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骨局》茧生行

6、第六章

　　夜里睡下，於霄其实没有什么困意，于是起身坐到院子里看星星。在这里看，那些星星都离他很近，比起青都看到的，要大得多，也亮得多。不过以前御也撇着嘴说过：“还是我房顶上的星星好看，太近太亮的反而没意思。”
　　那时候於霄不理解他的感慨，现在倒是懂了些，大概以前，御也和潜影一样，不是在下界住着的。不过，他为什么……

　　“於霄，”潜影的声音传来，於霄扭头，便见他提了个泛着暖黄烛光的灯笼，施施然走了过来，“你可是也睡不着？”
　　於霄摇了摇头，指着他的灯笼：“灭了，看星星。”
　　潜影一乐，好啊这个人还是有爱好的，虽然说早看腻了这些星星，不过还是还是听话地熄了灯笼。
　　“要喝酒吗？”潜影问着，手里已经拿出了酒壶并两个酒杯，倒了一杯对着於霄摇了摇。
　　“谢谢。”於霄接过，却没有喝。
　　“你这样也挺好，”潜影评价，“换了一般人，突然被带到这里一定惊奇又欣喜，你倒是淡定得像回家一样。”
　　於霄没有说话，等他接着说。
　　果然，潜影自顾自说道：“几千年，再有血性的人也磨得没脾气了。就像你刚见我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我仙气四溢？”
　　於霄点了点头：“现在也是。”
　　“不用客套，我是什么样自己清楚。”潜影仍然笑着，“以前我总觉得御很可悲，很可怜，想叫他回来。后来我觉得自己比他还可悲，还可怜，于是就拿起桌上两颗棋，琢磨了两天，终是做了那件事。”
　　“什么？”於霄问道。
　　“就是倥云和留墨。”潜影猛地饮下一杯酒，“他俩本是一颗黑棋一颗白棋，我那天喝多了，这才趁着醉意把多日的想法变成了真的。不过幸好，他俩到现在也没怨过我。”
　　“怨你什么？”於霄尽职尽责地扮演好听众的角色。
　　潜影望着他，认真的神情和倥云十分相似：“有时候，神志和情感会害了他们，反倒不如让他们无知无觉地过一生。”
　　於霄这次沉默不语了，他低下头，慢慢地晃着手里的酒杯。
　　“所以，你一直在找的不一定……”
　　“我知道。”於霄打断了他的话，“可是我必须去找。”
　　潜影也不多说，点了点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既然你愿意，御他其实也嘱托过我帮你，我自会尽力。只是之后的事，你要自己承担。”
　　“多谢。”於霄敬了他一杯酒，仰头喝下。

　　接下来，潜影让於霄告诉他玄泗一生中比较重要的人，事，时间，地点等等。鉴于倥云和留墨听过的都已经告诉他了，没有什么可以提供线索的，要知道接下来的事才行。
　　於霄想了想，刚要开口，就被潜影按住了胳膊：“别急，我和你一起回去看看。”
　　话音刚落，二人便趴在桌上睡了过去，倥云和留墨这才晃悠悠从屋里出来，将二人抬到床上，然后淡定地回去睡下了。

　　於霄感觉似乎是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片刻，眼前是混沌的白雾，直到胳膊被人扯了一下，一个声音传来，他才清醒过来。
　　“於霄？快醒醒。真不该让你喝多了，回忆这么模糊，我也半天没反应过来。”景象渐渐清晰，於霄看到这里是自己的寝宫，他瞬间脑袋一乱，看向旁边的潜影。
　　“怎么了？”潜影疑惑地问，然后也看向已经十分明晰的四周，“这是你的寝宫？还真是……”
　　“嘭”一声巨响，吓得潜影立刻闭上了嘴，於霄也看向前方――是那个刚刚掀了书桌的自己。
　　潜影一看，笑了，扯着於霄的袖子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么暴躁的时候啊？诶？你这是……哭了？”潜影只听倥云他们说过於霄闹脾气的事，并不知道详情，所以看到这个样子的於霄，还有些吃惊。
　　“嗯。”於霄简短地答了他一句，不想多说。
　　潜影看他情绪似乎不太好，也收起了笑闹，安安静静扯着他看接下来的事。

　　回忆里时间按着於霄的记忆来，所以十分混乱。很快就到了晚上，那个於霄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折腾了半宿。所幸潜影和现在的於霄都不用担心睡眠问题，便站在旁边百无聊赖地看他翻腾。
　　“於霄，这个你没有现在的你有意思。”潜影评价道。
　　於霄淡淡瞟了他一眼：“原来你喜欢石头。”
　　潜影忙道：“不，现在的你比他深沉内敛有气质，这个过于幼稚了。你看，他又坐起来叹气，何事不能大醉一场解决啊？”
　　於霄摇了摇头，不理他了。
　　玄泗从小就不怎么让他喝太多酒，所以他酒量极差，酒品倒还好，醉了就睡。只是喝酒对于这时的他来说，没有什么用。

　　看了眼时间，於霄轻轻叫了声潜影，便看到在床上的於霄猛地坐起身来，然后气呼呼地冲出房门。潜影看着这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於霄，忍俊不禁，也一起跟着他出了门。
　　出去却没有见到刚刚的人，潜影正疑惑，突然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竟然被於霄拉了起来，然后稳稳落在了房顶。
　　“诶，於霄，你这个身法不错，没想到御这个人教起功夫来也挺靠得住。”潜影一边赞赏，一边站稳了脚跟，回过头，却看到两个於霄都在抬头看星星……
　　走到年轻那个的身边，潜影弯腰，慢慢踱至他身前，细细看了他的脸。
　　很清俊，又很孤傲的眉眼，带着些深沉的悲伤，唇角紧紧抿着，似乎怕透露什么情绪。
　　“你小时候面部表情很丰富。”潜影回到身量已经高大了不少的於霄身旁，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只是少年人的怀春气息浓了点。”
　　於霄刚刚要驳斥他，就看到旁边翻上来一个黑影，瞬间紧紧盯着那个影子不再言语。
　　“嗯，现在也浓。”潜影笑着评价道。

　　玄泗翻身上了屋顶，就看到於霄独自一人坐在星空下，身上褪去了白天的那股子暴虐和隐忍，只留下了化不尽的悲伤。
　　两个影子渐渐靠近，一身黑衣的玄泗坐在了於霄身边，於霄十分熟稔地拉过他一缕头发，放在指尖绕了起来。玄泗则从身后拿出一个竹制的酒壶和两个小酒杯，开始为二人斟酒。
　　“别说，玄泗功夫很俊，长得也好。”潜影紧紧拽着於霄的袖子，引来於霄的皱眉，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拽得更紧了些。
　　“你恐高？”於霄确定地开口。
　　“啊……你看出来了。”潜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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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霄不知道作何评价了。一个在天上住的人竟然恐高，难怪他觉得日子太过无聊，最后还变出了倥云和留墨陪自己，那么……
　　“你没出过和风朗月？”
　　潜影脸上的红晕在这么黑的夜里都能看出来了：“嗯……自出生就住在那里。”
　　好吧，於霄淡定地接受了这个设定。

　　两个人看着小於霄和小玄泗你来我往，十分和谐，潜影有些疑惑，这不就是个常见的星夜对饮，怎么会让於霄记到现在？
　　突然，他拽着的於霄身体颤抖了一下，潜影急忙定神看去。

　　那边，小於霄脸上是极其诚恳又严肃的神情，他说：“玄泗，你若是不清楚，我就再说与你听，但这是最后一次。你与我如同一人，我的一切，都握在你手里。”
　　“噫，这是……表明心意了？”潜影看於霄太过紧张，赶紧插话想让他放松一些。
　　谁知下一刻，周围就响起嘈杂的声音，哭泣声，嚎叫声，欢笑声……交织成一片，震得潜影头疼发晕。他连忙按住於霄，沉下语气：“安定心神，这都是回忆 ，你还想不想找到他了？”
　　於霄这才慢慢回神，僵硬地转过头望着潜影。四周渐渐安静了下来，所幸这期间那边的俩人也在沉默，没说什么。
　　潜影揉了揉耳朵，又拍了拍於霄的背，轻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心里痛了就说出来，不过你既然想找到他，就必须好好回忆，我要知道所有细节。”
　　於霄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面色苍白得可怕。潜影叹了口气，继续看向那边。
　　玄泗喝了一口酒，刚刚还温言软语，似乎醉了一般的人现在已经十分清醒。他抬头，固执地看着星星，半晌才说道：“於霄，你我都只是青族的附庸，都未真正拥有什么，为了青族，你可以伤我杀我，对你，我也一样。所以，希望你莫再失言。”

　　这边潜影感觉身边的於霄猛地起身，他也匆忙站起来。於霄一步步往记忆里的玄泗身边走去，每一步都沉重得似乎要堕入地狱，却又坚定无比。待走到那个抬着头的少年身前，他却只是看了一眼，便突然转身迅速往回走去。
　　潜影被他整得莫名其妙，本来一手还拽着於霄的袖子，此时却不得不松开，也慢慢探过身去看了眼玄泗。
　　看到那个少年的脸，不禁莞尔。
　　玄泗抬着头，那个在旁边紧紧闭着眼睛的小於霄看不到，可是站在他眼前的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玄泗哭了。
　　他拼命地咬着嘴唇，仰着头，眼泪也翻滚着从脸上坠下，那样的悲伤。

　　却又那样的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