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号当铺》白石客

6、尘色喑哑

　　中秋节的深夜，空中星星点点的光芒早已灭尽，街道上有些凄清。
　　林沉唏已经回房睡下，当铺中一片寂静。
　　我倚在紫檀木椅上，静静看着灯花落下。
　　庭外有风忽起，卷起满地的梨花。
　　我起身走出主屋，便见一只雪鸟停留在枝桠上。
　　雪鸟展翅飞至我面前，落地化作一个银发的少年。
　　我淡淡扬唇，笑得倦懒，说道：“孤至，你回来了。”
　　孤至点了点头，说道：“我们都找了他两千年了，过了这次就不找了，好不好？”
　　我从他的手中接过行囊，说道：“都找了这么久了，也不在乎再多找几年。孤至你也知道，我放不下。”
　　孤至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叩门声突兀响起，庭内微风忽止。
　　我将行囊递回孤至手中，说道：“你先去休息吧，我去开门。”
　　孤至闻言，只是默默站在原地。我抿了抿唇，思量了片刻，还是先去开了门。
　　木门外，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我熟练地换上待客的笑容，说道：“欢迎来到十三号当铺，请跟我来。”
　　女人半信半疑的走了进来，在看到庭内场景的时候，却忍不住感叹道：“这里真漂亮，就和那个布景一样。”
　　孤至抬眸看了那女人一眼，说道：“阿临，我先走了。”
　　我点了点头，随即便引着那身后的人向主屋走了过去。
　　新的沉水香燃起，女人单手拿着玻璃杯，细细端详着杯中或沉或浮的茶叶。
　　我轻缓地在紫檀木椅上坐下，微笑着说道：“你好，请问您想换取什么东西呢？”
　　女人下意识抬手抚了抚眉，说道：“我想。。。。。。换事业和前程。”
　　我笑容不减，说道：“好的，那么您想用什么东西来交换呢？”
　　女人犹豫答道：“用我的，爱情。”
　　用爱情交换事业，这种交换看似残酷，但现实中仍有无数人愿意这样做。
　　与其粗茶淡饭布衣一生，不如锦衣玉食荣华一瞬。
　　女人的目光突然变得温柔了起来，她轻声说道：“我们是大学时期在一起的，到现在已经八年了。大学毕业以后，他当了编剧，我做了龙套演员。开始的时候，我们住在地下室里，虽然很辛苦，很贫穷，但是，日子过得很幸福。后来他逐渐有了名气，而我，依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龙套演员。他家里条件好，他的父母觉得我配不上他，一直不让我们在一起，今年我已经三十岁了，不想再等了。”
　　话至尽时，声已哽咽。
　　我拿出玉盒，取出一片堕忆花瓣，说道：“您将会失去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就算如此，您依旧不后悔吗？”
　　女人眸中闪过犹豫，却还是逞强地说道：“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后悔。”
　　我抬手将花瓣放回盒中，说道：“如果您还没有做好决定的话，我是不会进行交易的。”
　　女人连忙说道：“我想好了，我不后悔。”
　　我没有答话，只是把花瓣放在了烛焰之上。
　　女人的名字叫做叶子晴，毕业于全国最有名的艺术院校。
　　春日阳光和暖，微风静好，花香浸染了每一个角落，闭上眼睛就可以听到花苞绽开的声音。
　　穿着白衬衫的干净少年骑着单车在校园里晃荡。
　　叶子晴和朋友准备前往图书馆。在路上，一个少年骑着单车左摇右晃地驶来。
　　少年大喊道：“麻烦让开一下！我的自行车刹车失灵了！”
　　叶子晴没来得及躲闪，少年与单车便径直撞了上去，两人都各自摔倒在地。
　　少年见状，连忙起身道歉，与微熹晨光中向她伸出手。
　　她的心动，就始于那一刻。
　　少年抱歉地说道：“我叫许江，是编导系的，这次很抱歉，不如，我请你吃饭谢罪吧。”
　　叶子晴答应了他。
　　从那顿饭开始，两人发现了彼此之间的共同爱好很多，于是便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
　　一起走过喧嚣的街道，一起走过仲夏蝉鸣的梧桐，一起走过灯火满天的秋夜。
　　于是，两人在一起了，顺理成章。
　　一段两人恋爱中的甜蜜画面闪现在我眼前。
　　圣诞节，学校里买来了一棵圣诞树，树上挂满了霓虹灯和装饰品，学生们都围在圣诞树旁，有的观赏，有的许愿。
　　许江把叶子晴拉到树前，说道：“小晴，今年的流星雨没看成，不如在圣诞树前许个愿吧？”
　　叶子晴半信半疑地看了看流光溢彩的树身，说道：“可这是外国人的习俗，我们许愿真的有用吗？”
　　许江笑道：“怎么没用啊？快点许愿吧，反正老天爷都在听着呢。”
　　叶子晴闻言，听话的闭上了双眼。
　　我希望，我身边的这个人，每年圣诞节都可以陪我一起过，我们两个，可以永远都不分开。
　　时间跳转至五年前，两个人恋爱三周年时，许江带着叶子晴回家见了父母。
　　叶子晴提着几盒补品跟在许江身后，时不时地伸手扯平衣服上的褶皱。
　　许江看着她这副紧张的模样，笑着说道：“你呀，这么紧张干什么，那可是我爸妈，将来也是你爸妈，你要再这么客客气气的，哪儿像一家人啊？”
　　叶子晴道：“还不是你突然提出来要见你爸妈，我什么都没准备才会这样的，你还怪我？”
　　许江抬手摁响了门铃，说道：“你呀，就是想的太多。”
　　过了片刻，一位穿着雅致的中年女人开了门。
　　女人在看见叶子晴的那一刻怔了怔，却很快回神，说道：“进来吧。”
　　房内，许父正坐在摇椅上看报纸。许母接过叶子晴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沙发旁，自始至终都没看过她一眼。
　　许江说道：“爸，我回来了。”
　　许父看见了他身后的叶子晴，冷了脸色说道：“她是谁？”
　　许江拉过叶子晴，道：“她是我女朋友，叫叶子晴，我跟你们说过的。”
　　许父站起身，说道：“我不是和你说了我不同意吗？你怎么还擅自把她带回来了？”
　　许江皱了眉，回道：“她是我的爱人，也是你们未来的儿媳妇，我带她回家有错吗？”
　　许父怒道：“我跟你说过了，你现在大学刚毕业，应该把重心放在事业上，而不是一味的谈论什么情爱，等你事业有成了以后，再找一个跟我们家门当户对的，踏踏实实过一辈子，你怎么就不听我的！”
　　许江道：“那是你给我安排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叶子晴看着父子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许江的手。
　　许母叹了口气，说道：“行了，儿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怎么还吵起来了。先吃饭吧，饭菜都快凉了。”
　　许父转过身背对着许江，说道：“反正这事儿，我是不会同意的。”
　　话毕，许父走进了房间，用力甩上了门。
　　许父的态度很强硬，两人断断续续地和许江的父母抗争。其间叶子晴也有崩溃大哭的时候，许江一直都在他身边默默安慰照顾着她，于是这段感情才能够延长这么久。
　　可是，我累了，没力气爱你了，于是，我不敢爱了。
　　可是，我爱了，痛了，失了，累了，倦了，放手了。所以，不想爱了，不能爱了，不敢爱了。
　　记忆的最后，是一片黑暗。
　　黑暗中，忽的亮起一束光。叶子晴站在光之所及处，笑着泪流满面。
　　她说道：“能不能请你帮我给他带句话？”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
　　叶子晴继续说道：“请你和他说，那年圣诞节我许的愿没有实现，他是个骗子。”
　　记忆终止。
　　我将两片堕忆花瓣放入玉盒中，顺带把桌上沉水香的余烬拂去。
　　叶子晴已经转醒，我微笑着说道：“客人，交易已经完成，请您随我离开。”
　　叶子晴木然地说道：“我好像，忘了什么东西，我的心，好像空了一大片。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
　　他皱了皱眉，说道：“带我出去吧。”
　　我转身向着木门走去。
　　隔日，一个一脸憔悴的青年叩响了木门。
　　他流着泪问道：“他来过这里，对吗？”
　　我轻轻点了点头，答道：“她让我给你带句话。那年圣诞节我许的愿没有实现，他是个骗子。”
　　青年闻言，步履踉跄地退了几步。
　　我关上门后，门外的痛哭声在一瞬间响起。
　　林沉唏披着外衣走了出来，站在主屋门前，问道：“怎么了？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哭。”
　　我浅笑着回答：“是吗？也许吧。”
　　满院的梨花落了，但入夜后又会再次盛开。
　　叶子晴的未来，必定是星途璀璨，万人追捧。
　　而许江的未来呢？我猜不到，也不想去猜。
　　小庭深锁忆，故人归不归。
　　潮声忽起时，留月待君来。

作者有话说

　　我感觉以后的章节都会很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