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金陵小山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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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像个说书的人，
用充满乡音的口吻，
跳过水坑，绕过小村，
等相遇的缘分……”
金陵薛家，有藏书楼名曰“小山”，自薛公数代经营，藏书万册，为江南第一。
薛家虽是江南名门，无奈香火一直不旺，数代以来，均是一脉单传。家中空有“江南第一”的藏书楼，而登楼阅卷的儿孙却是寥寥。
然而，楼中的万卷书并没有真的被束之高阁。
曾经有一个道士在薛家借宿，见书楼中隐隐有些妖气，便上前查看，还没进门便折身而返。薛家人不解，问他为何，道士笑道：“不过是只书虫罢了！”
小山楼依旧平静。薛家的公子偶尔登楼取卷，而后便是上京赶考，在外为官，待他重回小山楼时，已是垂暮之年。接着，又会有他的儿子登楼，然后上京……
一代代的子孙，不过是宿命的轮回，而薛家的小山楼却成了永恒。
年年月月，小山楼中修成了人形的蠹鱼，冷眼送走了一个个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而他依旧是自顾自地游走在书山之间，目光贪婪而迷恋。或许这样，那些被尘封的书卷还能得到些许安慰，不至于完全被遗忘。
一天，有个一身缟素的公子突然走进了小山楼，将一个长形檀香木匣郑重地放在珍藏古画墨宝的架上，暗自叹息了半饷，转身离去。
待他的脚步消失在花园的拐角时，暗中窥视着一切的少年才走了出来。
想必又是什么名家的画作吧？少年看着架子上的木匣，有些好奇。打开木匣，想将匣子里的卷轴取出。然而手一触到，却是一阵剧烈的灼痛。他反射性将手缩回，卷轴像有灵性一般飞掠而起，浮在半空中，缓缓地展视开来。微微泛着柔和光芒的长卷上，少女小鬟双髻，绿色衣裙，精致的面容，模样乖巧，神采跳脱。
接着，那画中的少女竟施施然从画中走了出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不住四处瞧着，像是对什么都很感兴趣。见到少年，她也没有丝毫的惊讶，旁若无人般，径自走入书架间取出书卷翻阅。
“你……你难道就没什么要问的吗？”少年忍不住问了一句。
她眨眨眼睛，“既然是在藏书楼，那我何需问书虫从何而来？何况，满肚子疑问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吧？”
少年没想到会被看穿身份，愣了一下，道：“我确实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我叫素秋，你呢？”
“我姓俞名士忱，字恂九。”
“这么复杂啊？蠹鱼都说自己姓‘鱼’吗？……那我应该姓什么？姓‘画’？”
少年有些无语，“……我姓的是‘俞’，木挖中空，做成小船的意思。”
之后，恂九知道了素秋来到薛家的缘故。
‘素秋’本是薛家的女儿，十二岁时就没了。薛夫人伤心过度，没过多久也跟着病倒。薛老爷有个姓梁的故交听说之后，便画了一幅素秋的画像送给薛夫人，没想到送画人在路上耽误了些时日，画送到时薛夫人已经过世。原本想把画跟着薛夫人下葬，但薛老爷说夫人到九泉下就能看到女儿，画是用不上了，于是让儿子把它收到小山楼这边来。
恂九笑道：“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画竟是活的！如果真的让你殉葬，你可就永不见天日了。还好薛小儿没糊涂，把你送到这里。”
素秋撅了一下小嘴，“就算把我埋到十尺深，我也有本事出来。只是那个梁老头太可气了，仗着自己那只神笔，就把我画出来送给薛家当替代品。他怎么会懂，我跟薛家的那个丫头只是长得像罢了。我就是我，不是随便哪个丫头的替代品！”
“看来那个送画的人在路上耽搁一下是对的，要不然薛小儿家的见到你，不被你气死才怪！”
“你说话也不用这么毒吧！”素秋道，“还有，你干么老是一口一个薛小儿的，好像你很老似的。”
“你哪里知道，薛小儿他祖父还不会走路的时候，我就已经在这里了，所以，”他饶有意味的笑了一下，“我让你叫我一声哥哥，已经是你占便宜了，丫头！”
“哼！”
岁月又轮回了数十年，小小的素秋始终跟在恂九后面。他看书，她也跟着看书，偶然间抬头，四目相视，会心一笑。
荣华总是一时的。到薛公的第五代孙的时候，显赫一时的薛氏家族渐渐没落，只剩下为数不多的田产和这所老宅。这一代的薛家主人极是爱书，脾气又犟，即使负债累累也绝不肯将小山楼中的藏书拿出来抵债。债主却看中了小山楼，勾结了官府，连夜带着人冲进薛家，不顾薛家人的阻拦，欲将书楼的藏书全数带走。
一队人哄哄然走近书楼时，霎间楼中灯火尽灭，周围浓雾大作。众人不免有些慌乱。
“吱呀”一声，书楼的门好像被谁打开，隐隐约约间，可以看见一条白色的人影，飘飘忽忽的，自楼中慢慢悠悠飘了出来，越来越近。在场的人突然觉得毛骨悚然，虽然害怕，但还是忍不住想去看清那白色人影是谁，无奈他满头的散发掩住了他的面目。他们慢慢走上前去。
一阵夜风冷不丁吹过，吹散了浓雾，白色人影的乱发拂起，焦黑的白骨，带着腐烂的血肉，令人作呕，黑黝黝的两个窟窿，如鬼火一般惨淡的寒光……
一行人被吓得屁滚尿流，鸟兽四散般仓皇逃开。
薛家小山楼闹鬼的消息不胫而走，从此没有人再敢打藏书楼的主意，楼中的万卷藏书反而得以保全了下来。
素秋和恂九躲在窗内，看着楼下那群人吓破胆的样子吃吃直笑，只有他们才知道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时间已经让他们对藏书楼产生了深深的依恋，对薛家的人也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情愫，一定程度上，他们也已经把薛家人当成自己的亲人，所以，绝对不允许有人毁掉小山楼，绝对！
又有多少年平静地过去了，他始终只是一个迷失在小山楼浩瀚书卷中的少年，而她也只是一幅被深藏于书楼中的画卷。
直到那天，一个女子突然登上了藏书楼。恂九站在重重的书架后，看到一个纤细的影子悄悄溜进了书楼，又小心翼翼地将门掩好。恂九不由一笑：这该是藏书楼数百多年来第一个踏进藏书楼的女子吧！
薛家家规第六条：女子不得进入小山楼。家规如山，从无更改。看来这个女孩子是偷偷跑进来的！
女子转身溜进了书架间，恂九这才看清了她：淡淡松青衣衫，月白百褶襕裙，东珠坠耳，歩摇掩鬓，转眸之间，惊为天人。
她便是恂九永远都无法忘怀的薛小小。
此后发生的事情似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才子佳人，两情相悦，题诗赋词，吟风弄月……
小小得知他不是凡人，却也不害怕，反而说：“你是凡人也好，是妖魔也好，我都不在乎……只要你对我的心是真的就够了……”
恂九紧紧把她搂入怀中。
这一次，躲在暗处看的人变成了素秋。一直以来，她都遵照着兄长的吩咐，在小小踏进书楼之前，或暂时离开书楼，或是藏起自己的一切踪迹。虽然她很不情愿，但还是那样做了。所以小小一直都不知道书楼还有第三人的存在。
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那夜月全食。
——没有人告诉过恂九，月全食之夜，修行尚浅的他会现出原形。也没有人告诉他，这样的变化会来得毫无征兆。
那夜薛小小依旧悄悄走近了书楼，门是半掩着，她推门而入。
眼前的一幕让她失声尖叫，只见恂九的头发披散开，在妖力的浸染下变成了银色，双目血红，皮肤银灰，脸扭曲变形，身上的三对触须渐渐显露了出来，四处不住探着……
小小吓得晕了过去，素秋一看不妙，忙在薛家人寻声而来之前，将小小送回她的房中。
之后，便是薛家四处寻找高人，为藏书楼除妖。
自那夜之后，恂九再也没有见过那薛姓的姑娘。一次冒险躲开众多的符咒法阵潜回薛家，想见她最后一面，得到的却是她惊慌失措的高声呼救爹娘。
‘我不在乎你是谁，只要你对我的心是真的就足够了……’
谎话！全都是谎话！
薛家再也无法呆下去，所以恂九决定带着素秋乘舟北上。
那日的古渡头，秋风瑟瑟，放眼望去，满目萧条。恂九站在船头，衣袂在风中无助地飘动。他高声吟唱，声音似被卷入凄迷的秋风中：“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同舟一个年迈的老僧听了之后，不住地摇头叹气。素秋觉得老僧的叹气别有意味，可怎么问他都不开口。直到下船时，两人才包袱里发现一张信笺：
‘蠹鱼之痴，冥然而死。
缘起荒夜，三山远走。’
素秋惊讶抬头四顾，老僧却已经下了船，融入茫茫人海中……
深秋里，有行人从冷清的薛家门前走过。其中一人指了指薛府紧闭的大门。
“知道吗，听说薛家的小山楼里有妖怪，把薛家小姐都给迷惑住了。”
“这事早就传遍了。那薛家小姐我见过，挺好的姑娘，这下都毁了，以后谁还敢娶她……”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金陵小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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