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局》茧生行

8、第八章

　　二人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正午，太阳明晃晃挂在头顶，桌边摆着做好的饭菜。於霄起身，看到潜影正在往床榻里边的盒子里放什么，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递过去。
　　“噫？”潜影十分惊喜地接了过去，“不是放完了吗？怎么还有？”
　　拿着烟花的潜影露出小孩子般的笑，於霄也跟着神情一松：“你自是有多少放多少。”
　　潜影脸红了一下，却又感激地说：“原来是你特意为我留的啊，多谢多谢。”
　　於霄端起床榻边放着的粥，抿了一口道：“无功不受禄。”
　　潜影啧了一声，回身将手里的烟花小心仔细地放到盒子里，心里不住地嘟囔：於霄这个人，虽然平常就很正经，但是真地正经起来，说话总带着些刺，也不知道玄泗是怎么受得了他的。

　　两人吃了饭，叫来留墨二人，潜影拿出一个类似罗盘的东西，只是上边标注的方位更加详尽。於霄远远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他们摆弄。半天过去，看着总算是有了个结果，便看向潜影，用眼神询问。
　　潜影看他这样，却故意想逗逗他，唤了倥云收起罗盘，说道：“这个，是定魂盘，”
　　於霄点头。
　　潜影接着说：“凡是有灵魂的东西，都能定出方位。玄泗虽然死得惨烈，灵魂却还完好无缺。”
　　於霄点头。
　　“所以，结合你的回忆，定出他的方位本应不是什么难事。”
　　於霄继续点头。
　　“但是我却……”
　　於霄依旧点头，只是脸色有些不好。
　　“你知道，他当时一心求死，灵魂虽完整却十分衰弱。”
　　於霄机械地点头，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更加苍白了。潜影看他这样，心中隐隐不忍，便歇了逗他的心思，直接道：
　　“但我已经定了出来。”
　　於霄却还是点头。
　　潜影忙柔和了声音：“於霄，你说句话。”
　　於霄点头，突然又反应过来，愣愣地望向潜影。
　　潜影弯腰扶着他的肩，更加温柔道：“你这样，我不敢说。你就说句话，一个好字也行。”
　　於霄点着头，努力地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只眼中突然袭上的惨烈，仿佛如皑皑雪山上崩落的千年冰雪，如震颤了许久爆发的火山，如在天空上倏然炸裂的烟花，如等了千百年再次相逢时的无言。

　　潜影被吓了一跳，慌道：“好了好了，不让你开口了，你想怎样便怎样。倥云，留墨！倥云！快进来！”
　　倥云和留墨刚刚放了定魂盘，就听到潜影叫魂一般的叫他俩，连忙急匆匆跑进来，却看到了坐在窗边一脸茫然的於霄，和自家手足无措的主人。
　　“哎主人你做了什么？！你不怕玄泗回来了打你啊？”留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脸上的茫然较之於霄不会更少，“不对，玄泗才不敢打你……也打不着你。”
　　倥云望了望潜影和於霄，心中有些猜测，急忙走上前去，一下一下顺着於霄的背，蔼声道：“於霄兄，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啊。等你状态好点了，我们一起去找他好不好？你若是在意他总是要入轮回，我们就让主人给他脱离轮回，一直陪着你，你觉得这样可好？”
　　潜影一听，赶忙点头：“是啊是啊，於霄，我一定让他陪着你。”突然又想起来什么，急匆匆地跑了出去，对着天空一划，一道光柱闪过，登时出现了御身着布衣正在劈柴的身影。御有所察觉，连忙回头，就看到了慌乱的潜影。
　　“御，你快过来。”潜影急道。
　　御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但也先压下了问道：“出了什么事？”
　　“你养的那个小少主他……”潜影急得脸都红了。
　　御一下子扑到他面前，皱着眉高声问：“於霄？他怎么了？不是让你好好照顾他吗？”
　　潜影解释不清，便转身往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对着跟随他移动的幻象说道：“他没大事，你先看看吧。不过最好尽快赶回来，亲自劝导他。”
　　御在后边忍得够呛，终于跟着潜影到了屋内，一眼就看见失了魂魄一般的於霄。他仍旧是那样面无表情，只是有眼眶红得厉害。
　　“阿霄，阿霄你怎么了？是不是他们欺负你了？阿霄？”御一连串地叫着 於霄终于抬起头看了看幻象里的御，眼泪终于吧嗒吧嗒落了两滴，用有些沙哑的嗓子喊了声“御”，脸上却一丝波澜也没有。
　　御一听他这声，眉头皱得要撑起一座山，眼里的担忧快溢了出来，立马说道：“是我，你冷静些，封住心脉，我马上过来。潜影，这事你一定逃不了干系，且护好他，再出事我拿你是问。”

　　不久，一阵彻天的鹰鸣便从远处极速逼近，潜影跑出院子，看到身着黑底绣红纹长袍，高高束起发冠的御正在落地，忙冲了上去道：“我就是告诉了他玄泗的方位定了，他不说话只会点头，我让他说句话，结果他半天也无法开口，之后就成这样了。”
　　御抬袖扫落一大堆还在慢悠悠打开的藤蔓，一边大步往屋内走一边问：“现在如何了？”
　　潜影赶紧又对着那堆藤蔓挥了挥手，匆匆跟在御的身后回道：“已经睡下，我们护住了他的心脉。”话毕身后被御毁了的藤蔓便又慢悠悠爬了起来。
　　御没有说什么，径直冲到屋里，进门时却急忙放轻了脚步，小心地走到床前，看着已经睡着的於霄，抚了抚他有些红的眼睑，低声道：“傻阿霄，多睡会儿吧，醒了我们就去找他。”
　　转身对在旁边站着正要跪下的倥云和留墨道：“好好守着他，不得有失。潜影，你跟我出来。”

　　潜影苦着脸跟出去，御坐在石凳上，手指轻轻扣着石桌，脸上是少见的严肃。凭潜影和他这么多年的情谊，看出这严肃里，还夹杂着努力压抑的愤怒。于是自己主动上前承认错误：
　　“御，是我的错。”
　　“哦？你倒是说说，你怎么错了？”
　　“我不应该明明知道他极看重这事，还故意让他着急。”潜影站在旁边，垂头喏喏。
　　御掀了掀眼皮，瞟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他即使再如何看重，也不会因为知道那人的位置就心神大乱。你说你都多大年岁了？满身的仙气都是拿来唬人的吗？以前父神就对你最不放心，让我们看着你。我这些年留在下界，是疏于照看了，皎华他们也……罢了，你一个人在这儿确实无趣。可你也犯不着这样对他啊。”
　　潜影听他提到过父神，最后还这样说到自己，不禁一股酸楚涌上心头，闷声道：“是，我对不起父神，对不起你们。这次是我玩心太重，以后一定不会了。”
　　御见他低着头乖乖认错的样子，深深呼了口气，心中的愤怒跟着缓和了许多。
　　他也是看着潜影长大的，潜影是什么性格他了解，这次能这么诚恳地认错，也是吓得不轻，诚心改过。于是伸手将他拉到身边的石凳坐下，稍稍柔和了语气：“我知道你的性子，你也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只是谁心里都有个界，平时看着再淡然的人，一旦越了界，就承受不住了。你的界是父神，我的界你清楚，於霄的界就是玄泗。而且他比我们要执拗地多，因为还没有那么多时间让那些感情渐渐冷却。潜影，你对人世人情都知道得太少，以后做事之前千万细思，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潜影坐在旁边，仍是懊丧的样子，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御轻轻揉了揉他的头，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玄泗呢？他在何处？”
　　潜影这才抬起头，眼睛还有些红：“我在定魂盘上定出了他的方位。他还在故地。”
　　“青都？”御有些吃惊，“转生了还能留在故地？但是我可以肯定青都这几年一直无人居住。”
　　潜影叹了口气，道：“是在青都，他想必还留了些许记忆。许是转生时出了什么问题，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人了。”
　　“什么？！”御猛地提高了声音。

　　“不是人，是什么？”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御和潜影俱是一惊，连忙回头看去。
　　於霄正站在门口，身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脸色仍十分苍白。倥云和留墨焦急地站在背后，不敢开口。
　　“是什么？他。”於霄又问了一遍。
　　潜影连忙站起来扶住他，轻声道：“你放心，也不是鬼。人转生后成什么都有可能，他本来就杀人太多，加上强留的那一分神志，作为代价不能转世成人是正常的。”
　　於霄点了点头，潜影一看见他这个动作就浑身发麻，赶紧用眼神示意御来劝一劝，御却摇了摇头：“你直接告诉他吧，阿霄没那么脆弱。”
　　“嗯……他这一世，是只墨狼。”潜影低声道。
　　於霄一愣，稍稍垂了眼眉，却是突然笑了起来，轻轻开口，是彻骨的温柔：“墨狼，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