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十年生死两茫茫（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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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漫漫，窗外荷花开得正好。
青衍宫东墙共有385块青瓦砖，如今已有27块爬满了细细的裂缝，指尖摩娑尽是凉意。
“阿靖，把长明灯点着，天怎生兀的这么黑。”慕青衍半侧微倚着墙，缓步踉跄摸索到案边。
“小楼主，灯……灯已全点着了。”阿靖的声音有些发颤，略带哭声，“小楼主想要些什么只管使唤奴婢，您且仔细着点。”
慕青衍微怔，指尖轻轻摩挲着木质的案几，神色淡然，长明灯忽明忽暗地映在玉质的脸庞，朱唇微启似是想说些什么，却终归哑然，半响，“这样也好。”声音清冷嘶哑。
说罢许久许久慕青衍都没再开口，只是坐在椅上兀自想些什么想得出神，而阿靖只是在蜡油燃尽时添上新烛，除此之外便默然相守在慕青衍身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慕青衍突然起身站起略些惊慌，手足无措，“阿靖阿靖，快些给我梳妆。”
阿靖亦是惊起，抓住慕青衍慌乱的手，冰凉冰凉，“小楼主莫要惊慌，这是怎的了？”
“他来了！是他！”慕青衍原本无神的双目忽地闪了起来，映映生辉，却终究归于沉寂，“不，他一定恨毒了我，我又何必在意自己的仪容，是了，我竟忘了他恨毒了我。”说罢，又跌落在椅上，如葱的指甲紧紧扣住椅柄，神情似喜似悲。
究竟是从何时他们走向了陌路，当年桃花树下初见，落花坠簪，少年剑眉星目，颀身一掬，眉眼间温柔带笑，“在下帝凰羽偶遇贵地，见桃花开得正旺，想来楼主必是风雅之人，烦请叨唠了。”
她回眸甚恼这个登徒子，“纵是风雅，也不及少侠好兴致，入我天晓楼不问天地不问富贵不问前程，竟是看上了我满园桃花。”那时的慕青衍不曾想过就是这样的登徒子与她纠缠了这后半生，不死不休。
月朗星稀，他从背后轻环住慕青衍盈盈一握的细腰，耳边低语，“衍衍，明日你便嫁于我为妻了，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帝凰羽这一生最骄傲得意之事便是娶到了慕青衍为妻。”
慕青衍闻言身体微僵，道：“帝凰羽。”
“恩？”帝凰羽轻揉慕青衍的乌发，“怎么了娘子？”
“帝家于你……是怎样的存在？”慕青衍仰望星空，美目一望无际的黑沉。
帝凰羽略一思索，端正了神情，“衍衍可是怪我违背了誓约入了帝家门？我虽不愿依靠帝家的势力，有些事却也是无奈，但若是有人胆敢打一分帝家的主意，我帝凰羽要让他十分的后悔。”
若那个人是我，你是否会恨我？会怨我？或是……
杀了我！！
恍然，门吱吱呀呀地被推开了，昏暗的灯光中依稀可以看出是个修身清朗的男子。
“许久不见，衍衍。”声线低沉一如往昔，往昔他便是如此温柔的唤她的乳名，他说衍衍这名字只有他一人叫得，然而曾经的他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慕青衍抬眼，目光仿佛穿越了半世，恍若哭态，“为何还要再见！当日我早已说明此生与你死生不复相见，在我助世烨屠你帝家满门的时候我们便恩断义绝，帝凰羽如今我们为何再见！”
“为何还要再见？”帝凰羽喃喃，缓步走向慕青衍，“号称天下万事无事不知的天晓楼慕楼主，在下还有一事不明，为何我的未婚妻要在大婚之日助我帝家世敌屠尽帝家人！又为何独留我的性命！还望慕楼主解惑。”
慕青衍面色惨白，“她许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你帝家给不了她权倾天下，世家却可以。”
“权倾天下？”帝凰羽一声冷笑，环视四周，“这便是你要的权倾天下？踩着我帝家385条人命成为世家的皇妃，如今我兵临城下又被巴巴地送来做献品，慕青衍你真可悲。”
“住嘴！你凭什么说小楼主！”在一旁的阿靖伸手护住慕青衍，杏目怒瞪帝凰羽，“我们楼主……我们楼主！”阿靖说着说着不觉泪目，她从小与楼主一同长大情同手足，这些年这些事她是最清楚的旁观者，孰对孰错她却也不知道如何道清。
“阿靖住嘴！”慕青衍出声急呵，然而帝凰羽提起阿靖的衣领，“我与慕青衍之间的事何时轮到你来参和！”说罢毫不留情地把阿靖甩落在地上。
“阿靖阿靖，你没事吧！”慕青衍慌忙起身四处摸索，“阿靖！”
帝凰羽微侧皱眉，“慕青衍你的眼睛失明了？是世烨做的吗？”
“我与世烨之间的事也与你无关。”慕青衍一句话轻轻顶了回去，帝凰羽心里苦笑，该死，他忘了衍衍向来就是这么个瑕疵必报的脾气，永远都是软软的一句话哽得他上不得下不了。
“慕青衍，这十年里我一直想不通究竟我做了何事让你恨我如斯，你可知父兄母亲幼妹在面前一个个地残杀之痛！从前你连弱花都不忍折断，为何要在全族人喝的井水中下毒，趁虚引世家兵入门，我竟不知我守护了多年的女人可以如此蛇蝎，傻到被你废了内功才知道你慕青衍的武功不弱于我。”帝凰羽蓦地握住了慕青衍的手，目光如炬，“然而我最傻的是饶是如此，这十年里我都不曾有半点恨过你，每每想到我帝家385口人命我心里都有一个声音在说：慕青衍或许只是给我开了个玩笑，过不多久又会撒娇求饶，我们又能回到从前。”
帝凰羽扬起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慕青衍你可知道这世上我最痛恨的是我自己！”
慕青衍曾无数次的想过帝凰羽这十年来如何煎熬地度过，也在心底里小小的奢望过他能像个普通人一样从此娶一名贤惠持家的妻子，生一对健康的孩子，夕阳西下能有人惦记归家，忘却恩怨隐于江湖，然而她从未想过是如今的场面，这世间有太多的猝不及防。
“羽，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你是帝家嫡子嫡孙，陈国久无帝位，一直以来便是帝家与世家二分天下，你将来便有可能是继承帝位之人，而我只是个毫无门第可言的女子，你我从一开始的相遇便是错的，我只愿这一生能嫁一个平凡人，相守至白头。”慕青衍泣然撕声。
“衍衍，这些你当年都不曾讲过。”帝凰羽怔然，“况且父亲母亲、家长的老长辈都已同意我们的婚事，你不喜欢帝家我也不喜欢，我们可以在这世间任何一个地方安置，只要你喜欢，可为何还要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
慕青衍苦笑，“帝家虽同意我们的婚事却始终看不起我江湖人的身份，你帝家注重门阀终究会视我为异类，我可以忍下你帝家拔除我祖辈留下的天晓楼的百年根基，也可以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甚至家族为你纳妾都不曾计较。”说至此处慕青衍哽咽住了，仿佛是回忆起了痛苦的往事，旋即带着决绝道：“饶是这样，你帝家也决不允许有后世血脉出自于一个江湖女子！”慕青衍掩面痛哭，“他已经是五个月的孩子了！”
“衍衍……你刚刚说了什么！我竟不知……”帝凰羽浑身一震，他曾天真的以为他能够护住慕青衍一生不受家族的半丝伤害，然而最终伤害她最深的是他！
“是啊，你是不知，你从一开始就不知道这孩子的存在，你可知你那时候已有大半年都未曾好好看过我，与我说说话！每每我想与你说起这孩子的存在，你都以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打断我，你帝公子每天要疲于处理各种要事，何曾正眼看过我，哪怕是我小产之日你也是在他人闺房酣睡。”
那晚的痛慕青衍至今想来都是浑身发抖，她原以为她会诀别在那晚，甚至在鲜血留了满地全身虚脱的状态下，以指为笔以血为墨拼尽全力留下了一封遗书，然而许是上天还要留她受苦，终残留了一□□气，只是这以后究竟为谁而活，慕青衍不知道。
慕青衍一口气把多年积压在心底的怨气崩出，“我虽决绝却也是为你帝家所迫，帝凰羽我不曾悔过我做过的一切，今天我们最后做个了断。”说罢，霎那之间慕青衍散尽一头乌发，手中赫然多了一支簪尾凌厉的发簪，反手抓住了帝凰羽，帝凰羽大惊之下身体本能地甩开慕青衍，后退了一步，却终究发簪在不眨眼的功夫之间已划破了他的脸颊，血凝结成珠缓缓滑落。
在这之前，帝凰羽此生最后悔的事是没能守住他对青衍的承诺，但从这一刻开始他此生最后悔的是他后退了这一步，慕青衍虽是盲人，然而十年的幽禁她早已对青衍宫了如指掌，了解到每一扇窗的位置，也知道哪一扇窗外是深不见底的莲花池，纵身一跃的那一刻慕青衍终于解脱了，用尽此生最后的气力，簪尾深深扎入心口，血如蝴蝶展翅般飞溅了帝凰羽一脸。
终究是这样结束了。
“不！！”帝凰羽撕声怒吼，他与青衍此生永远的错过了，那年的桃花杏雨、那年的年少轻狂、那年的风花雪月都随着这个人的离去而烟消云散。
那一声坠池仿佛寂静了整个世界，连帝凰羽自己都不曾注意到，哪怕是帝家全族被屠尽之日他也未曾哭过，然而此刻泪已无声的落下，一滴一滴苍老了岁月。
她最后说……
阿羽，你要好好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