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冉冉，岁岁心安》梧尔雪

8、只是当年

　　那年，是希晴他们这届毕业的那年；
　　那年，是希晴最不想回忆起的那年。
　　那年，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在决定如何走向未来的时候，上天给了她太多的考验。
　　希晴忘不了，那年母亲病危在医院遭受的那些罪；她也忘不了，曾经挚爱的人如何给了她致命一击。她始终记得：为了给母亲找医生，她一个人奔波在陌生的城市里，在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却看见了对面酒店里庄子默和高桥樱子订婚典礼的海报。她记得那天的礼炮声很响，每一个都炸在了她心里，炸得她血肉模糊、遍体鳞伤……
　　即便已经知道子默和樱子没有最终走在一起，但是心里的那个窟窿，终难填平。
　　她用无名指按了按眼睛，这不争气的泪水，着实让她生恨。
　　出租车先把子默送回了家。
　　子默下车的时候，希晴也跟着下了车，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上前甩了庄子默一个耳光。
　　月朗星稀的晚上，昏暗的路灯下，一个耳光太响，一个人影被灯光拉得越来越长。
　　希晴没有再上车，她想自己走回去，让子默看看她的背影、连同她的恨，有多漫长。

　　时间是个什么东西？它真的存在吗？希晴觉得，与子默重逢后的几个月里，时间一直处于停滞状态。偶有窗外的落叶落下，张扬从各地出差回来，丁当约她逛街吃饭，能让她感受到了时间在走，而其他的岁月呢，似乎并没有带来什么改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耳光，子默接下来的出差都是他自己单独去了，偶尔需要同事过去支援，夏烨和余佳佳争先恐后，也很难轮到她这只小虾米。丁当、王芷涵和康希晴三人没事的时候就去楼下的星巴克里聊天，别人的奔波让他们原本忙碌的日子清闲起来。
　　“希晴每次都点拿铁，学庄总啊？”王芷涵故意开起了玩笑。
　　“我是不爱喝咖啡，所以点拿铁。庄总的癖好，岂是其他人能学来的。”希晴朝着芷涵笑一笑，话里虽然没有恶意，但听起来依然有些不舒服。
　　“其他三个人忙得热火朝天，而我们却清闲下来，真不知道好事坏事！”丁当深深叹了一口气，没背景没条件的农村孩子，总想能依靠一份工作在这个城市里早日立足。“不过你们就还好啦，一个有老公，一个有老爸！”丁当的语气明显带着嫉妒。
　　“我还没结婚呢，别老公老公的，我的钱跟他也没关系。”这阵子，希晴总是急于撇清自己和张扬的关系，尤其是在公司里。“我也和低调的富二代比不了啊，丁当啊，我和你一样苦逼。”
　　“这次咖啡我请行不行啊，受不了你们俩！”王芷涵终于发话了，上次父亲开着豪车来接她，让大家一下子清楚了她的真实身份。难得她还是一如既往，穿着地摊货，背着双肩包，一身朴素的打扮，一副凭着自己的努力也能坚强地过活的样子。
　　“你请啊你请！”
　　“是啊，请客这事情我们不敢和‘王名媛’抢。”
　　看着他们调皮的样子，王芷涵哭笑不得。
　　伴着午时的阳光和馨香的咖啡味道，希晴想起了刚上大学那会儿，寝室里的四个人一开始总是乐意吃饭上课一起行动，但是没过多久又暗自站了队伍，彼此面和心不合。那么现在呢，当初初入职场互相猜忌的三个女生，又因为共同的职场难题走到了一起，一起发牢骚、一起抱怨、一起加油打气……嘿嘿，真应了网络上的那句话：女人会因为共同的敌人团结在一起，哈哈，真是有意思！

　　晚上10点，庄子默发了一条短信：后天和我一起去上海吧！
　　这一次，希晴没有拒绝。

　　已是冬日的上海，冷雨下的景象显得阴森萧条，虽然子默的车里开着暖气，希晴依然觉得冷。
　　她把双手抱起来，看着前方的风景，雨刷器拼命地刷着不断滴落的雨水，速度很快，但视线依然受到很大的影响。
　　就像我自己吧，一直试图抹去的那份悲伤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努力而减少什么。
　　子默认真地驾驶着。希晴看了看手机，快12点了，车里没开音乐，静得死气沉沉，甚至让人有点窒息。
　　“我们一会儿直接过去吧，看完她，我们再去吃饭。”子默目光依然注视前方。
　　“嗯。”这一次，她只能全听子默的。
　　车从高速下来后又开出去很久，子默像是对这里很熟悉，一路上没开导航。希晴就在副驾驶上安静地坐着，七拐八绕之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哪里，不过，这要能到目的地就好。
　　子默中途下车，买了束桔梗花。
　　“以前回石城，都是你一个人吗？”他重新回到座位上，系上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是的，从杭州坐高铁到北京，北京坐绿皮车再到石城，石城下车后再坐两次公交。”希晴不假思索的回答，那条路她记忆尤深。“回家的路要走上整整一天呢……”
　　“石城怎么还没开通高铁？”
　　“说是因为风水。”希晴苦笑了一下，在这个各地兴建高铁站的时代，落魄的石城居然还坚守了古老传统中的最后一份执念。
　　子默也笑了一下，这是两个人重逢后第一次面对面的笑，却是那么苦涩。
　　希晴不知道下车的地方叫什么名字，但是她知道，这里是睡着宁宁的地方。
　　她把子默买的桔梗花放在宁宁墓碑前，眼泪喷涌而出。
　　昔日的场景历历在目，可是眼前的一切却面目全非。
　　周围是宁宁的家人，希晴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她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巾，反复擦拭着不断流出的眼泪，悄悄地退到子默的身后，默默地站着。
　　宁宁的父母哭得最惨，他们一直以为，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倘若当日没有阻拦宁宁和王钦在一起，也许现在宁宁已经为人父母了。”返回市区的路上，宁宁母亲的眼神有点恍惚，希晴的手被她握得很紧。
　　希晴不知道说些什么，也找不出安慰的话，刚刚忍住的泪水又流出来了。她还记得她和宁宁最后一次通电话，宁宁告诉她，父母不同意自己和王钦在一起，她很生气，她要回石城找外婆让外婆为他们主持公道。那会儿希晴正在大学准备考研，听到宁宁的话赶紧请了假回到石城，随时准备着宁宁在外婆家大闹一场。
　　但是，她没等来宁宁和他的男朋友王钦，等来的，是他们在高速上出了车祸的消息。
　　希晴不敢往下想了，宁宁的死是她那年厄运的开始，直到后来与子默完全断了联系。
　　“不过还是很谢谢你今天能过来，也是很巧，子默去的公司正是你现在上班的地方。高中那几年宁宁能有你陪伴着，她过得很开心，今天你也辛苦了。”宁宁妈妈恢复了情绪，望着坐在旁边的希晴，欣慰地笑了一下。
　　“宁宁在的时候我也很开心。”希晴也笑了，眼睛依然红红的。
　　“她不只一次向我提过你，她夸你懂事、善良，还盼望着哪天和你成为一家人……”宁宁母亲听宁宁说过多次要让堂哥娶了希晴的话，但是如今这等玩笑话，当着子默和希晴，她没好意思说出来。
　　“哎，你看我。”她稍有歉意地笑笑。“子默，一会儿你把我和你叔叔送到家，就带着希晴回杭州吧，我们不用你陪了。”
　　“好。”子默的语气和来的路上一样深沉。
　　“希晴以后来上海的话可以找我和你叔叔，叔叔在这边有个庄园，你可以过来玩一玩。”
　　“好。”希晴笑笑。看来她并不知道自己和子默的过往。希晴有点诧异，难道这个家里，在那年，没人知道庄子默交了一个叫康希晴的女朋友吗？
　　把宁宁父母送到家，子默转身上车，希晴却没有要上车的意思。
　　“我在这边走走，没怎么来过上海，我想在这里转一转。”希晴拽了一下皮包带子，尴尬的脸色下，这个动作明显有点多余。
　　“上车吧，我带你去吃饭。”
　　希晴还是楞在那里。
　　子默解下安全带，为希晴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上车，我有话和你说。”
　　该来的，总会来。
　　“我的家里并不知道我们交往过的事情。”
　　车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清洗过的风景尤其清晰，就像子默的心，他想完□□露开，让希晴清晰地看看清楚。
　　“嗯。”喜庆的头歪向一边。“都已经是很久的事情了，我们也没必要再提了。”
　　子默的话无疑是让她把当年的伤疤揭开，看看里面有没有痊愈，希晴不会让子默得逞的。
　　“2013年12月1日，那天，我准备向你求婚。”
　　听到这句话，希晴猛地望向子默，她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求婚”二字，来得太突然了，她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希晴就慌在那里，等着子默一字一句地讲下去。
　　“但是11月25日，宁宁却出了事故。”子默顿了顿，说到宁宁，他的喉结颤动了一下。
　　“求婚的事情只有宁宁知道，我们俩准备了很久。我的父母远在美国，和你交往的事情我没有和他们说，他们向来忙，没时间管我，我想我和谁交女朋友也没必要经过他们的同意，所以打算求了婚后带你去美国见他们，正式宣布我们在一起。”
　　车子拐了个弯，子默的话还在继续说，“后来料理了宁宁的后事，我也没心思再提起求婚的事情，因为要照顾叔叔和婶子，我没办法，只能回上海。再后来，我就知道你和张扬在一起的消息了……”
　　“可是你后来和樱子订婚了，这件事……我知道的。”希晴心里压抑着痛苦。
　　“你要是不和张扬在一起，我会和樱子订婚吗？”
　　这是哪里的话？什么叫做“我要是不和张扬在一起，你就不会和樱子订婚？”她再一次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子默的话。“你和樱子2014年就订婚了，庄子默，那时候我单身，而且那时候你都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希晴气得发抖，她心里憋了好多话，这一刻却只说出了这句。
　　子默一个急刹车，车子驶向另一个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