高烧不退,反反复复,昏迷不醒,化验结果是肺部感染。文丞自觉有愧,天天一大早就到医院探望,守在病床边陪伴照顾,连医生护士都一度以为他是病人的亲人或男友,只有文丞自己心里明白,他是在赎罪。

      时间一天天过去,凌夕高烧也渐渐退去。她幽幽转醒,双眼微微睁开一道缝隙,视线模糊不清,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抹黑影。她口干舌燥,嗓子干哑,喉咙的干涩让她猛地咳嗽起来,“咳咳……”

      声音引起黑影的注意,他转身快速走过来,倒了杯水,轻轻扶起她,把水杯递到她的唇边。

      凌夕抿了一口,慢慢吞咽,感觉喉咙得到水的滋润,舒服多了。她缓缓喝下整杯水,人也终于清醒过来,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待看清对方,她十分诧异:“怎么是你?”

      “那你以为是谁?”文丞放好水杯,将她又轻轻放下躺平,问道:“还要喝水吗?”

      凌夕摇头,扫一眼周围,“我在医院?”

      “你发高烧了,我送你来医院。”文丞在病床旁坐下,伸手摸摸凌夕的额头,烧已经退了,温度也变正常,只是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憔悴。

      凌夕双眼定定地注视他,半晌说道:“谢谢。”

      “别这么说,如果不是我执意带你看日出,你也不会生病。”

      “日出很美,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风景。”凌夕由衷说道。

      文丞微微一笑,站起身,“我去给你办出院,等会儿送你回家。”说完便走出病房。

      凌夕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她住院这段时间虽然昏昏沉沉,但偶尔也有意识,她知道身旁一直有个人,当时不确定是谁,现在可以肯定是文丞。对于文丞这个人,凌夕内心充满复杂。她知道文丞接近自己另有目的,她猜疑提防他,但不可否认他三番两次救了自己,也帮了她许多忙。

      生病期间,她好像做了很多梦,有父母的,有凌然的,也有自己的,让她分不清是梦还是记忆。医生和高洁也无法断定她什么时候恢复记忆,因为这种创伤很难治愈,或许是暂时,或许是一辈子。不过这次高烧似乎让她的记忆有所恢复,也算因祸得福。

      她起身下床,走到窗边,看向窗外。记忆中,她也住过院,不是车祸,而是更早之前,那时自己旁边似乎也有一个人,但她记不起来是谁。

      文丞办完出院手续回到病房,见凌夕站在窗边出神,提醒她一句,“可以出院了。”

      凌夕回神,见他帮忙收拾自己的东西,她敛下所有心绪,说道:“好”

      两人离开医院,文丞开车送凌夕回家。

      车在凌家大宅门口停下,大门顶上的仪器识别出凌夕的车牌,门缓缓自动打开,文丞把车开进去。

      他第一次进入传说中的凌家大宅,有些好奇。要知道,能进来的人少之又少,这栋房子经常出现在娱乐版块和商业新闻里,充满各种传说和神秘故事。

      停好车后,文丞跟着凌夕走进大宅,眼前是一座恢宏气派的欧式建筑,可令他奇怪的是,这栋大宅很安静冷清,似乎没什么人,因为他从进来到现在一个人影都没看到。按说这样的豪门高宅,家仆帮佣只多不少。

      “怎么没人?”文丞问出心里的疑惑。

      “我一个人住。”凌夕看着眼前的大宅,眼神深幽,情绪复杂。

      闻言,文丞双眼瞪大,一脸惊讶,“啊!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也是,这毕竟是你的家。”

      “家?或许吧。”凌夕轻声呢喃。

      文丞起初有些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这是凌家大宅,是凌夕的家。不过也太冷清了,“那也应该有保姆清洁工吧。”

      凌夕没再回答他。

      两人穿过前庭花园走到正门,凌夕掏出钥匙卡,插入卡槽,卡槽旁缓缓打开,凌夕附上手掌,扫描确认掌纹无误后发出轻微的“滴”声,门就自动打开。

      文丞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房子?看着大门挺普通的,开门竟然需要专卡和掌纹才能打开,未免太夸张了吧。不过,他想想自己的身家和凌夕的身家,一对比,发现这种多重防护还是有必要的。

      进门后,文丞在门厅换好居家拖鞋,一路好奇四处张望,大宅里比他想象的还要气派豪华,装修,布置,摆件都很考究,就连小件的器物也很精美,更别说这所到之处价值不菲的中外名器古董私藏,普通人难得一见。凌家的收藏他只在拍卖会或专业杂志上见过。他忽然有些明白韩彬和高洁为什么处心积虑控制凌夕,身处在凌夕这种富贵家庭,他们二人的积蓄根本称不上财富。

      文丞心细,发现房子里一尘不染,从干净程度来看,这里并不是没有佣人保姆,只是现下恰好没在而已。他四处观赏游览,完全把这里当成博物馆。

      凌夕进入自家大门后并没有在客厅逗留,甚至没往客厅看一眼,而是直接上楼,走进自己的卧室。她扫一眼房间,面无表情,径直走向床榻,和衣而卧。就像整栋房子的东西,唯有这张床是属于她的,其他东西她根本不愿触碰。

      不多时,她沉沉睡去。熟睡的凌夕似乎已经忘记文丞的存在。

      文丞见凌夕一进家门就上楼,没有任何地主之谊,甚至连一杯水都没倒,不过他是好客的客人,乐意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回到客厅,发现客厅的茶壶里有满壶温热的香茗,心想这凌家大宅的家佣就是和别家的不一样,瞧瞧,家里一尘不染,壶里随时有茶,超级周到贴心。

      他自己倒了杯香茗,闻一闻,茶香沁人,品一口,入唇回甘。他执着小茶杯慢慢品茶,观赏这欧风浓郁的大宅景色,总觉得有些违和感。

      他走到大厅中央,抬头看墙上最显眼的地方挂着一个老座钟,座钟下面是一副动物标本,动物头颅上还挂着一根鞭子,估计是凌夕父母在国外打猎的战利品。

      他又走到大厅另一边的书橱和置物架旁,看上边摆着很多照片,墙上是一幅巨型全家福照片,微笑的富豪夫妇,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尚在襁褓的是凌夕,而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叫凌然,那是他们收养的孩子。

      文丞盯着照片,神情若有所思,这时,他的鼻尖似有若无地飘过一缕幽幽的有些熟悉的味道,文丞不太确定,他轻轻嗅一下,瞳孔骤然张大,神情惊骇莫名,还有一丝不敢置信。他立刻掏出手绢,把还没喝的香茗倒在手绢上,打湿后掩住鼻子。

      他惊异地环顾四周,立刻冲出客厅,打开大门跑到门廊处,重重地深呼吸几口,甩几下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片刻后,他捂住鼻子重新踏进这栋房子,一路谨慎地微微嗅一下,发现他所到之处全部弥漫着致幻迷香,区别在于有浓有淡。

      他疑惑,难道说整栋房子都熏着这种罕见的迷香?

      他眼前出现重影,知道是自己吸入少量迷香导致的,连忙踉踉跄跄跑到大厅,用茶水打湿手绢后,灌下整壶香茗,这才好受些。

      他紧紧捂住鼻子,重新打量起这栋房子。刚才他是被这豪宅华丽的外表迷惑,如今以他专业角度的视线仔细观察,这里的装饰和摆设都有问题,有浓重的迷惑暗示作用。

      他视线扫过大厅的照片,发现全是养女和凌氏夫妇的合影,三人笑容灿烂,一派和睦温馨。再如大厅的配色,暗沉的东西容易使人心情阴郁,而过于炽烈的颜色会让人莫名烦躁。总之,文丞觉得如果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就是凌氏夫妇有精神错乱之嫌。

      文丞觉得,关于凌家深宅内斗的网络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观这一室阴谋足以窥探一二。虽然致幻迷香可能是佣人所为,但这专业级别的装饰摆件又是谁的杰作呢?

      文丞抬脚想离开这栋诡异的房子,可脚步一转,不由自主地走向楼梯。不看到她安然无恙,他始终无法安心离开。

      他掩住鼻子,经过的每个房间都打开看一眼,虽说是走马观花,但也把该看的不该看的东西尽收眼底,默默记在心中。

      走到凌夕的卧室门口,见门没关,凌夕就躺在床上,好像已经睡着。他象征性地轻轻敲门,见凌夕毫无反应,便自觉走进去。

      眼前的房间让他心中纳闷,就凌夕的身份而言,这卧室未免太过简陋狭小,与这栋豪宅的奢华格格不入,就是普通到极其寒酸的样式。而不普通的地方就在于,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充满催眠暗示意味,大到寝具,墙画,窗帘,小到杯子,装饰品,就连玩具都没能逃过,这到底是谁的手笔?简直滴水不漏,算无遗策,该佩服对方的周密,还是感叹对方的心机。

      嗡嗡……

      文丞正在思考,口袋里的手机忽然振动,他掏出来一看,显示‘老陈’。他看一眼床上不知是昏迷还是熟睡的凌夕,眼神怜悯,叹口气,转身离开。

      走出大宅后,文丞深吸一口气,终于感觉胸口不再憋闷,脑袋也清醒了不少。这时,手机又响了起来,看着手机显示,文丞在想要不要跟老陈谈凌家致幻迷香的事,他毕竟是警察,这种违法的事应该报警。可是他犹豫了,心底有个声音阻止他轻举妄动。

      他遵从内心,接起电话,恢复往日的吊儿郎当。

      “陈大警官,今儿个不忙?怎么有空想起我。”

      “扯犊子,你在哪?找你有事,正经事。”

      “我啊,在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

      “管你在哪个犄角旮旯,老地方,不见不散。”

      “得令”

      文丞回头看,大门已经自动关上,他眸光深沉难辨。自己和凌夕认识时间不算短,但接触的时间不算长,他对她学心理的动机好奇,对她的身份好奇,如今更好奇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安排这个局。他想,或许是凌夕拥有太多财富,让人垂涎不已,但这不应是她该承受的原罪。

      文丞走到凌家车库,动作自然地拿出凌夕的跑车钥匙,打开车门坐进去,启动,开出,离开凌家大宅,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不问自取的盗窃行为。

      跑车敞着篷,呼啸而过,留下一地打旋的漫天灰尘败叶,朝着老地方奔去。

      老地方是他和几个兄弟经常聚会谈事的地方,当然,他们的老地方有很多,比如,吃饭的老地方,谈正经事的老地方,谈不正经事的老地方,比比皆是,极其丰富。而这次,他们要谈正经事,所以那老地方就是一间茶楼。

      车很快就开到约好的老地方,文丞抬头,见陈警官已经提早等在那里,正朝他看过来,两人隔空打了个招呼。

      他晃晃悠悠走进茶室,在陈警官怪异的眼神注目下,悠然地坐在他对面,端起泡好的茶水喝一口,砸吧砸吧嘴,咕哝一句:“不如凌家的好喝。”

      陈警官盯着文丞,见他品完茶后自言自语,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于是好心打断。

      “那车是谁的?”

      “凌夕的,你五年前侦办那起交通案的凌家独女。”

      “是她。你们怎么认识的?看来关系不错。”

      “她学心理,我正好是讲师,关系嘛,纯洁的男女普通朋友关系。”

      “好了,不提她,我找你帮忙。”

      “啊?”

      陈警官见他一脸吃惊,忙左看右看,见茶馆里没人注意,压低声音继续说:“前段时间截获一批入境毒品,源头不明。”

      “果然是江湖有人好办事,那我能帮你什么?”

      “我觉得事有蹊跷,想让老魏帮忙,你懂的。”

      “我就不明白了,咱仨都是兄弟,你俩天天掐,到头来还不是捆一起?”

      “我跟他八字不合,可我俩跟你八字投缘啊,帮不帮?”

      “帮,说说你的想法,我也好跟老魏转达。”

      “那批货反复过境多国,抹除源头后入境,像刻意为之,我想让他查清过境和接头信息。”

      “这事你们警方不能查吗?老魏只是私家侦探。”

      “跨省都难,何况跨国,只要能捣毁他们,我什么方式都会尝试,毒品的危害太大,他们这次试水,下次呢?”

      文丞明白他的担心,他只是觉得老魏纵有通天本事,那也只是个侦探,老陈这事说白了很危险,他不想老魏涉险,但也不想让老陈失望,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老陈不会想到这种离谱办法。文丞左右为难。

      与老陈见完面,文丞就给老魏打电话,跟他详细转达老陈的警民合作请求,末了还强调是有偿合作,行情价,这才让气哼哼的老魏语气缓和下来,答应帮忙。

      不过文丞还是提醒他这事很危险,让他三思。老魏却语气轻松地说没事。

      文丞再三斟酌,最后还是跟老魏说了凌夕和凌家的事,他想听听老魏的看法,他毕竟是侦探,对阴谋诡计应该有自己的一套判断。

      “老魏,你觉得谁是幕后?韩彬和高洁还是那个养女?他们都有动机。”

      “证据呢?文子,你如果对凌家的事感兴趣,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说说,或者帮你调查清楚,满足你的好奇心。不过,凌家的水很深,你别插手,离得越远越好。”

      “你知道凌家的事?”

      “皮毛而已,但也足够要命。文子,听我的,一定不要插手凌家的任何事。”

      文丞听老魏说得郑重其事,玄之又玄,但他丝毫不怀疑老魏话里的真实性和严重性,他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况且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严肃的告诫,文丞不能不重视。他只是个普通人,再好奇也抵不过性命的重要,刚半只脚踏进凌家,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入夜,漆黑如墨的天空,星月无光,狂风大作,云朵像被鬼魅驱赶,迅速向天边逃窜。路边大树被刮得猛烈摆动,哗哗作响,路灯一闪一闪,在树影晃动下明明灭灭,最终“嘭”的一声,四周陷入黑暗。

      凌家大宅院外,狂风卷起吹落的枝叶,朝大宅猛烈拍打,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伴随着呜呜而响的风声,让人不寒而栗。

      任凭窗外狂风肆虐,凌家大宅里却一片死寂,唯有一个人发出轻缓呼吸,才昭示这是一栋活人住宅。

      凌夕从昏沉乏力中醒来,四周一片黑暗,她打开灯,走下床榻,拉开窗帘,窗外黑沉沉的,显然已经入夜。

      睡了一天,她感觉腹中空空,转身下楼走进餐厅,毫无意外地看到餐桌上已经准备好晚餐。她打开盖子,果然还是一荤一素一汤,一成不变的晚餐,还冒着热气,但她知道,如今这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凌夕坐下,一边品尝着孤独的晚餐,一边抬眼淡漠地看着窗玻璃,那上面映出疯狂摇摆的黑色树影。

      这是她的家,她最熟悉不过的地方,可也是她的囚笼,心底最惧怕的地方。

      吃了几口她就放下,转身离开。凌夕并没有去客厅,而是直接上楼,走进卧室重新躺回床上,闭上眼睛,慢慢的,呼吸均匀,她又陷入沉睡,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幻象。

      窗外,狂风依旧喧嚣。

      凌晨十二点,大宅客厅的墙上,巨大的座钟准时敲响。

      铛铛铛……

      沉闷的钟声响彻整栋大宅,仿佛要唤醒某些沉睡的东西。接着,是一阵卡啦咔嗒的关闭和落锁声。

      房子里所有门窗忽然被自动严密锁死,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这种自动保护系统只会每天晚上十二点整自行启动。

      听到大钟的铛铛声,凌夕双眼猛然睁开,再一次从沉睡中醒来。但如果仔细看,她的双眼是呆滞无神的,她直视着前方,身体机械地走出卧室,走下楼梯。在楼梯的拐角处,她忽然停下,头微微侧偏,眼睛木楞楞地盯着客厅的方向,似乎那里有什么吸引着她的注意力。

      客厅里,她的父母和姐姐正在看电视。姐姐坐在父母中间,欢声笑语不断,父亲微笑着伸手轻轻抚摸姐姐的发顶。母亲把刚切好的水果插起,分给父亲和姐姐,好一派欢乐温馨的景象。

      发现她下楼,三人不约而同停下动作。姐姐给她一个挑衅的笑容。父亲板起脸孔,骂她废物,不学无术,丢凌家的脸,母亲只是淡漠地看她一眼,转头对姐姐露出慈爱地微笑,母女俩低头耳语说笑。

      那笑声和骂声刺痛凌夕的心,她木然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默默走下楼梯,朝餐厅走去。

      这时,餐厅传来姐姐的撒娇和笑声,还有父母状似无奈的宠溺妥协,她走进餐厅,见父母和姐姐正在用餐。

      母亲瞥见她进来,怒道:“磨磨蹭蹭,干脆别吃了。”

      她小心翼翼在三人对面坐下,低下头,沉默地吃着面前的餐食,却食不知味。她紧紧捏着餐具,忽略对面的其乐融融,把所有情绪缓缓压下。

      “你的礼数,你的用餐礼仪呢?怎么不学你姐姐,凌家不养没礼貌的粗俗女人。”

      母亲的呵斥让她猛然抬头,恰好对上坐在父母中间的姐姐的目光,姐姐朝她微微一笑,那种饱含轻蔑的笑意让她一怔。

      她内心深处隐隐生出一丝愤怒,呆滞的目光和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她面露狰狞,猛地站起来,冲出餐厅,跑进厨房,从一个小洞钻出去,跑到她的秘密之地,那是厨房后门的小花园。

      她开心的时候就会在这里种花,生气的时候就会把种下的花拔掉,她现在非常生气,疯狂地拔起那些花草。等拔光周边所有的花草,发泄完心中的愤怒,她又恢复面无表情。

      这时,她隐约听到远处传来喵喵声。她躲在花架阴影里,踮起脚尖,顺着声音方向远远窥视前方。

      那里,姐姐正在逗弄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咪。那猫咪小小软软的。她知道,那是父亲买给姐姐的。不管姐姐想要什么,父亲都会毫不犹豫给予。

      母亲打开一个盒子,拿出一条漂亮的裙子在姐姐的身上比划,那条裙子真是美极了。凌夕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因为洗太多次而褪色的旧裙子,心头涌起强烈的嫉妒,一滴眼泪悄然落进土里,她紧咬牙关,忍住不哭,转身爬回厨房。

      她重新上楼,走进卧室,她难受得想放声大哭。

      忽然,‘呜呜呜’的叫声吸引她,她低下头,发现脚边趴着一只小奶狗。她蹲下抱起它,抚摸它瘦弱的小身躯。

      这只小奶狗刚出生不久就被遗弃,不知如何闯入凌家,她见它缩在那里瑟瑟发抖,饥饿和害怕也只敢‘呜呜’地小声叫唤,她把它偷偷带回卧室。

      “你爸爸妈妈也不要你了么?那我们做好朋友吧。”

      她轻轻抚摸小狗软软滑滑的毛。小狗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在她怀里渐渐安静。

      “你在干什么?”尖锐的呵斥声吓得凌夕手一抖,小狗掉到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听到姐姐的声音,母亲急忙跑过来,睨一眼瑟瑟发抖的凌夕,又看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狗。母亲吩咐跟来的女佣:“快把这个脏东西扔出去。”她盯着凌夕,冷冷地说:“凌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带回来养的。”

      小狗被女佣拎起来,它那湿漉漉带着惊慌无措的双眼和凌夕对上,她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不久,她见到小狗的尸体出现在路中央,已经被过往的车辆碾碎。

      凌夕泪流满面,两眼渐渐带着恨意,双拳紧握,声嘶力竭吼道:“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东西,为什么要抢走我的一切,我恨你们!”

      吼完之后,她静静地坐在地上,片刻又恢复面无表情。她重新站起来,呆滞的眼神直视前方,动作机械地准备下楼……

      凌夕一遍又一遍重复经历自己曾经的经历,在只有她一个人的大宅里不停地游走,奔跑,大叫,哭泣。

      窗外疯狂摆动的枝丫,还在不停拍打着大宅的窗户,企图唤醒陷入梦魇中的痛苦之人。

      清晨,天亮了,风停了,阳光穿透薄薄的纱帘,温暖床上蜷缩着的女孩。

      铃铃铃……

      一阵门铃声响起。

      凌夕眼皮微动,缓缓睁开。感觉脑袋昏沉闷痛,她抬手扶额,发现手臂酸乏无力,她想起身下床,顿时浑身酸疼疲倦,就像运动一宿,过度劳累一样。

      听到门铃声,她本想置之不理,但那扰人的铃声响个不停,让她心烦,头也更疼了。

      最终她还是强撑起床,衣服头发凌乱,黑眼圈浓重,眼睛半眯,一副欲醒未醒的迷蒙,汲着拖鞋,脚步虚浮下楼。

      门铃声很有毅力地持续着,大有不开门就誓不罢休的劲头。她却依然不紧不慢,强忍不适。

      一打开门,凌夕就看见一脸阳光的文丞站在门外,朝她微笑,晃晃手中的钥匙,“昨天借用你车。”

      说完,文丞见凌夕萎靡不振,精神恍惚,惊讶问道:“你一宿没睡?怎么这幅鬼样子。”

      凌夕没心思跟他闲扯,转身往回走,径直朝楼梯走去,她现在头又晕又疼,只想回卧室继续补觉。

      文丞看她像游魂野鬼一样,想也没想追上去,一把把她拽住,拉出门。

      凌夕烦躁地挣扎,吼道:“你干什么?”

      文丞紧紧抓住她不放,“带你去个地方。”

      凌夕想也不想就拒绝:“不去。”

      鉴于之前爬山的阴影,凌夕对文丞所说的地方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想挣脱文丞的手,却被他紧紧拉住。

      “你放开。”

      “不放。”

      文丞一弯腰把她抱起来,快步冲到车旁,把她塞进车座,系上安全带,关上车门,动作一气呵成。

      车缓缓离开凌家大宅,凌夕转头盯着文丞。“你又发什么疯?”

      文丞指指车后视镜,“说我之前,你先看看你自己。”

      凌夕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顿时沉默下来。

      文丞见她安静下来,犹豫半晌,说道:“你家,你要不搬出来住?”

      凌夕听到他的话,陷入沉思。远离凌家大宅是她曾经的梦想,不过至今没能实现。

      她之前想过变卖这栋房子和车子,房子里的东西价值连城,足够让她潇洒生活一辈子。可结果,因为她还没有继承,所以无法变卖凌家的任何东西。只是她不明白,自从父母去世后,自己为什么不能按照法律规定直接继承父母的遗产,而且也没有律师联系她去处理继承问题,似乎大家只想让她维持原来的生活,看似富有实则一无所有。

      更怪异的是,她每个月的生活费会有人定期汇入,来源不明,只够日常花销,起初她以为是凌然,但凌然否认。因此,她更怀疑父母的车祸是场阴谋,所有的事情都透着古怪和匪夷所思。文丞虽然帮助她很多次,甚至救过她的性命,但是这种事,她并不愿意向他袒露。

      文丞见她神游天外,也不以为意,他只是觉得凌家大宅太过凶险,她长期住在里面,对身体和精神会造成很大伤害,能劝就劝,也看她听不听得进去。

      凌夕精神不济,思维混乱,越想头越疼,索性不想了,她放下座椅,躺在车里呼呼大睡。

      文丞见她晃神半天,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倒头就睡,简直哭笑不得,这姑娘真是心大得能放下太平洋。

      他见凌夕睡得安心恬静,心里莫名有些愉悦,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文丞今天其实只是想来还车,顺便看一下她的病痊愈了没。老魏的忠告他还是听进去了,准备从凌家抽身。只是,刚才见到凌夕的一刹那,她给他的感觉是毫无生气的孤魂野鬼,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有诧异,有心疼,有恐慌,总之五味杂陈,那时候,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她带走,远离这座豪华的坟墓。

      文丞换了些舒缓的音乐,车开得四平八稳,慢慢悠悠,就像一个摇篮。凌夕在‘摇篮’里安睡,没有噩梦的侵扰,她睡得香甜舒服。内心的平和放松,甚至让她进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她和姐姐在秋千上,父母在她们身后推着秋千,小流浪狗在花园里撒欢奔跑,整栋大宅萦绕着她们全家人的欢声笑语,那欢乐感染她,凌夕的嘴角不自觉上翘。

      这是多年来凌夕第一次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却只能在梦里拥有。

      车在一家会所门口停下,凌夕还在沉睡,文丞也没叫醒她,直接把她抱到一个房间躺好就走出去了。

      等他回来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他手里拎着很多袋子,衣服、鞋子、帽子,甚至私密衣物应有尽有。

      他刚推开门,迎面飞来一个大枕头,他反应极快地身体一偏,躲过去了,笑容刚升到一半,下一个枕头迎面而至,正中脑门,那冲击力让他后退一步,后脑勺正好撞在身后的门上,他龇牙咧嘴,把东西放下,摸了摸后脑勺。

      “嘶,你这忘恩负义的小妞,就这样对待你的恩人?”

      “骗子,你又诓我来什么破地方。”

      文丞环视屋内,轻轻一嗅,一副深情享受的做作模样,“这么浪漫芬芳的环境,你说是破地方?你审美有问题。”

      “你......”

      “我带你来保养,又不用你花钱,你赚大了。”

      凌夕气结,论口才雄辩,十个她都不是一个文丞的对手,她骂不赢也打不赢,真是气死个人了。

      刚才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开门出去,看到牌子上写着提供搓澡按摩美容一条龙服务,个别房间还传出“嗯嗯啊啊”奇怪的声音,她直觉这不是个好地方。而那个说带她去好地方的人自己玩消失,让她大为火光。

      文丞把刚买的东西递给她,“你是要搓澡,还是要按摩,还是要美容?”

      凌夕接过,打开一看,衣服鞋帽,竟连内衣都有,她脸色瞬间通红,“都不要。”

      “好,明白了。”文丞招呼一个服务员进来,说:“她选一条龙,你带她去吧。”

      凌夕气得想把文丞塞进枕头踹几脚,再把他扔出去,不过最终她还是选择洗桑拿,因为她发现自己身上有一股可疑的汗臭味,她很确定自己懒癌,不可能运动,不过早上起来浑身酸疼,自己昨晚到底干啥了?

      凌夕清清爽爽回来后,见文丞正享受按摩服务,时不时发出舒服的哼哼声,声音让人浮想联翩,表情却让人特别想暴揍。

      文丞见她倚着大门,推荐道:“泰式马杀鸡,特别适合你,真的,不信你试试。”

      凌夕摆手拒绝,“敬谢不敏,你自己享受吧。”

      文丞正好按摩完,舒展一下身体,浑身舒爽,笑道:“你这姑娘,我难得请一次客,别替我省钱,”他朝另一个按摩师说:“那谁,她要纯正泰式全身SPA。”说完,自己溜达出去。

      虽然凌夕比较抵触别人触碰她的身体,不过按摩师对她没有恶意,她在按摩师专业的手法下,确实感觉很舒服,浑身轻松,等按摩完,她甚至昏昏欲睡。

      文丞进来,让两个按摩师离开,室内变得寂静无声,只有凌夕的清浅呼吸。

      文丞以他独有的催眠嗓音缓缓开口说道:“凌夕”

      “嗯”凌夕被他的声音催眠,下意识回答。

      “凌夕,放轻松,你很安全,没人伤害你。”文丞用语言和嗓音安抚她。

      在文丞的安抚下,凌夕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这是她的潜意识在抵抗入侵,随后,她呼吸均匀,逐渐进入催眠状态。

      “凌夕,你喜欢阳光,阳光从你的头顶温暖到脚底,你感觉通体舒服,你喜欢花草,你闻到了花草的清香,感觉精神舒畅,你在奔跑,迎面吹着清风,感觉神经放松,你在荡秋千,感觉身心愉悦,你很快乐。”

      文丞用缓慢的语速引导凌夕,让她代入场景中,慢慢回想自己的经历,唤醒一些记忆。

      他在凌家大宅的花园,见到那个斑驳陈旧的秋千,还有厨房后门被挖起和种下的花草,本能觉得应该有故事,可以作为引导物,引发凌夕的深层记忆。

      凌夕脸上果然露出欢快的笑容。

      文丞感觉有门,继续引导她。

      “凌夕,你在哪?”

      “秋千。”

      “和谁?”

      “姐姐”

      而后,凌夕皱皱眉,嘟起嘴,“没有姐姐。”

      “你在荡秋千,姐姐在干什么?”

      “姐姐,在......”

      凌夕随着文丞引导努力回忆,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她的思绪陡然变得混乱。

      记忆中,姐姐似乎跟父母在客厅说笑,又像在前院逗猫,又像在房间里弹琴,还像在父母卧室里。她看不清楚,总有一层模糊阻挡,她想戳破它去看清楚。忽然,她发现在父母卧室的是自己,在弹钢琴的是自己,在逗猫的也是自己。这不对,这不是她,凌夕猛然摇头,喃喃自语:“不是我,不是我,那是谁?我是谁?”

      凌夕记不清自己在哪里,也不记得自己做过这些事。她的记忆和潜意识不断碰撞对抗,她呼吸越来越紧张急促,脸色通红,双手捏紧,似乎在苦苦抵抗,汗水从额头滴落。慢慢的,她开始挣扎,脖子的青筋因为力道过大而凸起,面露狰狞,脸色瞬间爆红,猛然间强行从催眠中惊醒过来。

      文丞见她难受,原本想下指令让她清醒,没想到她自己先冲破催眠,自行醒来。他一脸震惊,怎么会这样?

      经过刚才的催眠观察,文丞可以肯定,凌夕的记忆紊乱缺失,而且她的潜意识拒绝她的记忆,说明那部分记忆不属于她,是后来植入的,所以他判断她的失忆,是被别人删除部分记忆造成的。

      而这些,作为行业顶级专家的高洁操作起来不难。不过,凌夕记忆的错乱部分都与她的姐姐凌然有关,那么,他是不是可以大胆地猜测,凌夕的遭遇,幕后其实是三个人,韩彬、高洁和凌然。

      什么样的利益才会触发他们的合作?难道真的是‘财帛动人心,贪欲无止境。’?

      文丞觉得不可思议,他们看起来并没有交集,看来必须先弄清楚他们各自的动机和目的。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