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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围城 ...

  •   距离李小帅走后大约两个月的时间,我们小城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从巷口传到巷尾。
      事件的主角是孙胖胖,准确来说,是孙胖胖他父亲。
      孙胖胖的父亲“孙老头”是我们这里有名的老实人,街边摆摊卖馄饨,一个人养活孙胖胖长大。他卖的馄饨最是皮薄馅儿多,汤鲜味长,我尤其爱吃他们家的鲜虾大馄饨,一口咬下去,能吃到一整只鲜虾仁。
      可是,他父亲死了,死的突然。
      孙胖胖跟我在路边买冰汽水,递过一张十块等老板找钱,有人拉住他的手就要带他走,他歪着头问人家,“嘿,干嘛去啊!”
      “你爸进医院了!”
      孙胖胖一把推开他,笑骂了声,“你爸才进医院了呢,找抽啊!”
      “你爸真在医院。”
      孙胖胖将近二百多斤重,那人见拉扯不动他,所幸站住脚,跟他说个清楚。
      “就刚那会儿,有人到你爸摊上吃馄饨,走的时候被你爸拽住,说他没给钱,那人不认,掰扯着不知道怎么就动了手……”
      “你爸犯了脑溢血,我们几个送他到医院。医生检查了,说情况瞧着不大好。”
      “喂,胖子……”
      一句没说完,我就见孙胖胖已经冲出老远,五十米测验从来不合格的人,我都不知道他能跑的这么快。
      那人喊他没喊住,气的跺了跺脚,骂道“艹,他知道送哪家医院,住哪间病房啊,就跑!”
      说完,迈开腿去追已经不见影儿的孙胖胖。
      孙胖胖的父亲住进了“ICU”,一个礼拜后,得到一张新出炉的“死亡通知书”。街坊邻居帮忙,算不上风光,算不上寒酸的火葬了孙老头。追悼会上没几个人来,不比从前吃他馄饨的人多。何况,来吊唁的翻来覆去提起的,也大多都是孙老头那一手馄饨包的有多好……孙胖胖一身孝服惨白,捏着一张存折,从头到尾像个木头人,不知道还礼,不知道送人。
      没掉一滴眼泪,甚至还傻兮兮的发笑。
      他跟我说,“老胖子那么壮实,最喜欢吃红烧肉,就着红烧肉,一顿能吃三碗米饭。我扛煤气罐都嫌沉,他倒好,单手就能拎起来,还骂我一身肥膘白长了……”
      “可那天我在医院里看见他,我居然觉得,他瘦了啊,一点儿都不是我记得的那样子。”
      我听他说一句,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慢慢,你说他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能去哪里?”
      “不说好了,老胖子陪小胖子一辈子么。”
      “嘁,老胖子骗人。”
      孙胖胖转开脸,拎起酒瓶对准自己,我在旁边只能听见啤酒吞咽的咕噜声,不知道是不是他难以吞下的眼泪。
      我没说话,失去骨肉至亲的痛,别人劝不了。
      只能自己饮下。
      站着说话的人,说再多都是不痛不痒,听多了,还教人愤怒。
      又一周过去,李妈妈炖了一锅排骨,装在一盅陶瓷汤罐里,让冰冰送到我们家。
      我们两家的关系并没有因为李小帅的离开而产生任何化学变化。李妈妈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发生的所有,我当那些陈年旧事是踩在脚下的浮土,一个字都没有向别人提起过。
      我妈只是心疼李小帅一个人在外,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瞧着一脸的聪明相,怎么就这么倔,这事上犯起傻了呢,不知道一个人在外面多辛苦……”
      “你李叔嘴里逼着他念大学,可他要真考不上,你李叔能不管他,还能真个不认他当儿子?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不懂做父母的心。”
      “外面有什么好的——”
      她喃喃又念了一声,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想起了爸爸。
      李小帅离开了,李妈妈心里头对儿子的牵挂、思念,全付诸于冰冰身上。可是还不够,对我,对孙胖胖这些跟李小帅一起长大的孩子们,比从前更多了许多照顾。
      她或许把我们当成了漂泊在外的李小帅。
      尽可能给予关怀。
      李小帅并不是音讯全无,他刚到广州的第一天,就给李妈妈打了电话。李妈妈甚至着急忙慌的收拾行李,想跑去广州找他,可李小帅说“你们要来,我立马就去别的地,让你们永远找不到。”
      冰冰说李小帅拐弯抹角的还问候到了我,我笑了下,说,“我挺好的。”
      我跟李小冰正在啃排骨,啃的满手油水,汤汁淋漓。
      我家大门是被人一脚踹开的,我腾地声站起来,想看看是谁胆大到不要命了。发洪水站在门外,一脸暴怒,对着我跟李小冰吼,“还吃!胖子都教人逮了!”
      李小冰怔了下,抓起桌上的抹布胡乱一擦,揪住发洪水的衣服就问,“你说什么!死胖子干什么啦!”
      冰冰气的直跺脚,“他跟我保证自己不惹事,乖乖念完这一年!”
      “混蛋,他做什么啦,他!”
      “那不是,那谁害的孙叔脑溢血,胖子找上他,暗道里拿铁棍抡了一人家一脑袋……”
      “艹啊,说起这事我就气。妈的,死胖子说好了不自己动手,丫的我们兄弟套麻袋揍死那孙子,哪儿知道他冲前头去!”
      “我艹,那家报了案,警察找胖子,胖子没否认,一口认下是自己干的……还跟人警察横,问那孙子死没死!”
      “我艹,你说他小子怎么想的,啊!为个孙子,把自己命搭上?!他对得起他爸么他。”
      “妈的!准备后半辈子蹲号子啊!”
      李小冰抿了抿唇,松开了抓住发洪水衣服的手,脸色有些白。
      我以为冰冰跟胖子之间不过闹着玩,什么耍朋友、处对象,都不当真。可这一秒,我突然意识到,事情似乎没我想的那么简单。
      我看着冰冰一张快哭出来的脸,用力推了一把发洪水,“胖胖在哪儿,派出所?”
      “我刚从派出所出来,李叔也知道了,正在那处理呢。他不是跟派出所的刘所熟吗,他说自己先问问情况。”
      “胖胖打的那人,在医院?”
      “啊”,发洪水挠了下耳朵,“那人,哦哦,那人没死,重症室里躺着呢。嘿,孙子命大,等着出来后,哥几个下黑手,整死他!”
      “你们别闹了”,我板起脸,一瞬间表情严肃。
      “胖胖,会判刑吗?”
      发洪水想了很久,红了眼眶,看着我摇头,“不知道,他好像没满十八……”
      孙胖胖以“故意伤害罪”,从轻判处有期徒刑一年零六个月,未满十八岁之前送到未成年犯管教所劳改,在他成年后转入监狱服刑。
      我们把胖胖送进少管所,沉默着、压抑着看孙胖胖一步一步被押解进少管所大门。
      冰冰一路都表现的跟我们一样,像个普通朋友,刻意控制到属于合理范围内的难过,直到少管所的大门慢慢合拢的那一刻,李小冰当着李爸爸的面,疯狂大叫“孙盼,孙盼……”
      我在旁边几乎拉不住她,忍不住扭头观察李爸爸脸上的表情。他抿着跟李小帅如出一辙的下颌线,铁青着脸,却一言不发。
      我们大家都已经忘记了胖胖的本名,从来都乱叫一通,李小冰却记得。
      回去的当天晚上,我在等下偷偷写下一封信,寄往广州。
      李小帅在广州的电话和地址,写在一张小纸条上,我不肯收,可李小冰掰开手掌,非要让我拿走。
      “李小帅喊我一定要给你,不然回头他就收拾我……我不管,你得拿着,哪怕你出了我家大门就丢垃圾桶呢,也算我完成任务了!你们怎么样,都赖不着我!”
      纸条我收下了,随手放进衣服口袋,没丢掉,同时我觉得我自己用不到。
      从孙叔去世开始,一直到孙胖胖进了少管所,桩桩件件我都写的清楚,我想发洪水他们可能会打电话告诉李小帅“胖子进了局子”,但一定没耐心把事情说的这么详细。
      我想告诉他,孙胖胖的事已经尘埃落地,眼下不需要他担心什么,他如何担心也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
      同时,李爸爸和李妈妈,还有冰冰他们一家人的现状我都描述的明明白白。甚至,李爸爸下功夫通路子,找熟人给他保留了学籍。
      我都告诉他。
      他要不要回来,在他。
      最后我留下两个字,“保重。”
      没赘署名。
      李小帅认识我的笔迹,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我寄出的信,我不是故弄玄虚。这封信从头至尾都跟“陆小曼”本人无关,说的都是其他人,我没必要留下跟陆小曼有关的只言片语。
      我把信封投入邮筒。
      没等回信。
      我延长了每天的打工时间,争取赚更多的钱。
      我周游在各大夜市摊上,推销啤酒,发现这果然比我从前赚的翻倍。回到家很晚,也很累,可我数钱数得高兴。
      想着何磊其实说的也不对,钱,其实挺重要的。毕竟,这是我能踏踏实实抓进手里的唯一。
      一分钱一分货,明明白白。
      她不知道我为什么忽然之间拼了命的打工,想问,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只能无助的看着我每天天不亮就爬下床,直到三更半夜才回家。
      很快我就攒够了钱。
      我向学校申请“病休”,找何磊在医院的一个哥们,帮我开了一张诊断证明。职高管理松散,学校从来不在乎学生的行踪去留,我猜我的假条,班主任压根没看一眼,连我得的是什么病,请了多久的假都懒得管。
      一个月后,我背着包,独自踏上北上的火车。
      我只给她留了一封信,信里说我要去找一个朋友,很快就回来了,叫她不用担心。
      我还是重复了李小帅犯的罪,让父母为自己担惊受怕。即便留了字,说了“叫她不用担心”,可她难道真的能做到不牵肠挂肚?
      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以为我能做到,放下一切,不再想起李小帅这个人,安安分分念完我的职高,然后找一份普通的工作,再好一点,还能找个人谈恋爱,结婚生子,过完这平凡的一生。可是看见跟他轮廓相似的李爸爸整天在窗户外晃,听见李妈妈动不动说出口的“小帅不知道好不好”,甚至就是我踩着枝丫爬进他们家阁楼的那棵老榆树……无一例外的都能触动我压抑在内心深处,极其纤细敏锐的那根弦,教我管不住的回忆起关乎那个人的一切。
      汹涌如潮的记忆比洪水猛兽还可怕,一口将我吞没,我像被放逐死海里的那根芦苇,那只双尾鱼,等着烈日曝晒,水分流失,蜷曲成一具灰白的尸首。
      在太阳底下我还能微笑,在深夜里,我却只能埋头痛哭。
      这样下去,太可怕了,是不是要患上传说中的“抑郁症”?

      我坐上火车的那一刻,才真实体会到李小帅那一股急切的想要逃离开的心情,也在同一时间,对那个“花花世界”产生了一丝淡淡的兴趣,我想知道,它是不是真有那么神奇。
      能够改变一个人,能够忘却爱与恨,能够不顾一切往前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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