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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谜底(上) ...

  •   楚留香已被张洁洁拉入了一间屋子。
      一间六角形的屋子。
      屋子很大,屋顶也很高,房间正中还摆放着一张石榻。
      楚留香之前还没逮到机会闯入圣坛时,仿佛就是被麻衣人关押在一间像这样的屋子的。
      但事实上,这儿并不是之前那间屋子,他也根本没有来过这里。
      这里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而他唯一熟悉的,便也只有眼前的张洁洁。
      只不过现在再见到她,楚留香的心境却仿佛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因为黑衣女人那番话而产生的变化。
      不过这也本没什么奇怪的,无论谁被告知自己某一天将会被熟悉的朋友杀死,他的内心都难免发生变化。
      也许这就是那黑衣女人的目的——她本就希望两人之间的误会愈深愈好。
      而此刻的楚留香,难道也已产生了那种她所乐意看见的变化?
      没有人是永远不变的。
      张洁洁仿佛也有了些变化。
      现在她也如其他人一般穿着件朴素的麻衣,身上已没有了叫人不可逼视的光芒。她瞧着楚留香,脸上浮现的已完完全全是属于人的神情。
      褪去七彩色的神袍,这本不近人情的神也有了人的感情。
      因为神已有了人的心。
      她好像又变回了曾经的张洁洁。
      只不过她的眼瞳深处,却仿佛多了些什么。
      楚留香细细瞧着面前的女孩子,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
      老实说,他从没有真的相信过黑衣女人口中的预言。
      他相信张洁洁,也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相信她绝不会做出那样残酷的事情。
      而他的判断很少出错。
      几乎是从来没有过。
      可不得不承认,他的心境确实已变了,不过这变化却不是猜疑,更不是防备。
      而是理解。
      他忽然理解了张洁洁的矛盾与痛苦。
      她虽是这里至高无上的神,可谁也不能说她已完全成为了神。
      因为这世上却绝没有能真正变成神的人,或者说绝没有一位长着人心的神。
      而张洁洁之所以能成为神,只不过是因为这里的人需要一位神。
      可成为神的代价是什么呢?
      谁曾注意过她眼中的痛苦?
      也许黑衣女人已注意到了,但她却偏偏要自己的女儿抛弃那颗属于人的心。
      张洁洁所承受的无奈和苦涩,又有谁能明白?
      楚留香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他在这一天中叹气的次数,几乎快要比他过去所有的叹息加起来还要多。
      谁知张洁洁却反而笑了笑。
      她轻轻拉过楚留香的手,在石榻上坐下,微笑道:“我早该明白的,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你也总会想法子找来的。”
      她眨了眨眼睛,道:“楚留香要做的事情,岂非本就是谁也拦不住的?”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也许正是有人瞧出了这一点,现在才能这么轻易的把我捉住。”
      张洁洁怔了怔,不禁喃喃道:“你真是个傻子。”
      楚留香微微笑了笑,道:“但偶尔做做傻子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好。”
      张洁洁小声道:“上人家的当,受人家的骗,你说他又好在哪里?”
      楚留香道:“起码他已做过他该做的事情,无论结果如何,今后总算不会遗憾,更不会后悔了。”
      张洁洁神色微敛,顿时陷入了沉默。
      因为她已明白楚留香的意思。
      后悔确实是种让人很不好受的滋味,因为它一旦出现,任凭你如何补救,都绝不可能获得重来的机会,它会一直一直伴随着你,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天。
      谁若体会过这种感觉,就必然能明白它的可怕。
      张洁洁终于忍不住叹息出声。
      她的眼珠转动着,视线扫视过整个房间,喃喃道:“可这里对你来说,却实在是个很压抑,也很可怕的地方。”
      楚留香的目光随之而去。
      这屋子虽大,可里面陈设却很少,叫人一眼就能瞧清所有的内容。
      此处深陷地下,不见天日,就只有那嵌在岩壁上的铜灯散发着暗淡的光芒。由于不必开凿窗口,所以房间四面皆是光滑如镜的石壁,石门一关,就好像将活人关进了坟墓,在这种地方睡觉,仿佛与在棺材里睡觉也并没有太大区别。
      这里不仅压抑,而且可怕,简直就像个牢笼。
      谁知楚留香却忽然道:“不过这里真正压抑,也真正可怕的却并不是这环境本身。”
      张洁洁一怔,却并没有去问。
      而她之所以不去问,是因为她心中已有了答案。
      要知道这深山中的圣教本不是一座牢狱,待在里面的人也绝不是犯人,纵然环境压抑,也本不该令人觉得可怕。
      可瞧着这石室,谁又能说出它与真正的牢狱之间的区别?
      这里的每个人都是画地为牢,从身到心,自囚于此。
      非但外人无法改变这个事实,甚至就连他们自己也不能。
      这岂非已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张洁洁的神情忽然变得很沉重。
      她低声道:“我们的祖先之所以会住到这种地方来,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经历过太多折磨和打击,已变得愤世嫉俗,古怪孤僻。别的人看不惯他们,他们自己也看不惯别的人,所以才宁愿在此与世隔绝,孤独终生。”
      楚留香道:“那么现在呢?”
      张洁洁道:“现在先人们早已故去,但教条却一直被我们沿袭着。”
      楚留香道:“可这套教条是否已太过古老?”
      张洁洁道:“也许正是由于它古老,因此才更令人尊重,也更令人不敢违背。”
      楚留香苦笑道:“难道任何人都没法子改变吗?”
      张洁洁道:“是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法子改变,也许就连神也不行。”
      楚留香忍不住道:“为什么?”
      张洁洁道:“因为曾有人尝试过改变。”
      楚留香道:“难道他失败了?”
      张洁洁点头道:“她失败了。而这失败不仅令她自己抱憾终身,也给家族里的其他人带去了难以磨灭的痛苦。”
      楚留香道:“不知他作出的是什么样的改变?”
      张洁洁道:“一个看似很微小,但影响却很深远的改变。”
      顿了顿,她继续道:“她放松了族内人与外界的沟通。”
      楚留香道:“也许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张洁洁道:“但你莫忘记,我们已与世隔绝太久,早已不了解外面的世界了。”
      楚留香在听。
      张洁洁道:“外面的人不了解我们,但他们有的人却加入了我们的家族。而我们也不了解外面的人,可我们有的人却扎进了外面的世界。”
      她缓缓道:“你说,我们与外界之间存在着这样多的差异,又怎能说这个举措没有毛病?”
      楚留香没有说话,因为他简直没法说。
      张洁洁又道:“我想你应该已清楚艾虹的身世。”
      楚留香点了点头。
      张洁洁道:“艾虹的父亲就是外面的人。”
      她叹了口气,道:“可他却根本无法适应我们的生活。若这样的日子短些还好,但他却偏偏只能在这里待到老,待到死,所以他后来才变得愈来愈古怪……想想看,他的结局如何?艾虹的家庭又变得如何?”
      楚留香在安静地听着。
      张洁洁道:“我想你应该也听说过‘拔舌鬼’这个绰号。”
      楚留香一怔,不由吃惊道:“莫非……”
      张洁洁点点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停顿了很久,才喃喃道:“他们都做了很多错事,有的人还有补救的机会,而有的人却早已因为这个错误失去了生命。”
      楚留香道:“难道你认为这个改变也是错误的吗?”
      张洁洁道:“也许它本身并没有错,但产生的结果却总算不上正确。”
      楚留香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
      张洁洁道:“我们是一个庞大的家族,本就是亲连着亲,血连着血,谁也无法抛下谁的,但经历了这些以后,我们内部却已不可避免地产生分歧。我作为圣女,确实已不能再走错一步。”
      她无奈道:“你也许认为神是无所不能的,但我毕竟不是真的神,无法做到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
      一点也不错,是人就总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也许这世上确实存在无所不能的神,但谁也不能说哪个人是无所不能的。
      楚留香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不禁喟然道:“可为何有的人却偏偏一定要让一个人变成一位神呢?”
      张洁洁眼睫一颤,忽然沉默了下去。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那不知做出这个改变的人是谁?”
      张洁洁道:“是家族中的上一代圣女。”
      楚留香一怔,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道:“你刚刚说她因这个改变而抱憾终身,又是指什么呢?”
      张洁洁一顿,忽然从袖中摸出那张她曾覆于面上的黄金面具,轻声道:“其实我并不是第一个打破这魔咒的圣女……她才是。”
      楚留香道:“这一点我已了解了。”
      张洁洁道:“而她之所以能打破这魔咒,正是由于那个改变。”
      楚留香奇怪道:“怎么说?”
      张洁洁道:“若非这个改变,外面怎会出现‘拔舌鬼’?倘若‘拔舌鬼’没有做下那么多不好的事,又哪里会有人跟着她闯到我们的家里来?”
      楚留香道:“难道这个外面来的人,原本是来追查凶手的?”
      张洁洁点了点头,算是肯定。
      她继续道:“但无论他是为何而来,擅闯圣坛都已算得上罪无可恕,死路一条。”
      楚留香道:“难道他并没有死?”
      张洁洁道:“他当然没有死。”
      她缓缓道:“因为他已当着所有人的面,揭下了圣女脸上代表着神圣的黄金面具。”
      她停了停,忽然直直地瞧向楚留香,目光不知何时已变得复杂起来。
      她喃喃道:“他摘下了这张面具,就意味着他已成为了圣女的伴侣,成为了我们家族的一员,所以其他的人便再不能伤害他。”
      楚留香缓缓垂下眼睫,便见那黄金面具在灯火之下流转出一道刺目的光芒。
      他忽然已有些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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