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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与上帝做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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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阳光明亮,一如天花板一样白得刺眼。
“醒了?”
适应光线,沈茉看清了面前胡子拉碴的胡元哲。
“要喝水?你别动。”胡元哲示意她别起身,到饮水器接水,一脸好几天没睡觉的样子,黑眼圈加眼袋,头发也够乱,“你呼吸道受伤了,也有点脑震荡,说话别急。”
“师兄。”沈茉艰难地开口。
“嗯?”胡元哲凑过来,非常贴心。
“你像个北京人。”
“废话,我老家本来就北京的。”
“我是说山顶洞人那种。”
胡元哲一愣,立即骂道,“还不是照顾你!孤家寡人的,有本事找个人来伺候你?”
沈茉艰难地笑了一下,笑得胸口疼,她下意识伸手触摸腹部——一片光滑,没有创口,没有纱布。
这不对。
等到能起身,沈茉进了洗手间,撩起衣服在镜子里看到了完全平坦没有任何疤痕的腹部。然而她脑海还是被“腹主动脉破裂”几个字牢牢占住。
记忆与感受不会撒谎,可这是怎么回事?
胡元哲在外面敲门,“有事吗?我把护士叫过来?”
“没事。”沈茉回神,开门出来,她想问白成璋的情况,但也不好直接问,“有其他人在爆炸里受伤吗?”
“没有,就你倒霉蛋一个。”胡元哲起身看吊瓶里的药水已经没了,给她拔掉手背上的针,“不是火灾吗,怎么是爆炸?”
沈茉愣住了。
“到底怎么回事?操,我得找他们说清楚。”胡元哲边说边摸烟,火气一上来就骂人,“好好的把你送过去,回来给我整成这样。爆炸?他们在干什么?我保留我报警的权利。”
“的确是爆炸,”荣年突然推门而进,“然后爆炸引发火灾——办公室装修,工人在拆空调时发现储藏室有一些值钱的铁废料,随后就自己跑进去切割钢罐。旁边放着氧气瓶。”他依旧衣冠笔挺,英姿勃发,只是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这人看上去六十出头,中等身材国字脸,也梳着大背头,黑发夹杂银丝,戴着黑框眼镜挡去了眉目间大部分精锐,衣着笔挺,带着浅浅的雪茄味。
是尤秉先。乍一看到真人,沈茉发现他和荣年眉目有些像。
“这就是沈茉沈医生,这位是她的上司,胡元哲。”荣年礼貌地介绍,“这位是尤秉先博士,上午才刚刚从美国回来,听说出了火灾事故,过来看看。”
尤秉先点点头,嘱咐沈茉好好休息,“前阵子我一直在国外忙,这次回来,研究所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荣年该好好反省。我本人也有责任,这段时间我会亲自操持研究所的事物,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他意图是和蔼淡然,礼貌有加,但是却让沈茉感觉到在他完全不会露出牙齿的微笑下,肯定是严厉以及高傲的。
荣年很抱歉地再次向沈茉和胡元哲赔礼道歉。尤秉先依旧像一个正常的,稳重的长者,寒暄几句便先行离开。
“工作嘛,毕竟首要还是得保障人身安全。”等尤博士离开,胡元哲不阴不阳地笑了一下。他今天的态度很是有些不客气。
荣年尴尬地笑了笑,再三强调不会出类似情况,然后问道,“沈医生为什么周六会过去?”
“……我钱包落在更衣室了,里面有身份证和银行卡。”她说。档案室旁边就是更衣室。
荣年松了口气,笑容显得温和极了,“你好好休息,不急着回岗。”他顿了顿,语气又变得有些无奈,“当时来研究所附近采风的游客报了警,所以……会有警察过来了解情况。”
“好的,我知道该怎么说。”沈茉明白他的意思。
“以及,”荣年思忖片刻,露出一丝疑惑与试探,“走廊上的安全门,不可能是被人踹开的吧?那可是防弹玻璃。”
“什么?”沈茉抬头,也配合地一脸疑惑,“玻璃门也碎了?”
“哦,没事。”荣年再次端起微笑。
话到嘴边的“白成璋现在怎么样”被沈茉咽了回去。
傍晚,医院一楼,出入口附近大厅的星巴克。
白成璋端了拿铁,坐到门边的座位上,翻看一本从研究所带出来的讲日本建筑史的竖版书。
对面的椅子突然被拉开。
穿着病号服,外面套呢子大衣的沈茉带着外面的寒风坐下来。
白成璋惊讶地挑眉,下意识看了看她身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听到一个护士说的。你过号了。”她只是凑巧出来遛弯,碰到诊室大屏叫号“白成璋”,旁边那个护士一脸期盼说那个帅哥刚刚去星巴克了。
“没事,我休息休息再去。”听到店员叫沈茉,白成璋起身去把她点的咖啡端过来。
“你受伤了?”沈茉握住杯子,任手心滚烫。
“只是胳膊擦伤而已,缝了三针。放心,这个伤口可以恢复。”白成璋喝了一口咖啡,他并不喜欢,但很乐意尝试各种现代玩意儿。他又朝外看了一眼。顺着他的视线,沈茉看到不远的入口处两个男人站在吸烟处吸烟聊天,跟一个也在抽烟的美女搭讪。那应该就是他的“尾巴”。
“你要知道……”沈茉发觉自己的声音很生涩,但是她还是得说出来,而滚烫的手心也在提醒她头脑清醒,“腹主动脉破裂有多严重的致死性。”
“什么?”白成璋微笑,貌似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我是说,”沈茉有些焦躁,“我现在本该已经……死了。”
“可你没有。听荣年说你是脑震荡加呼吸道受伤。”白成璋喝了一口咖啡,转动咖啡杯。
“你不能骗过我,白成璋。除非你有能力把我的记忆清除。”她一字一句地说,盯着他的表情,渐渐不可置信,声音提高,“你真有这种能力?”
白成璋低声笑出来,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目光,他忍住笑意咳嗽几下才恢复平静,“我没有这种能力。”
“你不打算告诉我?”沈茉问。她本来想问问他是不是有电影里那种所谓的“超能力”。可是他……
白成璋靠着椅背,看着她,一言未发。夕阳的光线从透明天顶照射下来,给他黑灰色大衣肩头镀上浅浅的光芒。
“……谢谢你。”她只能这么说,不再问什么,也不会跟别人讲。
“不客气。”他慢慢说,“以后注意保护自己。”
沈茉牵起嘴角,似笑非笑,摇头。
“为什么?”他问。
“你问我为什么笑?”
“为什么难过。”
沈茉定定看着他,看着他周遭细微的尘埃在夕阳金色的光芒里,翩翩起舞。星巴克里很吵,尤其是在医院里。一个妈妈带着儿子点单,小孩一直在捂着耳朵尖叫。但沈茉却觉得,她在的这个角落,极其安静。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经历危险了。我爸,”她顿了顿,好久没有说到这个称呼了,“他说我生来不祥,给自己带来灾难,也给别人带来灾难。”
“怎么可能呢?”白成璋放缓了语气,“这只是意外。我也经历过很多危险,这么说我是不祥之中的不祥之人了。”他犹豫了一下,“我妻子是因我而去世的。”
沈茉愕然。
“她离开很久了。在你们这个年代的人看来,我属于早婚。”
“你也没比我大多少……”沈茉觉得他这话听上去很长辈,有代沟吗?
“总而言之,不能这样消极看待自己。没有人能这么评判你,你也不要去相信。你很好。再说,救死扶伤,你是跟上帝做交易的人。就算没有做医生,你这么善良,上天不会亏待你。”
“那你呢?”
“我是跟魔鬼做交易。”他似乎是打趣,又换了话题,“听荣年说,你最近有一桩麻烦的官司,他替你摆平了吗?”
“差不多了。”沈茉记得成中伟已经撤诉了。
“你看,好事也会发生,对不对?你这么聪明,年纪轻轻便念到博士,是优秀的全科医生,受到领导的看重。这些都是好事,都是幸运。永远,不要看轻自己。”他顿了顿,又轻声问,“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吗?”
半晌,她才回复,“你知道吗?做医生不用笑。因为对患者来着,医生笑会很奇怪。”所以她不用笑,所以她再怎么疏离也可以。
“我希望这不是你选择做医生的主要原因。”他眼里有柔和的光,也有打趣,“等你回研究所,我们一起吃晚饭,让你看看厨师新近研究出来的明朝菜品都是些什么难吃的东西。”
沈茉噗嗤一声笑了,很快又控制住,“我听林俊说你一天就吃两顿饭,跟我们吃饭时间不一样。”据说他是早上十点一顿,下午四五点一顿。
“我可以改到晚上六点。”他的语气温柔,“看见你笑,很值得。”
沈茉愣住了,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