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好苗

3、受恩深（下）

　　三
　　入夜之后，若青凉不在，讷多数时候都会选择临帖。
　　他的房间相对较为狭小，除了日常必需品，最多的，却是字帖与书。满满当当，塞了一柜子。平日里，就是床头脚下，也经常能看见一两本遗落着。三少过来过夜的时候，常常笑他不懂爱惜。
　　其中，一本从来都不收回书柜的前朝摹本《兰亭集序》，正是他的最爱。
　　从书桌上一堆凌乱中寻得了摹本，讷一手磨墨，一手将字帖一页页翻开……这本东西纸张已经发黄，页脚卷起，脆弱的沙沙声断断续续，真是自己太不爱惜的缘故？
　　讷起手下笔。想来，距当年青凉送他这本帖子，执手教他习字，也有八年了。
　　无意识中总会卷入回忆。毕竟，若人生如路，三少之于他，就是一道最重要的转折。
　　有很多如果……如果不是恰好在巡司河边乞讨，如果不是被一群大孩子围攻，如果不是正好揪住了路过的三少求救……极多的如果堆积起来，在心底的某一处慢慢发酵，最后，也只是在岁月中沉淀成了一个微笑。
　　在乎过程么？
　　他自问。最终，只是在心里小小的说，幸好是能在这吃人的青府里有了一席之地。
　　三少在这里，他也能在这里……再好不过了。其他，哪里还有办法多想？
　　即使青凉根本不是什么善类。

　　“乐公子？您休息了么？”

　　屋外有人声。讷被捡回来之后，由于他自己无法说清楚自己姓甚名何，而青凉也只取了个“讷”的名，所以这般被外人一叫，竟是渐渐讹传成“乐”。故而不论是在青府以内，还是外头与人相谈生意，人家介绍他时都称一声“乐公子”。
　　讷丢笔，拧身跳下椅子，三步并作两步去开门。是三少派人么？他有些淡淡的兴奋。

　　开门，门外垂手站了一个小厮，见门一响，顿时低了头：“三爷让小的嘱咐公子一句，今晚不过来了。”
　　讷嘴角隐约的笑一僵，很快却是镇定了神色。他蜷了指头叩了叩门，示意对方自己已经听见了。
　　小厮告退，讷倚着门框好一会，半晌，只觉得心下一片茫茫……

　　失落？
　　空寂？
　　愤怒？
　　……

　　他口不能语，也不知道能语些什么。
　　青凉一满十五，便是由青老爷子指派了姬妾过去伺候。
　　那时候讷还是青凉的贴身小厮，还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晚上临睡，刚刚端着洗脚水到了门口，屋子以内，已然云雨声起。
　　他吓了一跳，手上重重的盆子一抖，水花溅出。
　　那是第一回知道何谓周公之礼。他喜欢学习，可从来没想过看什么春宫，听什么艳曲。
　　再之后，三少一房的姬妾娈童也如同青老爷一般，没有断过。
　　虽然三少一向自诩节欲，但，大户人家后院里若没有充实，也是会给人笑话的。

　　而，至于三少与自己……

　　讷觉得自己没必要去考虑这种问题。也是一个十五岁的年纪，他委身于他，毫无意外。也许，是因为早在他被他捡到的那一天起，阿讷的命便已经属于了青三少。
　　这个不是自觉，是习惯。

　　讷微微垂首，黑色的发丝从肩膀滑下去，一直延续到腰间。背后的一盏灯闪闪烁烁，明明灭灭，正如他此刻繁芜的心思。
　　不多情的人，是不是也会被情所伤……？只是一点郁闷的不满，这样多余的情绪也足够令人生厌。
　　他是青家的二管家，是能和青三少比肩的人。
　　不是那些流水一般来去的姬妾娈宠。

　　讷提步进屋，袖子往身后一拂，整个屋子便立即是陷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