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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破茧 ...

  •   游云鹤笑了笑,道:“老实说,我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楚留香也笑了笑,道:“我也是。”
      游云鹤道:“这是个意外?”
      楚留香道:“也许并不是。”
      游云鹤一顿,忽然微笑道:“不错。既然所有人作出的都是必然的选择,又怎么能称它为意外?”
      楚留香喃喃道:“或许这世上真正属于偶然的事情也并不算太多。”
      他的声音竟忽然变得很缥缈:“比如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我眼前。”
      游云鹤淡淡道:“看来这会儿工夫,你已知道了很多事情。”
      楚留香笃定道:“你是这个家族的成员。”
      游云鹤眸光一闪,顿时陷入了沉默。
      却听黑衣女人接口道:“不错,他就是上代圣女的孩子。”
      此话一出,张洁洁不由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黑衣女人用着一种十分怪异的语气,轻声道:“这个地方从来都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一个人只要曾为我们中的一员,无论他身在何方,这一生都休想摆脱家族的阴影……”
      她幽幽道:“也许是身,也许是心……”
      楚留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瞧向游云鹤,道:“你是何时得知自己身世的?”
      游云鹤道:“十多年前,花家惨案之后。”
      楚留香仿佛想起了什么,不由道:“那花小姐……”
      游云鹤道:“她当然从一开始便知晓。”
      楚留香顿悟道:“所以她认定一切皆因你而起,才会与你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游云鹤指了指艾虹交归还的圣女令,又道:“但直到我瞧见这件东西,才真正确定了自己的身份。”
      楚留香道:“你曾经见过它?”
      游云鹤笑了笑,缓缓道:“我不仅见过,甚至还拥有了近十年的时间。”
      楚留香蹙眉道:“可它又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叫道:“莫非是那时……?”
      黑衣女人道:“是我将它取回的。”
      楚留香大声道:“这么说来,当年惨案的凶手果然是你?”
      黑衣女人道:“是我又如何?”
      楚留香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黑衣女人一字字道:“因为我恨!”
      她的声音忽然已充满了怨毒。
      “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践踏了我们的圣土,抢走了我们的神,他使我们的秩序崩坏,又累得圣女为他憔悴至死。
      “我眼睁睁瞧着自己最亲近的人被寂寞和孤独折磨得日渐衰弱,却偏偏无能为力……
      “你若是我,只会比我更恨!”
      她的面容已变得既狰狞,又可怖,简直就像夜半的恶鬼——只有仇恨才有这个能耐,也只有仇恨才能将一个人,活生生的变成行走的恶鬼。
      楚留香瞧着她,甚至也已有些毛骨悚然。
      黑衣女人停顿了很久,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的姐妹,我最亲爱的姐妹,她活着的时候被这痛苦折磨得生不如死,死后我又怎能让她继续做个孤魂野鬼?”
      她冷笑道:“所以那时我就发誓,发誓一定要将那男人,还有他们的孩子,一起送下去与她团圆。”
      楚留香顿时无话可说。
      他沉默了很久,再次开口时,声音却不由已变得有些冷淡:“但天下之大,你想要找人也总不是容易事。”
      黑衣女人道:“不错。我不敢惊动教中长老,便只得寻了朋友四处搜寻。”
      朋友,生活在这圣教中的人又能从哪里认识朋友?
      这本是件很奇怪的事,但楚留香却并没有问。
      因为他明白,一个会用手段的女人,总是有一千种、一万种的法子叫别人抢着认识她的。
      楚留香道:“然后你便找到了这个孩子?”
      黑衣女人道:“不错。”
      楚留香道:“但你总算没有杀他。”
      黑衣女人却道:“我没有杀他,只因我瞧见了他身上的圣女令!”
      她缓缓道:“只要是这家族的一员,无论谁见到此令,都不得随意伤害持有它的人……”
      游云鹤道:“若非如此,只怕我也早在当年就已成为你手下亡魂。”
      黑衣女人轻声道:“我简直做梦都想不到圣女会如此做。”
      她喃喃道:“我曾以为自己的心思已完全瞒过了她,但如今想来,也许她才是完全瞧透了我,偏偏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
      她的嗓音忽然已变得又干,又涩,仿佛充满了难言的疲惫。
      楚留香道:“也许她并不是不想说,而是没法说。”
      黑衣女人道:“为什么没法说?”
      楚留香道:“因为这种事情本就是别人无法说的——她阻拦得了一时,难道也阻拦得了一世?”
      他叹息道:“所以她才不说,因为她已不必说,只有你自己才能叫自己放下。”
      黑衣女人顿时不说话了。
      游云鹤不由道:“你曾经就很了解这个道理,但现在却好像已更加了解了。”
      楚留香道:“而你现在仿佛也已明白了这个道理。”
      游云鹤道:“哦?”
      楚留香瞧了瞧那黑衣女人,缓缓道:“你总算没有杀死她。”
      游云鹤淡淡道:“我不杀她,是因为她已没有多久可活,我已不必杀她。”
      顿了顿,他又道:“一个人明知自己即将死去,却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这样活着,岂非比死还难受?”
      楚留香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起码你还没有杀死你自己。”
      游云鹤笑了笑,道:“我还没有死,也许是因为我还想听听你的看法。
      “一个做过错事的人,他是否还能拥有重来的机会?”
      楚留香道:“一个人虽已做错了事,但只要不再继续做错,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
      游云鹤遗憾道:“也许有些事情做错是可以被原谅的,可有些事一旦做错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就如同被打破的原则,任何人都没有法子再将它补全。”
      他苦笑道:“一个人若连原则都可以抛弃,那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楚留香道:“但谁也不能说人的一生只能拥有一套永不更改的原则。”
      游云鹤道:“一个人打破了一次原则,你又怎知他不会打破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最后变得再也没有底线?”
      楚留香缓缓道:“可你之所以会打破它,是因为这原则本就是错的。你明知它是错的,又为何还要用这个错误来惩罚自己?”
      他叹了一口气,道:“莫要忘记,这世上还有很多比死更值得做的事情。”
      游云鹤顿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他才终于笑了一下,喃喃道:“你果然很有能耐。”
      他虽没有多说什么,但楚留香却已瞧出了特别之处。
      这个笑容是绝对不同以往的。
      因为只有当一个人心里对生活重新燃起希望时,才能够露出这种特别的微笑。
      楚留香心头一轻,他刚要说什么,却听黑衣女人忽然发出一声冷笑。
      她道:“可惜他再有能耐,也已救不了你的命。”
      话才说到一半,她的身子倏忽之间就已跟着行动起来。
      谁也说不出她的动作有多快,从开始到结束只不过一瞬,话音落下的同时,她的人便也重新停了下来。
      只不过这一次她停下,局势却已然扭转。
      她已重新站在了楚留香的对面。
      可之前楚留香分明已牢牢制住了她的要害,这短短一瞬,她又是如何脱身的呢?
      也许这才是对方真正的实力,深不可测的实力!
      而这世上能拥有如此实力的人,楚留香甚至数不出十个来!
      他不敢相信,但现实却由不得他不信。
      楚留香脸色顿时一沉,肃声道:“不知夫人这话是何意思?”
      黑衣女人淡淡道:“我记得我曾告诉过你,只有当一个人满心希望想要活下去的时候,杀起来才最有意思。”
      楚留香不可置信道:“莫非你还想要杀他?”
      黑衣女人阴冷一笑,道:“他触犯了我们的天条,难道还有不死的道理?”
      她忽然对张洁洁问道:“教中规矩是如何说的?”
      张洁洁自刚刚起就一直沉默不语,直到现在才重新开口道:“触犯天条者,必将被施以血刑!”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不觉已有些颤抖,眼中也已流露出痛苦与矛盾。
      那些她本不愿见到的事情,也许注定是无法避免的……
      黑衣女人却仍逼问道:“若有人想要违抗神谕呢?”
      张洁洁涩然道:“按共犯处置!”
      黑衣女人嘴角已泛起冷酷的微笑:“那么你要如何做?”
      张洁洁咬牙道:“当依规矩行事……”
      黑衣女人终于满意地笑了起来。谁也形容不出这笑容里掺杂着多少恶意。
      张洁洁已苦涩地闭上了眼睛。
      楚留香的心也已有些凉了。
      游云鹤却忽然叹了一口气。
      楚留香顿时转向他。
      游云鹤平静道:“我总算还是你的朋友,对吗?”
      楚留香点头道:“是。”
      游云鹤瞧着张洁洁,又道:“而她也是你的朋友?”
      楚留香仍道:“是。”
      游云鹤道:“无论是谁,岂非都是绝不希望与自己的朋友刀剑相向的?”
      楚留香还是道:“是。”
      游云鹤笑了笑,道:“那么你可有什么法子能够阻止这一切?”
      楚留香眼睫一颤,这次却已说不出话来。
      然而游云鹤竟还是很平静,也很淡然的样子。
      他道:“我知道你没有法子,非但你没有,只怕任何人都不会有的。”
      顿了顿,他又微笑道:“所以现在你心里是不是很为难,也很不好受?”
      楚留香艰涩道:“我……”
      游云鹤猛地打断道:“但我却有一个法子。”
      闻言,楚留香的眼睛顿时一亮,忙道:“是什么法子?”
      游云鹤凝视着对方,声音忽然已变得有些沉重。
      “一个绝不会叫你为难,也能够叫我解脱的法子……”
      楚留香一怔,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却见游云鹤站在天梯之上向他微微一叹:“既然我们仍是朋友,我又怎能陷你于两难之地?”
      楚留香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沉了下去。他不由骇然道:“你要做什么?”
      游云鹤平静道:“我现在放过你,岂非也是放过我自己?”
      他的目光穿过蒙蒙烟雾,已望向了遥遥的虚空。
      而他的声音也已变得缥缈、虚无起来。
      “可我也明白,总有一天你还是会遇见一个注定无法两全的抉择……我很好奇,到那时你会怎么做?若有一天,你也打破了自己的原则,你又会怎么做呢?”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但无论如何,我只希望这一天来得愈晚愈好……”
      话音还未落下,楚留香就已如燕子般疾掠而去!
      只可惜,他并不是神。
      因为楚留香不是神,所以他也如你我一样,绝没有扭转时光的能力,更绝没有快过生死的速度。
      游云鹤已从这足有四十丈高的天梯上坠了下去。

      你也许说天堂是圣洁无垢的。
      你也许说天堂是绝容不得任何罪恶的。
      但这世上真的有天堂吗?
      谁知道天堂在哪里?
      没有人知道!

      那么地狱呢?
      地狱又在哪里?
      心怀恶意的人,他的内心就是人间的地狱!

      楚留香已瞧见了黑衣女人脸上的微笑和张洁洁眼中的泪水。
      他又回过头,天梯尽头,那两扇门仍在迷蒙的烟雾中若隐若现。
      一模一样,却偏偏一生一死,截然不同。
      也许这就是天堂与地狱的区别。
      生,注定会在希望中永生,而死,也注定在黑暗中腐朽!
      楚留香凝望着它们,不觉已瞧得痴了。
      他不过才在这里待过三天,但这三天在他看来却漫长得好像三年。
      度日如年,度日如年……也许是因为这地方实在太过黑暗,也太过可怖!
      现在他已无法克制地怀念起了外面的阳光与清风。
      楚留香已打开了其中的一扇门。
      就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却忽然闭了闭眼。
      而这双眼睛再次睁开时,里面竟已盛满了夺目的光芒,他的内心也重新充满了勇气与希望。
      他终于大步走了进去,再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现在已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追寻阳光的脚步!

      至于他选择的究竟是哪一扇门?
      这扇门通向的又是生还是死?
      无论如何,答案显然都已不再重要了。
      因为他已变回了曾经那个独一无二的楚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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