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冉冉，岁岁心安》梧尔雪

10、一切如旧

　　傍晚6点，子默回到了家里。他将手上买的一袋子东西送到厨房，吩咐佣人们细心料理。
　　此时的希晴，在子默的房间里，睡得四仰八叉。
　　“康小姐呢？”子默在二楼遇到了管家张叔。
　　“在你房间睡觉呢。”张叔看着子默在这里出生、长大，对子默的心思了如指掌。“是你之前喜欢的女生吧？”
　　“不是之前喜欢，是一直都喜欢的女生。”
　　张叔叔拍了拍子默的肩膀，会心一笑，下楼去了。
　　子默轻轻地推开房门，屋里没开灯，一片昏暗。
　　他摸索着去床头开小夜灯，不小心踢到了希晴扔在地上的拖鞋。
　　闻声的希晴动了动，又睡下去了……
　　“这么能睡，是之前没休息好吗？”
　　小夜灯的光虽然不强，但是希晴的睡相子默悉数收入眼底：一半被子已经被她踹到地上，两只枕头在一边静静地放着，宣告它们的无辜。
　　“时间过了这么久，还是没习惯躺在枕头上睡觉吗？”子默心中嘀咕。
　　再看看希晴的整个人，怎么形容这姿势呢？像只小□□？子默嘴角起了笑意，在希晴身边坐下来。
　　许是子默的落座让床产生了动静，希晴一下子清醒了。她一股脑弹起来，差点没撞到坐在身后的庄子默。
　　“对不起，我睡太久了。”希晴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声音中分明带着娇弱。
　　“这么喜欢这张床，今晚睡这里好了。”子默起身，掩盖住自己的笑意，故作镇定地打开房门，出去了。
　　希晴又躺倒在床上，后悔自己贪睡，用拳头重重地砸着头：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康小姐，可以进来吗？您的衣服洗好了。”
　　“哦，好，可以。”希晴赶紧从床上坐起来，理好自己的“鸡窝头”。
　　晚餐是在一楼的餐厅吃的，希晴第一次见到如此精致的餐具。
　　嗯？怎么全是素菜？子默不吃荤吗？没有啊，上次吃火锅明明吃了牛肉……希晴很奇怪，饭桌上菜式丰盛，却全都是蔬菜。
　　子默好像读透了希晴的心思，便说：“宁宁走了以后，每年的今天我都改吃素菜了”。
　　希晴转动了一下手中的筷子，她不想再因为宁宁的事情让大家难过，便继续埋头吃下去。
　　以前宁宁在的时候，她是维系子默与希晴关系的唯一桥梁，他们没在一起之前，总会装作不经意地从宁宁处打探对方的消息，两个人在那段时间猜来猜去，反复地确认着对方的心思，而宁宁，是他们寻求安慰的唯一“工具”。
　　如今，宁宁不在了，希晴要靠近子默，只能凭借自己的勇气。
　　佣人适时地端来茶水、水果，希晴第一次被这么多人伺候着，有点不知所措。和子默在一起的时候，她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往事，她很想知道子默是不是也和她一样，还记得往日的情分，但这些她却不敢问出口。
　　如果重提旧事，是不是意味着我在纠缠他？
　　不，绝对不能让他这样想。
　　他们都要向前看，过新的生活。
　　饭后，子默带着希晴看起了电影，是台湾魏德圣导演的《海角七号》。
　　片中，当老年的友子打开尘封六十年的信件，日渐昏暗的夜晚，伴随着缓缓而起的音乐，希晴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有多少感情要经受岁月的煎熬呢？隔着时光与大海，日籍老师的信件来得太迟，昔日爱人的手指已经粗糙斑驳，甚至在打开信纸的时候都有点抖，她没想到，她等来了他的告白，却没等到他这个人。
　　山还是山，海还是海
　　却不见了人
　　我想再多看几眼星空
　　在这什麼都善变的人世间里
　　我想看一下永恒
　　希晴觉得这段写进她的心里了，在这善变的人世间，她也想看一下永恒。
　　“希晴，我……”电影结束的时候，子默走到希晴面前，欲言又止。
　　“你去我房间睡吧，我去客房。”子默顿了顿，“明天早上8点，我们吃完早饭回杭州。”
　　“我去客房吧，没事的。”
　　“洗澡水已经叫人给你放好了，快去吧。”
　　希晴点点头，从子默身边走开。临到门口时转过身子，道了声“晚安”，然后跑开了。
　　子默还是没想好，该怎么和希晴开口。
　　回杭州的路上还算顺利，阴雨的天气逐渐转晴，伴随着一路广播的声音，子默和希晴都很安静：
　　一个安静地开车，
　　一个安静地睡觉。
　　两个人都有心事，彼此心照不宣。有些话不说是个结，说了是个伤。
　　“庄总，这次谢谢您！”回到杭州就像一场梦醒来，希晴重拾起“庄总”这个称呼。
　　在子默停稳了车后，她继续说，“宁宁和我在石城种过一棵合欢树，以前每年回石城祭奠宁宁，我都会和她外婆一起躲在树下悄悄地烧纸钱、落泪。外婆说，因为宁宁妈妈的执拗，宁宁才出了那样的事故，为此她绝不原谅自己的女儿。去年冬天，外婆去世了，我是春节回到石城后才知道的，我很遗憾，没机会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
　　“后来，外婆葬在了石城，她不愿去上海，只想在她出生的地方，与自己的父母终生陪伴。所以众人依了她的心愿，在老家为她办了简单的葬礼，并且照着她记忆的痕迹，把她埋在她的父母，也就是宁宁的太婆婆、太公公的旁边。”
　　“外婆生前对我不错，尤其是这几年。所以我想下下周请一周假，回老家看看，也回去祭奠她老人家。”也许前两日流了太多眼泪的缘故，谈及外婆的死，希晴很安静。
　　“你一个人回去吗？”子默关切地问。
　　“不，我和张扬一起去。”这句话希晴没说出来，她不想在子默面前谈及张扬。
　　“我会按时回来的，老家有很多亲戚，他们会照顾我的，您只需要给我几天假，可以吗？”希晴眼皮低低地，怕子默发现了她的秘密。
　　“好，你去吧，下周把手头要紧的事情交接给丁当，记得提前买票。”
　　子默重重地握了一下方向盘。
　　“嗯，我知道了，谢谢您！”
　　回到杭州的庄子默和康希晴，像是这两天并没有发生什么一样，重回到前几个月的状态中：他是部门领导庄总，她是部门员工康希晴。
　　“丁当，我下周年休，回趟老家，一些要紧的工作和你交接下。”希晴在微信打字框里迅速地输入。
　　“怎么突然要回老家了？”
　　“有点事情，再说了，今年马上年底了，我年假还没有休完呢！”希晴又发了一个急躁的表情。
　　“不会是要结婚了吧，你和张扬要结婚了？”
　　“没有！！！你别乱猜，就是回去看望下亲戚们！”
　　“张扬家里没催你们吗？”
　　“催了，但是你知道，我不想结婚……”
　　“你爱张扬吗？”
　　希晴的手在电脑前停住了，“爱张扬吗？”这个问题她好像从来没有想过。
　　对张扬，她很感激。
　　2014年春天，希晴的母亲在挣扎了大半年后，撒手人寰。不到半个月，父亲突发心肌梗塞，追随母亲而去。希晴从父母的掌上明珠，变成了亲戚们眼中可怜的孤儿，那会儿，她刚考上南京的研究生，父母未来得及给她办升学宴，未来得及送她去南京，未来得及看她身着硕士服的样子，也未来得及看她将来结婚生子……就走了……
　　希晴一度想死：最好的朋友、父母都走了，自己在这人世间有什么好留念的！
　　心灰意懒之际，张扬出现了，他放弃了一份在北京的高薪工作，在石城租了个房子做暑假辅导，一直陪伴希晴到她去南京读研究生。
　　那段时间，一起陪伴她的，还有卓然和宁宁的外婆。
　　宁宁走后，外婆和亲生女儿断绝了关系。希晴把爸妈一生攒下的二十几万给了外婆，她说：从此以后，我们相依为命。外婆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神情时常恍惚，有时候就对着希晴叫宁宁，还吩咐着她去叫希晴一家过来吃饭。每每看到这样的外婆，希晴的心就像被刀绞一样。“我造了什么孽，让我承受这些！”她指着天空，咬紧了牙。她恨透了这无情的世界，恨透了这多灾多难的生活！
　　9月，希晴要去南京报道了，临走前，她找来家里的表亲，把一部分钱交给他们，让他们好好照顾外婆。但是去年冬天，外婆也突然走了，希晴的表亲说外婆是在睡梦中离去的，送早饭的表侄敲了半天门，没人开，进去后发现外婆已经离开了。他们商议之下怕希晴承受不住打击，硬是挨到了春节放假，才让希晴知道真相。
　　面对死灰一样的希晴，表哥表嫂说会一辈子陪着她，他们把剩下的几万块钱还给希晴，让她为着那么多亲人的心愿好好活着。喜庆拒绝了钱，只是拜托亲戚们能在每年祭拜的时候，为这些离去的人多烧掉纸钱。
　　回家第二天，正值年初一，她告别了表哥表嫂，把原封不动的行李箱放在出租车的后备箱上，头也没回地，去了张扬的老家。
　　张扬听到希晴要来他老家的消息，又惊又喜。朴实的张爸张妈，热烈地准备着未来儿媳妇的到来。去年的春节，张家拥有着前所未有的热闹，他们甚至想着，不用多长时间，他们就能抱上大孙子了！希晴将外婆的事说得轻描淡写，她不想把自己的痛苦加注在这个家庭身上。过年，谁不想高高兴兴地，她不应该在别人家里哭泣。在张家的四天，希晴表面开心，实则过得煎熬，也是在这四天里，希晴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张扬今年带他回石城老家的事情。

　　希晴翻动着手机，在APP上开始定来回石城的高铁票，选择乘车人的时候，她看到了“Z”栏下边的张扬和庄子默，原来他们的姓都是“Z”开头啊。希晴深深呼出一口气，手指尖轻轻抚摸着屏幕上的“庄子默”几个字：也许，只有会出于工作关系才会给他买票吧。
　　当手机界面调到“待付款时”，希晴突然觉得，她就这么轻易地下了一个决心，将自己和张扬放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