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与雪》李小贤

99、第99章

　　十月份，董市长特地请了婚假、年假，再有十一的国家小长假，应是凑足了他从政多年来，头一次如此漫长的一个假期来。并特地遵循吴雪的意愿，两人的婚礼没有大肆铺张，而是采取了旅行结婚的方式。连带着蜜月也一起过了，算是两全其美。

　　吴雪也一早，就设计好旅行的路线图来。两人先从南半球出发，以澳洲为标志性地界，可以在那里看海、冲浪、看动物；接着一路向北，是南美洲的一些富有特色的城市，吴雪最心驰神往的两个景点，伊瓜苏大瀑布、彩虹河都在那里。最后一站，两人准备在美国结束此次旅行。一来，吴雪要去看望祝水桃；二来，董市长与他在母校景大时，一位专业课老师约好，要出席他新成立公司的剪彩仪式，并顺便，介绍给他一些华人法律界的知名人物认识。

　　可半个月行程下来，他们来到美国才发现，两人要去的城市不同。祝水桃的地址在波士顿，而董市长老师的地址，在洛杉矶。且因董市长与人的约定时间在前，所以不得已，两人先去了洛杉矶办正事，停顿一个星期时间，才出发赶往波士顿。

　　据说，波士顿最有名的特产，当属波士顿龙虾了。两人舟车劳顿，到达目的地时，董市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嚷嚷着要先一品了当地鼎鼎有名的大龙虾，身心才能够得到满足。吴雪看时间也晚，就先找了地方安放行李，然后再陪了这位董小孩，吃了那么一顿大餐。至于祝水桃，他们明天再登门拜访，准要吓她一大跳。

　　次日一早，波士顿秋日的阳光缓缓升起，带来一片璀璨的朝霞。如此幸运，又是一片晴朗的天，一场和煦的风。

　　因为是去见祝水桃，吴雪特地起了个大早，磨蹭也都省略掉，就急匆匆赶去了她的住址去。为此，还惹得身旁的这位董男士一阵不满。——看这个架势，似乎吴雪更亲近的人，不是他这位亲丈夫，而是那位，不打招呼就擅自移民的“白眼狼”祝水桃了？

　　如此不公平、不公平是也。

　　吴雪笑着劝慰，可敷衍的态度，就像在回答“孩子问大人他从哪里来”的问题。“好市长，这不是因为你总在我身边陪伴，而祝水桃八百年时间，我还不见一面的缘故嘛！”

　　董市长却扭头看向窗外，并不想、也没有选择接她的话茬。

　　吴雪则撇撇嘴，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车子顺着整洁平坦的小路，终于来到一片静谧的别墅区。吴雪先下了车，在一栋栋、外观看似相同的房子里找着，董市长跟在后面，欣赏的却是别墅区的景色。以至于，险些将前面的人跟丢。

　　他四处找了一找，才发现在某栋别墅前停下的吴雪来。可似乎很久了，她却并没有进去。他又纳闷地赶上前，“怎么，找错啦？”

　　奚落的语气，惹来前面的人一阵不满。吴雪白他一眼，蹙着眉失落道：“好像没人在家。我按了好长时间门铃，并没有人要出来的迹象。”

　　董市长看看纸条上面的地址，再看看门牌号，地址也确实是正确的，没有错。他转而去了临近的别墅，也按了下门铃。吴雪倒没有在意，还在打探里面动静，也是忽然，一阵轻风飘过，某种奇怪的味道，便隐隐从栅栏围墙里面传来。

　　她刚想回头，询问董市长是否也闻到怪味，却一眼瞧见他站在别家门口前，正与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国人在交谈。

　　等他的谈话结束，吴雪才走过去，“邻居怎么说？”

　　“她说祝水桃是位深居简出独行者。这几天她一直在家，但也一直都没有露面。”

　　“她如何得知？”吴雪蹙眉。

　　“他们两家的车库是连着的，祝水桃的车子还在。”董市长解疑后，也觉得有些蹊跷。他疑惑地往前走了一走，也是瞬时，后退了一个趔趄回来。

　　“吴雪，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董市长捂起口鼻问。

　　吴雪顾不及回答，登时，大脑已一片空白。她似乎也隐隐感觉出，一种不甚成熟、但甚是可怕的想法，从她的脑袋里面，嘎吱蹦了出来。她怔了片刻，脸色苍白地朝向对面的董市长望过去。

　　后者似乎也心领神会，胸口咯噔一声，吓出涔涔冷汗。

　　两天后，祝水桃的尸体被火化。奇怪的是，在她尸首的旁边，与她一起喝安眠药自杀的，另还有一位男性的尸体。这尸首来得蹊跷，吴雪刚开始并没有记起。也是后来，祝水桃简单的葬礼结束后，她才一瞬间地回忆到，这具尸体的主人，应正是那次她去祝水桃家里拜访，一直追求她的那位爱慕者。

　　可是，这两人又是怎么凑在一起，选择自杀这条不归路的？

　　吴雪奇怪、也难过。她的双眼已红得像两颗核桃，手里捧着因私心而留下的一些骨灰，陷入长存的自我怀疑中。是她太自私了，没有在这段时间里，好好关心祝水桃的内心世界，而导致这样的下场。她很自责。

　　董市长看在眼里，只默默把她揽在自己怀中。

　　一周过去，吴雪两人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启程，返回坤江市了。其实中途，因为祝水桃的突然离世，董市长又连请了许多天的假，再不能往下拖着。吴雪则抱着祝水桃的骨灰，决定带她回家，再买一座家乡的墓地来供她安息。可就在回去的车上，当道路两旁的枫树哗哗地往后倒退时，吴雪又突地默声留下眼泪来。

　　有关祝水桃的音容笑貌，就这样，又在她的脑海里面盘旋、飞舞起。她本是个美丽、又天生赋有魅力的女人；可她又是不幸的，一生都活在了自己的桎梏中，自我囚禁、徘徊，以及仿徨。

　　她心疼她。

　　临近机场时，突然有辆警车跟来。吴雪没有在意，倒是吓了董市长一跳，不过在得知美国警察的来意后，他悄悄看了一眼，车内正在沉思的吴雪。

　　美国警察说，祝水桃令留下一份遗嘱、一封写有中文的信，他们没有办法处置，所以选择交托给他们。董市长大致看了一眼那信的内容，上面的意思，是说她其实怀过田皓的孩子，可后来那孩子因为她的疏忽，不幸流了产。祝水桃忍受不住失去他的痛苦，加上那时已经心灰意冷，所以才与患有绝症的那位爱慕者，一起选择平静地走向了死亡。

　　至于那遗嘱所显示，是祝水桃名下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吴雪。

　　不说吴雪，单董市长看后，心里也莫名地涌起一阵悲伤。他无法评判祝水桃与田皓之间，这么多年的爱恨纠葛，孰对孰错，只是更加感觉，珍惜眼前人，是多么的重要。

　　他们的飞机，刚刚离开波士顿的上空后，田皓另从一辆黑色的轿车里走出，去往祝水桃的墓地，送去了一束百合花。

　　吴雪是过了几天，彻底冷静下来，接受了祝水桃已经离世的这个现实后，才从董市长那里得知，还有遗嘱这件事情。她为此还跟他生了两天的气。因她本就认为，若是当他们当时抵达美国时，就直接去看望祝水桃的话，也许，结局就会是另外一种了。

　　可董市长是清醒的，“她拥有这个念头，已不是一天两天。再者，即便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时，她也已经刚刚去世整整四十八小时。吴雪，你这样执拗，对于九泉之下的祝水桃，才更是一种负担。”

　　吴雪却捧着她留下的亲笔信，又落下两滴眼泪来。

　　空气沉默片刻，她突地抬起头，正对上董市长的眼睛，“董明明，我们把桃子留下的所有遗产，全部捐出去吧，好不好。”她想以这种方式，来为祝水桃祈福。

　　董市长怔了片刻，突然上手捏了捏她憔悴的脸蛋儿，欣慰地一笑，“正巧，我也是同样的想法。”

　　不久后，两人以祝水桃的名义，去给坤江市各大区、县，以及再往下，各个大一点的村落，全部捐赠出一所希望小学来。另外，坤江市区内，董市长又新计划建成了一座自坤江建市以来，最大的一座图书馆，集学习、看书、休息多功能为一体，能够最大限度地满足市民需要。

　　而且，这座多功能图书馆，还拥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水桃阁”。正是以祝水桃之名命名。

　　图书馆开业那天，吴雪也默默出席了它的剪彩活动。董市长作为主办者、剪彩人，其实在台上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攒动人群中的她。且不知为何，从他的这个角度望过去，人群熙攘、密集，群众与各大媒体记者纷纷在内，其间最不会缺乏的，应就是浓妆艳抹的美女们了。可饶是如此，他还是一眼就瞧见了人群里，那位沉默、带有欣慰笑容，又粉黛不施的吴雪来。

　　有她在，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黯淡了颜色。她遗世独立，安静、美好、闲适，又让他安宁。

　　剪彩结束，众人都纷纷涌进图书馆内，以一饱眼福的时候，董市长却留在原地，静等待着吴雪慢慢走来。此时，朝阳刚刚从东方升起，正带有希望的光芒，铺洒在图书馆门前的整片中央广场内。吴雪走在其中，就像一位传播阳光的小天使。

　　没等她走近，董市长就笑了笑，“这个结果，还满意吗？”

　　吴雪看向他，也回之以温暖一笑，“谢谢你，董明明，我很满意。谢谢你——”说着，她的眼眶又泛出晶莹，“可我只剩下你了。所以，你也会一直陪伴我，再不离开的，对吗？”

　　董市长无奈地走下去，将格纹手绢掏出，替她擦擦眼泪，“我花费了半生运气，才能与你携手，怎么可能再离开你。你总是想得太多，吴雪。”他刮刮她的鼻尖，一脸宠溺，“你最近哭得也太多，活像个小哭包了。”

　　吴雪揪住他的手腕，从她的角度，认真的仰视过去。

　　对面的男人，正一身西装笔挺，一腔正义的模样，让她感到骄傲。于她来说，他是坤江市全体市民们的希望，但更是她半生兜转，才得以执手相依的丈夫。她欣慰地吸了吸鼻子，小声道：“我怀你的宝宝了，老公。”

　　董市长替她擦眼泪的手掌，几不可见地滞了一下。